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前,我的一位记者朋友问我是否可以写一篇关于我父亲的文章——我能记起什么呢?现在想来,或许,他让我写的不是我的父亲,而是他的死亡。
写他的一生,对我而言更加重要。我将永远记得他的死亡,但是想起他的一生变得越来越难。记忆的消退比你想象的更快;这也是为什么写下这篇文章是如此紧急又如此必要。或许,这听起来有点戏剧性。有时我想……这就是我从父亲那里得到的。他曾经在他的业余时间表演戏剧。
我的父亲出生于1957年。他是七个孩子中的长子。他由外祖母抚养,因为他还有一个双胞胎弟弟Ngabo,他的父母不能同时照顾两个孩子。后来,他的父母又有了Ida、Olive、Mudeli、Mutesi和Cyemayire。九口之家,只有我的姑姑Ida幸存下来。其他人都在21年前的种族屠杀中被害。
卢旺达种族大屠杀开始于1994年4月6日。在100天的时间里,近100万的图西族人和温和的胡图族人被胡图族民兵杀害。在卢旺达,没有家庭不遭受种族屠杀;像我的家庭一样被撕碎。我在没有父亲、祖父母、姑姑、叔叔和堂兄弟姊妹的环境中长大。胡图族民兵的孩子在没有父母的环境中长大,因为他们的父母在监狱中。那个时候,世界各国在隔岸观火,没有干涉,或者说干涉远远不够。
回到我的父亲。他是长子,肩负整个家庭的责任。他是学校最好的学生,还是个好孩子。六年级后,也就是小学的最后一年,他本该像其他孩子一样进入中学。但他是不被允许的。为什么?因为他是图西族人。他不能继续学业,因为他在卢旺达属于少数名族。他没有让显而易见的不公阻碍他:他连续读了4次六年级,直到最终被允许进入次一等的学校。
在次一等的学校毕业后,他得到去比利时学习的奖学金。我的妈妈也是图西族人,她也得到了奖学金。他们小时候就是朋友。最近,我问妈妈他们什么时候开始约会;她说在15岁的时候。对他们来说,约会意味着一起忍受不公正。
我的父母1987年回到卢旺达,结婚。我的父亲是法语老师,体育也好,在我们附近的中等学校做联合负责人。我的母亲在基加利的牛津饥荒救济委员会工作。他们相爱、乐观、成功。妈妈也怀孕了。1988年10月的一个下午,喀麦隆的足球队和卢旺达的足球队有一场比赛。我的叔叔想和我的父亲一起去看。我的妈妈开始出现宫缩。我的父母去了医院,到医院后不久我就出生了。我们还开玩笑说,那一天是我唯一有时间的一天。
像任何一个卢旺达家庭一样,我们和其他的家族成员住在一起。我父亲的妹妹Mutesi、Mudeli和我们住在一起。她们在首都基加利读书。Mutesi在吉库吉罗附近的中等技术学习。在种族屠杀期间,数以千计的寻找藏身之所的图西族人在那里被杀。
21年前,4月30日,我们和图西族邻居一起藏在我父亲教书的学校。那天晚上,武装的民兵如暴风雨般冲击我们藏匿的地方,带走男性,留下妇女和儿童。我父亲死后,我们藏在Hotel des Milles Collines,现在这个酒店和卢旺达大饭店一样有名。当时我5岁。
胡图族民兵杀死了我的父亲,他的血在街上流淌。我在基加利的时候,经常穿过这条街道。21年是很长的时间。有很多事情在我生活里发生,但是他没有看到。今天,每次看到父亲和孩子在一起,嫉妒和悲伤总在心底升起。
我和父亲在一起5年。5年并不长,但是我一世珍惜。我有时候告诉朋友关于父亲的事情。他怎么打篮球或者是他如何骑着蓝色的自行车穿过基加利。我修补残留的记忆及他人告诉我的关于父亲的一切。记忆常常令我不安。现在,不管是不是我的记忆,我坦然接受每一个瞬间。
一年前,我父亲的大学同学寄给我一盒父亲演讲的录像。我妹妹和我坐在一起听。有一个时刻,你可以在柏林我家的厨房里听到我父亲的声音。我永远忘不了那一刻。当父亲慢慢的意识到他很有可能死去的时候,他给他国外的朋友寄了一封信。他请他们照看我们。每次想到那封信,我都泪流不止。想一想他当时的感受多么复杂。
作为一个孩子,在他死后的第一个三年,我坚定地相信他会回来。这是我最大的心愿。有时,我甚至相信我的父亲会伪装成我们的小狗回来。乘坐飞机,看到云彩,每一次都会摆手说,“再见,爸爸。”不管什么时候写日记,我总会想象他会读到。好像我在给他写信一样。我总是写信告诉他我长多高,读几年级了。
每次我感到伤心,想念父亲时,总会想到种族屠杀后留下的无数的孤儿和寡妇。我想到那些在最糟糕的条件下,在最大的悲伤中存活至今的人,他们如何喂养他们的家庭呢?我知道,我有很多感恩的事情:我的母亲、妹妹和我一起幸存下来,我们可以相依为命。有时候,这能够让我远离哀痛,不让自己陷入真正的悲伤。
但是今天,我想释放。我想在悲痛中想念我的父亲,我想痛哭。我想记起他,我想看看他的照片。我不想忘掉我亲爱的父亲,我那无辜的父亲。
2013年10月,在基加利的一个读书会上,我注意到一位妇女盯着我看了很长时间。她走近我,眼中满是泪水,告诉我,我让她想起了我的父亲。年轻的时候,她上过他的戏剧课。他是个优秀的舞者,会讲伟大的故事,还有温暖的拥抱。我从他那里继承了这些。
在很长一段时间,我努力让我的父亲活着。18岁的时候,我把他的名字纹在手腕上。大部分看到的人会认为这是个俱乐部的印记。很多事情对我意味着很多,但对他人却并不如此。
我想所有的人都在同失去最爱的人做斗争。时间永是流逝,没有人注意。我想让世界停在我父亲死去的那一天,但是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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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译 大象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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