地铁中转站的文学可能
作者:凌琪
约翰·多斯·帕索斯(1896-1970),当代最著名作家之一。出生于美国芝加哥。他于1916年毕业于哈佛大学,之后加入美国红十字会救护队。参与一战。退役之后帕索斯开始为多家报刊写作。他的处女作《一个人的开始》出版于1920年。之后共出版40多本书。
他的书聚焦于政治和社会问题,多从左翼立场出发。他忠实地记录了20世纪美国平民阶级的苦难与富人阶段的颓废。随着政治观点趋向保守,他开始在作品中更多地反映美国文化。
人们公认帕索斯最重要的作品是他的《美国》三部曲。他的其他作品诸如《三个士兵》、《曼哈顿中转站》以及《哥伦比亚特区》也为人所熟知。
二号线的沿线道路还没完全修好,橙、黄、蓝各色共享单车排成数条长蛇阵拱卫着地铁口,我只能在水坑和砂砾之间跳跃,从一段东倒西歪的缺口处穿越过去。从十里庙搭地铁二号线,在大东门换乘一号线,这是我的上班线路图。因为进站出站两头要走上二十五分钟,从时效看未必胜过公交车多少,但是我还是喜欢地铁,因为地铁的舒适和准时,还是被某种夹杂着时髦与虚荣的现代性所暗自吸引?
前不久合肥大雪。早晨离家,换乘地铁到合肥南站,两个小时多一点至上海虹桥,无缝接驳地铁再到浦东张江。出口在一商业综合体内,坐电梯直达三楼某川菜馆,朋友点的回锅肉冒着香辣气味,就等我拿筷子呢。理论上,别说雨雪天,即便是下刀子,我也可以一路胶囊旅行,舒舒服服直达太平洋彼岸而毫发无损。
北京、上海地铁早期站台都是开放的。清凉的黑洞颤动起来,窜出两眼贼亮的怪兽,让你恐惧,也诱惑着你,让你打着激灵压抑着邪恶的冒险冲动。道格拉斯主演的电影《华尔街金钱永不眠》开场不久,破产的投资银行家嚼着薯片,挤过站台上的人群,扑向冲过来的地铁。现在北京、上海的地铁都装上了玻璃屏障,纽约地铁应该还是老样子吧。合肥地铁到站有液晶显示屏提示,比点阵式亮小红灯也先进了很多。将来,合肥六号线、七号线建起来,自然也比一号线和二号线上档次,这是必然的。后发优势嘛。
相比之下,腐朽与没落的帽子抛到纽约地铁和美国基础设施的头上似乎也不算太出格。朋友从纽约回来,自豪感爆棚,像从发展中国家到了发达国家!那边路是破的,车是脏的,机场是旧的,司机是个刚刚移居纽约的南美老外,一路叽里呱啦烦死人还跑错了路。回到上海,除了空气,焕然一新。虹桥中转至合肥南站,网约了一辆专车,嚯,奔驰!司机白手套黑西装,温柔殷勤手脚麻利,提行李,递矿泉水,全程静音,微笑告别。“感觉太TM爽了!”
城市文明并不等同于光鲜的高楼大厦和喧嚣的车水马龙,更体现于角落里的精致,和细节处的人性化,除了硬件,重要的还要有软件,包括空气清新,食品安全,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社会公平公正,弱势群体的权益是否得到保障,是否人人老有所依,活得有尊严等等,当下中国城市正努力提升软件水平,但最直观最抢眼的还是硬件设施的高起点高水准。
如今,大湖名城,创新高地,两线运营,数线在建,城市的骨骼在伸展,都市的血脉在搏动,合肥进入地铁换乘时代了。我们的出行生活方式,我们对于这个城市的观察视角跟随着升级换代了。
地铁带来生活节奏、生活方式的改变,中转、换乘,意味着分叉、分流,渠道的整合、资源的嫁接,推动文化与价值观的开放与多元化,对文学家而言,意味着素材的丰富,和更迫切的时代使命。
还记得美国意象派诗歌先驱、现代文学的代表庞德的短诗《在地铁车站》吗?
《In a station of the metro》
by Ezra Pound
The apparition of these faces in the crowd
Petals on a wet,black dough
一张张脸
被人流冲乱
像花瓣
在黑色树枝上
因湿润而怪诞
诗人站在这里“黑色枝条”般的地铁站里,情绪低落,身心疲惫,忽然在阴暗、潮湿的地铁站台看到一张张花瓣似的面孔。其实,花瓣带来的欣喜和亮色是奇迹,中转站更多呈现的是上班族和普通人奔波辛劳的日常。
看过一张获奖新闻图片,印象深刻。主题是上海人民广场的地铁中转站。模糊而困倦的面孔漂浮在通道暗淡的光线里,每个人的身体也和别人的四肢粘合在一起,只有脑袋还勉强算是一个个体。你大可以随大溜一边走一边打个盹儿而不用担心摔倒,太挤了,没有一点多余的空间。
提到铁路中转、地铁中转,不能不提纽约中央火车站。
纽约中央火车站(GrandCentralTerminal),位于美国曼哈顿中心,始建于1903年,由美国铁路之王范德比尔特家族建造,是纽约著名的地标性建筑,也是一座公共艺术馆。它是世界上最大,美国最繁忙的火车站,同时它还是纽约铁路与地铁的交通中枢。如今他依旧散发出庄重典雅的贵族气息,而当时,则是怎样一座接受世人顶礼膜拜的现代性的巴特农神庙啊!
从城市发展史、建筑史、交通史,甚至文学史诸多维度上看,纽约中央火车站都是一个历史节点,一个地标,一个从传统指向现代,从现代指向未来的中转站。
被萨特称为当代最优秀的小说家的美国文学大师多斯·帕索斯的《曼哈顿中转站》差不多是一百年前的纽约浮世绘,一幅“表现派风格的纽约速写”(《纽约时报》),由众多片段剪接拼贴而成,有点像所谓的后现代文本。小说没有传统意义上的故事情节和人物塑造,但是大致上能看得出有几位人物的人生轨迹。亚马逊书评认为,这部小说是当代文学的代表作,美国梦这把双刃剑的永恒献祭。
约翰·多斯·帕索斯的作品在中国并不像他的朋友海明威那样为人熟悉,有人说这与他的写作手法太前卫有关,也跟中国对一战后美国的工业文明和都市文明不甚有切肤的体会相关。我认同这个观点。如今,合肥人不但像北上广深的居民一样出行,甚至也能体会最早一批伦敦人、纽约人、巴黎人乘坐地铁时的新奇感受了。现在到了读帕索斯的时候了,因为我们的都市生活状况
和个人的生存方式有了《曼哈顿中转站》的因子,可以明白作者对现代性的态度了。地铁提供了便捷的通勤但无法消除拥挤和匆忙,生活的琐屑无聊、职场的竞争较量、理想与现实的冲突、世事变幻带来确定性的流逝,进而产生的对于不确定性的焦虑等等……每一个在地铁中转站留下一撇背影的人都能理解。
有评论认为,“读《曼哈顿中转站》我们毫无陌生之感,或许我们应该以更紧迫的尽情观察我们的城市,关心我们的城市。也许正是像多斯·帕索斯这样的作家促使纽约人在建设改造自己的城市时体现出智慧、远见和公共意识。”
中国已经进入了城市化的快速轨道,中转站开始成为我们现实生活的日常,但是,类似《曼哈顿中转站》这样以城市为背景的有影响力的文学作品并不多,这是空白,也意味着某种可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