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在家里,因心里止不住地高兴与雀跃,而茫然着不知该做什么事了。
我只想守在那刚栽植的一盆凤尾竹前,看着它的青翠欲滴,嗅着那叶间散发着的若有若无故乡一般的清香味道,便顿觉世间所有美好也敌不过现在这一刻。
从小就喜欢竹。我家不是书香之家,我也只是一个乡野丫头,生在乡间,不是因为竹是文人骚客们喜欢的我才喜欢。那时的我对中国的传统文化知之甚少,除了学堂里书本上那少得可怜的知识,我的所知实在太少,对梅兰竹菊在古诗词中所代表的文化含义更是一无所知。
但竹一直就生长在我的童年时光里,因而在我的心里也一直肖想着能有几竿竹出现在这样的高楼居室里。我曾想着要在阳台打造一个小小的假山盆景,有流水,有野蕨,再移几竿小小斑竹,但终究只是想想而已。
但对竹的执念却一直不曾打消,就算养不了那些修长的竹类,那么,养一笼别处园子里看到的那种矮小的丛竹也行啊,但一直未曾遇到。
近来天气渐好,正是秋天的舒爽时节。吃了早饭,去菜市买菜,过了绿灯,便看见了那位推着一大篮花草的花农。大大的竹编的背篓里,挤满了各种湿湿的绿植。米兰、茉莉、黄桷兰、栀子、桂树等很多种类捆扎一起,甚至还有柏树。
几个女的纷纷在那问他的米兰价钱,我正在那一大捆绿植间辨认他卖的哪些品种,便看到了几枝细如柳叶的竹叶夹扎在绿叶从间。一开始也没想到真是竹子,便问那花农“你这是竹子吗?”,老农见我问,便说他那竹是长得很好的凤尾竹,接着他便把那绳子解开来,原来里面还有一笼。两笼翠绿着细枝细叶的竹,长势茂盛地摆在了我的面前,一眼便心生欢喜。
别人都喜欢花,这竹估计他以为不好卖,便只带了两笼出来,也不摆在显眼之处,捆在绿植从间。我便同他讨价还价了一翻,最终竟真以二十元钱买了下来。我便一路兴奋着,一路提竹,走到菜市匆匆买了菜,便赶着回家翻盆种了起来。
今天本是九一八,是身为华夏儿女牢记国耻的日子。我实在不该这样高兴着,警报拉响时,我正忙碌着铺石捧土,一个人偷笑着乐着看着家里的阳台上自此又多出一盆竹来。重新摆放了一下其他几盆绿植,我的阳台又换新颜了,也似乎因这盆竹而顺眼而整齐起来了。
虽然今天不应这样喜悦,但真正地记住历史并不在于言表,而应装在我们每个人的心里。历史除了让我们追忆,更多的是让人以史为鉴,于老百姓中小小的我而言,便是感恩现状,珍惜眼前的风光。
今天于我真的是难得这样地高兴,以至于独处的我不禁要笑出声来。
我不是不喜欢花,我也种了几盆要开花的比如茉莉啊栀子之类的,但植物于我,我喜欢它们更多的是它们的绿叶。
花开了会谢。花开时固然欣喜,但花落总难免心戚戚,唯有绿叶长青,像我的粽竹米兰与兰草,它们的叶不管什么季节,都一样葱绿着,心情不好时走到它们的身边一站,望着那些绿意,心便不觉舒缓而安静下来。
但竹于我真的是不一般的情怀。
竹一直就环绕着长在我童年时家的周围。我自小就在我家门前的竹林里玩耍,可以说,竹,于我更是一种家的情结;竹,也给了我太多的童年回忆。
环围着我家的那片竹林,有着八九丛吧,只有一丛是硬头黄。它长出的笋子没有细毛,它的竹叶是黝绿色的,比慈竹的叶深色而细腻,因此,它的稍嫩的竹叶在冬天枯草时节常被我们割下来喂牛,还在春节大扫除时割下来扎在长长的竹竿上,当扫帚打扫那些高高地挂在屋梁上的阳尘。
