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几年,华语电影中涌现出许多“去西藏”的电影,张杨导演的《冈仁波齐》中长磕不止的洗礼之路,纪录片《大三儿》中的小人物梦想,无一不将观众的眺望点指向了西藏,那个象征着神圣的地方。
如果说普通人去西藏只是为了洗涤日渐浮躁的内心,那么藏族人的西行之路则像是命运的召唤,那是一种对神圣的敬畏和虔诚,以身体为载体,摒弃杂念,磕头、匍匐、向着远方一步一步前进。
在松太加导演的《阿拉姜色》中,我们又看到这熟悉的一幕。妻子俄玛重病之际,不顾亲人反对,执意踏上了前往拉萨的漫长之旅。与其说她迈向的远方是心中向往的圣地,不如说她是想独自一人走完人生的最后一程。
但显然,影片不像《冈仁波齐》那般从头磕到尾,而是将镜头真实地对准人物和家庭,探究的仍然是普世的情感价值,夫妻、父子、母子之间的彼此羁绊、隔阂、和解,才是影片真正想要表达的主题。
正如俄玛要前往拉萨的起因,是源自于一场梦境,而梦在潜意识中其实透露出了俄玛本身的焦虑。她对于前夫的愧疚,让她不得不在人生最后仅有的几个月中,去完成那个承诺。
尽管俄玛已经有了新家庭,现任丈夫老实本分,儿子也渐渐长大。但怀揣着的秘密,始终是这个重组家庭的情感隔阂,她需要用一场仪式去化解。
影片的前半部分,夫妻之间的关系成为叙事的焦点,秘密引发悬念。而直到真相揭晓、悬念揭开之时,故事才刚刚开始,新的矛盾、心理挣扎、情绪变化开始产生。
当妻子的秘密与前夫产生联系,最被刺痛的必然是现任丈夫。当丈夫发现妻子包里还留着前夫的照片和骨灰时,该是怎样复杂的心情啊?知道自己的另一半还牵挂前任,任谁心里都不会觉得好受。
只是还来不及难过,更大的悲痛来临,妻子中途死去,带着未完成承诺的遗憾走了。这成了影片的分界点,男人的隐忍和委屈化成了宽慰和包容,他选择为妻子走完最后的路,带着对妻子的爱意和柔情。
藏族歌手容中尔甲饰演的丈夫承担起了这样的角色,妻子的死亡,留下的承诺,剩下的路途,他需要一并接受。破碎的家庭,叛逆的儿子,以及失落的爱情,他必须重新拼合。他的使命,其实是修复家庭和心中的伤痕。
是枝裕和的《小偷家族》中,探讨了非血缘关系的家庭命脉和情感纽带,几个小偷组成了世间最治愈温暖的家庭港湾,令人动容。《阿拉姜色》同样用一对非血缘的准父子诠释了情感与爱,守护和责任。
影片的后半部分更像是藏版的《如父如子》,有着是枝裕和平淡隽永的感觉。
父子俩在漫长的旅途中重新建立了新的父子关系,父亲用爱包容孩子的叛逆,孩子也对父亲依赖起来。失去了妻子/母亲之后,家庭还没有散,依然有着伟岸的身躯和渺小的背影彼此紧紧相依,这恰恰是这部影片最为触动人心的地方。
漫漫长路,两个男人相互依伴,这条通往拉萨之路,成为两人从防备到彼此靠近、互相原谅的治愈之路。
他们在这个过程中完成了身份的转变,一个是从丈夫角色转换成为父亲,对调皮、叛逆的儿子百般守护;一个是重新回归儿子的身份,接纳原本陌生的男人的“父爱”,彼此温暖,共同面对往后的人生。
影片用这种身份的转变在告诉世人,父子关系可以超越血缘而存在,血缘是亲情的纽带,但情感同样连接着两个生命个体,甚至于,这种情感比血缘更加可贵。经历过从陌生到亲密,才让这份情感有了温度,可以互相取暖,度过漫漫长夜,度过最后的人生路。
影片的最后,父子俩终于登上山头,看到了心心念念的布达拉宫,镜头以主观视角对准那片圣地,远远地凝视了片刻,并未再靠近。转而继续观察这对父子,父亲用热水温柔地给儿子洗着长发,洗净了污垢,也洗净了误解。
一个被救赎,一个已成长,他们相互间达成了情感的和解与释放。
在这个镜头之后,影片戛然而止,响起了片尾曲。以一场平平淡淡的生活戏收场,已经很好地说明导演的用意。路途的终点不是终点,生活不会因此终结,而最最平凡的亲情才赋予生活的意义。
继《太阳总在左边》《河》之后,松太加再次用平静自然的镜头对准朴实的藏民,从旅途出发,寻求藏民们的精神寄托,又深入到人物的情感和内心,让人物在起承转合中有了情感的转变。
疗愈和死亡,两个沉重的命题,再次在松太加的影片中呈现出来,并且相生相伴,汇入到普通人的生命中。这条仿佛被神谕指引的道路,却是由最普世的情感铺就,有隔阂,也有和解,有叛逆,也有成长,有死亡,也有重生。
这样的故事放在藏族群体中,显得更加具有感染力,而镜头扫过的藏地风貌,用极致的环境氛围增添了自然性和灵性,带给人一种原始的纯粹的感动。
虽然影片具有浓重的藏族风情,讲述的依然是人类共通的情感故事,内里的家庭亲情、责任意识、人生哲理以一种平缓温和的方式流淌到观众心里,如水般温柔又坚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