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书体如人,吾妻即“颜体”,且是《勤礼碑》,丰腴端庄,秀美无比。而我则是魏碑中的《张黑女碑》,柔中寓刚,绵里藏针,外素朴内高贵,看似土木形骸,实则劲秀无比。
推而论之,有人若楷体,形貌自是庄重,为人也很规矩。有人潇洒若右军“兰亭”,极尽中和之美。有人多才,狂狷不羁,如怀素“自叙体”。有人多才却穷困,似张旭《古诗四帖》苍劲苦倔、盘曲如绳,决不妥协、绝不驯顺。有人圆融,一生明哲,看似端庄雅致,实则奴颜媚骨,“赵体”也。有人似《张猛龙碑》,宁折不弯,宁奇崛而不舒卷,宁狰狞而不婉约。有人若《龙门十二品》中某一品,刚中寓柔,是女子即为佳人,是男子亦是俊郎也!有人如篆书,笔笔力求中锋,力求饱满,事事力求完美,至弯处方弯,繁密整练,几近完美。有人若隶书,看似粗枝大叶,实则简洁有力,不求端庄而自端庄,虽为小隶却有皇家气,书道至此一变,为人若如此,亦是升腾之新境界也!
观书亦能反见其性格。规矩者喜草书,狂狷者爱正书,表里不一也,或曰,缺甚补甚,性格完善也。品质恶劣者,反有一手好字,品性温良者,字迹却不堪入目。天地至公,此之谓也。
吾曾言书道古时是生活,今日局促于艺术,今日之世真正爱书者少之又少,故今人无面目、无性情、无原则、无审美,即便有,也是伪面目、伪性情、伪原则、伪审美。或者说他们以丑为美、以洋为美,以病态为美,以满足自我私欲为美。
其实书体本身就有性格,何劳我赘述?
甲骨文有蛮荒之气,天地初出,朴野千古,力道无穷。金书有匠气,但又匠得天然,不得不美。大篆如闺秀,小篆如碧玉,隶书有偷懒之嫌,行书为闲适之韵,草书凸显个性,行楷追慕中庸。魏碑有刀斧气,有金石声,有雄秀之美。为丈夫不失女子之细腻,做女子一样女中豪杰也,有侠女之美。唐楷露高贵气、雍容气,成熟之味也。宋书显颓态,衰老之相也。元书有稚拙气,牧民耕田也,虽有力,无奈技艺失。即便如赵孟頫之流,不过重复前人而已,况委身新朝,骨气尽消,何敢硬朗?得软骨病也。明书有仿古气,想补所失,终难续。清书是书道穷途,虽皇家推崇,终挽不住历史潮流,硬笔雄起,“毛颖兄”只好退避三舍,成为象牙塔中的摆设耳。今日之书,妖气横生,书将不书。写书为名气,为铜臭气,为世俗气,不是这协会,就是那组织,热热闹闹,终违书道真谛。熙熙攘攘,绝非书家正途。
还我原来“书”面目,革俗面、洗俗气、去匠气、绝火气、远名气、不逐利。远距人潮,踽踽独书,方能一窥右军、张旭、怀素、颜鲁公之堂奥,然后回真向俗,眷顾苍生。
为书如是,为文为人亦如是,书道如人道,书道即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