其余的七八丛便全是慈竹了。我是更喜欢慈竹的,虽然它的笋冒出来时,那些笋叶总是布满了黑褐色的绒毛,令人不敢触碰它,但它剥出来的笋,我私自认为是比其他品种的笋纤维要细腻得多,而慈竹笋煮好再经凉水泡过一段时间,再回锅,起锅时勾点芡再放点绿绿葱花,一盘美味就成了。
竹不仅能吃,在那时,竹还能卖钱。家门前的慈竹总是长得高又粗壮,每年,父亲要砍掉一些,再扛到山下公路边卖给那些收购竹子造纸的人,也要砍一些编织成农村的好多种农具,背上的背篓,挑谷子的萝筐,挑土的撮箕,筛米筛豆的簸箕,甚至夏天里睡的凉席,都是茨竹编炽而成的。我想这可能是因为慈竹片要比其他竹韧性度要好得多的原因。
老家的竹林,还是我幼时玩乐的场所。特别是在夏天,清晨起来,叶间还有些许清亮的竹露,我便跑到竹林里,在一根根还未变成竹子的竹笋间寻觅过去,寻找一种长相有点类似蝉而实质是竹蜂的昆虫。竹蜂对竹来说是一种害虫,它把虫卵产在笋里,幼虫以笋为食,被幼虫吃过的笋便逐渐坏死,再也长不成林。但那竹蜂于小小的我们来说,却是一种极好的玩具了。
运气好的早晨,能捉到很多只竹蜂。竹蜂的双翅在飞翔的时候发出很大的嗡嗡声响,我们捉到了,会用绳子拴在它的脚上让它飞着玩,我还看见有人用细细的竹签把好几只竹蜂连在一起,它们一起飞舞着嗡嗡作响时,便像一个小型的风车转转了。
竹林下也是乘凉的好地方。夏天里把那些落在地上的竹叶笋壳叶扫去作了柴烧,竹林里便是清凉一片了,家里的鸡家里的狗也常在林下休憩。
记得有一年夏天,妈妈还没来得及扫去那些落叶,有天清晨,父亲突然发现门前沿下的竹林里有一片地方突然变得干干净净的,周围就只有那一圈地那样,我们几姊妹倒没觉啥,但父亲有点担心。
他去竹林下看了又看那圈干净整洁的地盘,回来说估计有动物晚上息在那儿了,但不应是猛禽之类的,因为没有山里野兽特别的味道。当时父亲说他着实吓了一跳,因为我们老家以前是有过从深山老林跑出来老虎的事件的,那是他和妈妈都还年轻的时候。
后来的几天,我便总注意那个地方,看是不是有不速之客息在我家门前。结果在一个中午,天气热,家人都在午休,我在竹林摘竹叶剥里面的青虫引蚂蚁玩时,便看见我家的狗狗在那个地方,趴在地上刨着那些又落下的竹叶。它刨得很欢,把那地清理得干干净净,然后趴在那儿就睡下了。我赶忙跑回去对父亲说,没有别处来的动物,就是我们自家的狗弄的,一家人听了便大笑起来。
那一片竹林还是我们家的屏障。我们家对着的是两山夹着的一湾梯田,湾下又是一道长长的山溪通向岷江。山里的风常从沟里吹来,吹过竹林,风势便小了很多。
有时我们从沟里上来,便看见我家掩映在一片青青的竹林之间,竹叶间有隐隐约约的青瓦与泥墙,不时的鸡鸣与狗吠传来……
而今的我每每想起,便觉长大之后才懂的那种生活,其实我早在懵懂年纪便拥有过,只是那时未甚明白却偏一心想着逃离,以至于今老天要我再不能拥有。
因此,便只有夜夜梦回,只有在这钢筋水泥墙的屋里遍种野花与杂草,做着寻乡的旧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