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我再一次从那位跛足大叔的身旁经过。
那是一个六年前我还是大一新生时参加学校“香榭丽社”法语社团公开课地遥远的午后,这位大叔就坐在我的前排,身上穿着一件同今天看到他时一样地军绿色(应该是颜色更加偏黄地草绿,像极了教学楼前那一大片秋日的衰草)大衣,头发稍微有些凌乱,发色黑白相间,皮肤黑黄,一双眼睛却是很大,是很重的双眼皮,流露出某种渴望与不可遏制地衰朽。他正在很认真地听某位学生样的老师讲解法语的基础知识,并不断用笔在纸上记录着什么,一会儿又急切地翻着书页。我坐在他的身后,心里对他略过一丝地疑虑,他也是学生吗?怎么年龄这么大?年龄这么大了也有兴趣来学法语吗?或许是自己少见多怪,便没有继续多想。当老师讲到某一个知识点的时候,大叔举起他苍劲地手,貌似有问题想要询问,老师暂停了讲课并默许了他的请求。当时的那个问题我早已忘记,只记得课堂陷入一段极其短暂的沉默,左前方坐着的两位姑娘用并不私密地音调窃窃私语:“哎呦,你看他听得还挺认真!”从女生脆亮地声音中我听出了嘲讽,用眼神扫视了一下她们,穿着多么精致地姑娘啊。那位大叔貌似只关注课堂讲述的内容,对自己周围正在发生的事情并不理会,保持着十足的注意力继续听课。是啊,一块陈旧的散发着腐烂气息的木头竟然长出了新鲜的、绿油油的草芽,是多么地令人生厌呀!
之后的几年,我也多次在校园的某个角落里发现他那孤独又蹒跚地身影。有时是在去往图书馆的路上;有时是在教学楼前的座椅上;有时是在毕业生处理多余物品地跳蚤市场上,他摇晃地身姿穿梭在拥挤地人群中并时不时地拿起几本旧书翻读、询问;有时又会在初春藏书馆楼前那一树树一团团一簇簇娇嫩欲滴地苹果花的花影里。他就像每日把天边晕染又被黑夜所吞噬地黄昏,每每看到他,都会令我感激并更加珍惜我此时此刻正在拥有的青春。
每次见到的大叔,几乎都是独身一人。他难道没有朋友吗?直到偶然的一次,我从教学楼前的小道经过看到他正在与一位学生交谈,貌似两个人都很开心,想必是对某一个问题达成了一致。或许大叔是有朋友的吧,或许跟他交谈的朋友也会觉得快乐的吧。记得有一次遇到他时,他手里正拿着一本书在大声朗读,身边的陌生人匆匆而过,在校园的氛围中,他的行为并不特别引人注目。
六年的大学时光倏而远逝,想想我自己,时经六载,早已不再是大一去听法语社团公开课时那个懵懂又渴望依赖地女孩。我跋涉在绵长的时间之河里,咽下过又甘甜又苦涩地情感之水,体会过又绝望又欣喜地不断崩塌与重构的自我。我的青春在这里生长,校园里的一草一木都是我润沃的土下隐蔽着贫瘠、茂盛地枝桠潜藏着枯萎地青春花园里最真实具体地存在。
那位永远穿着一件草绿色大衣踽踽独行地大叔,就像一个永恒的参照物,万物在他的周围轮变,岁月在他的指尖流逝。该离开的人都已经离开了,留下的人亦正在奔涌着的生活洪流之中浮沉。此刻,他正在散发着枯草根儿味道的晚秋的一个午后,坐在被阳光烤热地长椅上,沉默地低头翻弄凌乱地摆放在座椅上的书。
当我再次以陌生人的身份经过他身旁时,仿佛在与自己的青春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