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台抚琴弄清影,不似凡间,宝马踏夜来。步摇细钿点翠华,流连夜色凭栏处。
素手凝眉懒梳妆,眉心一点,月下照薄纱。执手脉脉盈盈语,水波荡过十二桥。
——《蝶恋花·春夜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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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国将军府。
穆成风看堂下的混世小魔女,分外头疼。自己就两个孩子,长子远璋,稳重端庄,踏实上进。次女念沁,却是无法无天,胆大妄为。偏偏小女颇有军事天赋,小小年级便上得战场,立下战功,被皇上亲封“巾帼少将”,也是有功名在身。
仗着自己有封号,有功名,这女子成日里惹是生非,肆无忌惮。自己和长子没少给她收拾烂摊子,没成想,这次她竟祸祸到自家头上了。
“跪下!”穆成风气的吹胡子瞪眼,今天势必要好好惩治女儿。
穆念沁嘟着嘴,漫不经心的撩了长襟,单膝跪地。
穆成风更是火冒三丈,“我让你跪好!”
穆念沁见父亲是真生气,心里有点打鼓,依言跪好。
穆远璋虽说也很恼怒,小妹竟然偷自家东西,却也不忍心见她受苦,抱拳站出来,替小妹说情,“爹,小妹年级尚小……”
“她还小?”穆成风最烦儿子给穆念沁说情,没好气的打断他,“在寻常人家,她这年纪都该嫁人了!”
穆念沁不满,“那也是寻常人家,我们家是寻常人家吗?再说了,我可是将军,能随随便便嫁人?”不知怎的,她脑子里冒出一个白衣的人影来,一定是被书呆子的“诗词宴”收买了。
“你还顶嘴?”穆成风脑门青筋直蹦,“你也知道自己是将军,竟然做出这等偷鸡摸狗的事情?”
穆念沁理亏,心虚的瞄了瞄老爹,“那是自家的东西,怎么能说偷呢?”
“不问自取视为偷。”穆成风扶着脑门,心说,自己怎么生了这么个女子?当初见她天赋异禀,练武奇才,还自欢喜。早知如此,不如送她去好好读书,养养性子。
“我问你,你把这砚台拿出去做什么了?”穆成风瞪着女儿,追问,“你可知道,这是皇上御赐,若是损坏了,我们家担待得起吗?”
“皇帝伯伯才不会那么小气,因为一方砚台就怪罪于我。”穆念沁挺着腰板,和父亲据理力争。
“小妹!”穆远璋赶紧出声,急忙给她递眼色,“你就说你拿砚台出去做什么了?”
穆念沁咬着嘴,暗暗揣测,可不能说实话,不然,爹爹知道自己弄坏了别人的东西,还是要挨打。
“我,我有一个……朋友,很是喜欢收集砚台。我就把这砚台拿给他看看,看完了,我就拿回来了。”
“朋友?”穆成风一脑门的问号,“你那些狐朋狗友,会对文房一事感兴趣?”
穆念沁额头渗出密密的汗,但是谎已经撒了,就得圆下去,“我就不能有一两个会读书的朋友?”书呆子可比你有才华多了。
穆远璋垂眼颔首,拦在小妹身前,再次替她说情,“父亲,既然砚台已经归还,也完好无损,还请父亲饶过小妹。”
穆成风还是觉得哪里不对,挥手示意穆远璋站一边,接着盘问,“如果只是想看看,为何不直接同我说,非要偷出去?”
一滴汗,硬生生的从穆念沁额头滚落下来,她咽了咽口水,稍稍避开父亲犀利的眼神,“那是皇帝伯伯御赐的,我怕你不肯借嘛。”
穆成风眯着眼睛看了穆念沁许久,缓缓出声道,“果然如此?”
“果然如此。”
穆远璋有些急了,再要开口,却被穆成风拦下来,“罚你今天多练武两个时辰,可有意见?”
穆念沁松了口气,赶紧摇头,“没有。”
“另外,这个月的零用钱扣减一半,小惩大诫。”穆成风不等女儿反驳,又道,“璋儿不许相帮。”
穆远璋和穆念沁对望一眼,无奈,“是,父亲。”
出得大堂,穆远璋拉着小妹去了后花园,一脸严肃,“小妹,你可知错了?”
穆念沁拽着兄长衣角撒娇,“我知道错了嘛,兄长。”
穆远璋轻轻摇头,拿小妹真是没办法,低声道,“近日,父亲频繁出入皇宫。”
穆念沁皱眉,“所为何事?”
“西南那边的蛮子怕是不安生。”
穆念沁心中一凛,“会打仗吗?”
