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不记得在这里躺了多久,疼痛伴着日复一日的绝望,仿佛已是半世之久。耳边仪器的声音“滴滴”不绝于耳,那年轻的小护士在床边来回穿梭,听她们偶尔聊起的生活,不觉如此羡慕。我突然想伸手摸摸自己的脸,却连抬根手指的力气也没有。
我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常常一觉醒来,看到窗帘缝隙间的光亮,总要恍惚半日,来分辨是晨曦还是日暮。有一天在护士给我翻身的时候,我突然发现 ,我的手臂和双腿已经是瘦骨嶙峋不堪入目,那麻木的感觉我竟费了半日才惊觉,那是我自己的身体!我无法想象我的脸此刻是一副什么鬼样子。眼泪不知流了多久,那倾尽所有的希望,好像就要失守。有湿湿的东西在我脸上徘徊,我睁开眼睛,看到一张戴着大大口罩的脸在我眼前晃动,她大大的眼睛里满是关切,她的声音闷闷地从口罩里传来,说着加油鼓励的话语。心口像是被一团什么堵住,喉头酸涩得如鲠在喉。我还有浴风沐雨的那天么?
我艰难地咽下第三口粥,已是吞不下任何东西了,心里暗自嘲笑,以前能一口气吃下三碗饭 还嚷着要减肥的人,如今是真的要瘦成一道闪电了,全身骨头僵硬得都能劈成柴烧了。虽然吃地少,可最近老是拉肚子。总是擦了又拉,拉了又擦,后背隐隐传来的疼痛让我预感是不是已经开始烂掉了。
天好像要亮了,我听见 院子里的鸟鸣声从三三两两断断续续,到此起彼伏连成一片。起初还觉得新鲜好听,可最后就开始觉得烦躁不安,焦虑难耐。好吵啊,能不能叫它们安静一下。我大力张口呼吸,眼前飞星乱窜,身体沉重得仿似要跌下云端。全身似被火烧,又似沉入冰潭。灵魂像是被利爪攥住,用力拉扯着要脱离身体一般。我害怕极了,我奋力挣扎,想要找到一根可以攀住的东西,可是什么也抓不到。无尽的黑暗包围着我,我哭喊,嚎叫却没有一个回应。激烈的心跳似要冲破云霄,炸裂在无人的虚空处。耳朵嗡嗡作响,肢体麻木得似要灵魂出窍。这是要带我走了么?也罢,这样的日子,真的是够了。我长出一口气,都解脱吧!
“滴滴” 的声音还在轻响,清新的空气感觉很舒畅,四围安静异常。这是天堂么?为何我什么都看不到。好像有人在跟我说话,远远的声音传过来,不甚清楚。我想睁开眼睛看看是谁,却是连眼皮都睁不开。有人抓着我的手,催着要我醒来,嘤嘤的哭声就在耳畔,是谁在嘶声呐喊?有眼泪从眼角滑落,充斥着满心遗憾。绝望和恐惧将我掩埋,我像乘着一叶小舟孤身漂浮在大海,漆黑一片,看不见任何光点。请不要放开我,弃我孤独离开。
我是被吵醒的。混沌中感觉身体轻盈无限,舒服得可以连翻几个圈。我连忙睁开眼睛,有护士一脸严肃的朝我走来,我想解释我不是故意下床的,可是那人却是径直穿过我身体无视我的存在。我转过身,看见一群医生护士围在床边做着按压抢救的工作。那具枯瘦的身体却是半点生气也无。她的魂魄已然离去,我心里这样想着,多么可怜,只剩下了一具空壳。来回穿梭的人还在做着无用功。我无聊地竟看着他们忙活了大半个钟头。那条生命线已然被拉得老直了。我看见有小护士已经红了眼眶。突然有些失落,这里空气太浑浊,我必须出去走走。
天空飘着零星小雨,和风摇曳很是清新。飞鸟如林间精灵,绿意盎然中满是生机。心里无端开始恐惧,美好世界里,无不诉说着别离。我回到久违的家,房间一应还是离开时的光景。有说话的声音在客厅响起,我的出现没有惊起任何反应。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满是悲戚。我躲在角落里听他们讨论着墓地和葬礼。心里为何如此难过,疼地无法呼吸。我想告诉他们我就在这里,可是不管我怎样哭喊都只是徒劳而已。我拼命奔跑在旷野上,想逃离那窒息的悲伤,所有遗憾和牵挂都让他们滚去。可是每每想到,那呼唤我名字的声音,那葬礼上我的黑白画影,那满是烟火和哀伤的乐曲,我都绝望到不能呼吸。
一生太长,都让痛苦代替,从前命运多舛只是书上笔记。如今风雨多年,终是茕茕孑立。也许生死簿上都是从离别开始记起。我茫然四顾,该去往哪里。人世匆匆,来去一瞬。那些悲欢离合,爱恨痴恋都变成了曾经,最后剩下的只有自己。我抱紧双臂,夜风吹起长衣,远处那光亮里有春日般的气息。我恍惚间走近,在穿门而入时,看到青鸟穿云,花满春地。
戊戌年六月仲夏夜丑时
墨月霜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