穆远璋表情严肃,“不一定。”
穆念沁脸上多了和兄长一样的表情,她并非天生喜欢打仗,只是生在武将之家,战争是他们最常面对的事情。
“别皱眉,”穆远璋轻轻摸摸小妹的眉心,笑笑,“女孩子家家,高兴点。马上就到春夜宴了,你也该去看看了。”
“嗯。”穆念沁勉强应下,只是心里落了影子。
“来,陪兄长练练。”
“是,兄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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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夜宴,春季末尾之时,举行的一场夜间聚会活动。官府将长街围栏起来,供游人玩乐,不设宵禁,百姓们可以尽情夜游。
这是春季离开之前的最后一次大型活动,百姓们会身着盛装,兴高采烈的走上街头,纪念春季的离开,迎接夏季的到来。
不管是大家闺秀还是小家碧玉,都会打扮的格外美丽。因为这一夜,也有青年才俊,王公贵族上街游玩,年轻的少年和少女们,暗香浮动,情愫渐生。
这一夜,也是风花雪月之夜。
“小姐,小姐,你快点!”云莺孩子心性,见着夜游的热闹场景,早已按捺不住性子,雀跃万分。
穆念沁扶着簪花,提着裙摆,艰难的在人群里穿行,还要招呼云莺,“你别乱跑,等等我。”
一年到头,穿不了几次长纱罗裙绣花鞋,穆念沁着实难受。
“哇,好多走马灯,小姐你看。”云莺看着流光溢彩,美轮美奂的场景,惊得合不上嘴。
穆念沁也是喜欢的,这么漂亮的夜游场景,饶她再爱舞刀弄枪,对美丽事物的喜爱,是女孩天性。
但好歹也是将军府的人,总是要有点矜持的。
“有这么好看吗?给我矜持点,别丢人。”
“哦,是,小姐。”
穆念沁和云莺在人群中悠悠的溜达,这夜市上卖什么的都有,那五彩的面具,活灵活现的糖人,还有各种手持花灯,簪花细钿,漂亮又精细。
“嘿嘿,小姐,我看这个挺适合你。”云莺拿了一只珠钗在穆念沁头上比划,“好美啊,小姐。”
穆念沁常年着武装长袍,不是在练武场就是在战场,哪里有时间打扮自己。女红之类,平日里更是少有碰触。
但,也不是不爱的。
“真的好看吗?”灯影之下,女孩眼波流转,俏丽中带着些许风情。
云莺忙忙点头,“好看的。”
在她眼里,自家小姐是顶顶美的。
穆念沁抿着嘴偷偷笑,将珠钗买下来。两人刚转身离开,人群里突然一阵喧哗,穆念沁抬眼一看,不及细想便将云莺一把拉回身后。
只是一瞬,便见有人纵马从她们身旁疾驰而过,人群纷纷避让,兀自躲闪。
云莺惊呼,“小姐,你看那人。”
穆念沁抬眼看去,一丈之外,有人背对着飞马,不曾察觉,眼看就要被撞上了。穆念沁腾起脚步,运力疾驰,三两步赶到,将那人一把拽过,飞马从他们身旁掠过,撩起两人青丝缠绕。
穆念沁扶住那人站好,一脸怒容,“是谁如此大胆,竟敢在闹市纵马,定叫爹爹查个明白,让皇上重罚!”
“穆姑娘,多谢了。”
这声音怎么这般耳熟?穆念沁奇怪看过去,大惊,“书呆子!怎么是你啊?”
归尘依旧一袭白衣,手持一盏鱼灯,笑意盈盈,好整以暇的看着穆念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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廊桥上,穆念沁和归尘并肩而立,归尘凝视穆念沁许久,久久不语。
视线稍显暧昧温热,看的穆念沁有些不好意思,想起前两次见他,自己都是一身素袍,今夜这身打扮倒显得盛装了,也不知书呆子眼里的自己有何不同?
穆念沁正想着,归尘忽然抬手,伸向她,穆念沁下意识的想用手去挡。
归尘有些好笑,不徐不疾的避开她的手,整理好她的发丝,缠在了步摇上,“这里,缠住了。”
穆念沁松了口气的同时,不知为何,又有点失落。
归尘顺带将那步摇摆正,后退半步,端详片刻,笑笑,“月下看佳人,着实倾城。”
穆念沁的脸腾的就热了,热的像是发烧。
“你,你说什么呢?书呆子。”声音轻的如呢喃。
归尘笑的愈发温柔,“抱歉,在下唐突了。”
穆念沁轻轻晃晃脑袋,不好意思的笑,“其实也没啥,你也不用这么拘礼,书呆子。”
归尘笑而不语,将手里的鱼灯递与穆念沁,“多谢姑娘刚才出手相帮,此盏鱼灯就赠与姑娘。”
穆念沁接过鱼灯,脸上的欣喜已经遮掩不住了,“别叫姑娘了,叫我……念沁。”
归尘有一闪而过的犹疑,随即面色如常,“好,念沁。”
月上柳梢头,灯影惶惶间,穆念沁听着这两个字,心神有片刻的加快。这书呆子,当真好看得紧呢。
“念沁,”舌尖将这两字缠绵成一首好词,引人遐想,“我叫,归尘。”
归尘。穆念沁在心底默默念着,仿佛藏了一朵花在心间,任谁都拿不走。
“我还是喜欢叫你书呆子。”
归尘朗声一笑,“也好,也好。但凭念沁喜欢。”
穆念沁笑的眉眼弯弯,“书呆子,你真好。”
归尘嘴角的微笑里带了些冷意,“念沁,莫要轻信他人。”
穆念沁顺着归尘的视线看过去,是粼粼的水波,在桥下微微荡开。
“我就觉得你是好人。”
“哦?为何如此觉得?”
“没有为何,就是如此觉得。”
穆念沁的任性,让归尘无奈摇头。
两人默然,并肩而立。片刻后,归尘轻声吟道,“二十四桥明月夜,波心荡,冷月无声。”
穆念沁皱眉,“这词不吉利,不好。”
“词之一说,讲究的是境界。并无好与不好。”
穆念沁摇摇头,“我不懂这个,书呆子,你读了很多书吧。”
归尘看向她,笑意盈盈,“你想读书吗?”
“我能吗?”穆念沁瞪大了眼睛,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全是这白衣公子,“可是我很笨,我只会练武,骑马打仗。”
“一个好的将领,也是要读许多书的,不读书怎么能领兵作战呢?”
“可是,我不喜欢打仗啊。”
穆念沁转过身,看向河面,映出自己和归尘的影子。
“打仗会死人,会死很多人。”
“我不喜欢。”
归尘凝视着小姑娘的发顶,那金步摇映衬着青丝,分外耀眼。他突然有些心软,抬手,犹豫片刻,终究落在了穆念沁的青丝之上。
“愿这天下太平,永无战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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