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爱已成往事

图片发自简书App

我是个空少,行将三十岁。

25岁那年,我希望年龄可以四舍五入,那时候“大叔”是个不错的理想型,一双深邃的眼睛,沉默中看透世间的沧凉。

真到了快30岁,我却希望时间能过得慢一点,再慢一点,希望岁月能轻柔待我,让额头的抬头纹不至于刻得太深。

三十岁,开始有些厌烦那两道杠三道杠和四道杠,空少的那身制服却开始有些扎眼。

工作和生活,我一直希望是两个平行的世界,可以互不干扰,可以相映成趣,但到了三十岁这一年,我才发现,原来空少这身制服已经严重干预了生活的行进方向,而且越来越不可控,每每看到天空有飞机飞过,不自觉会停下脚步,痴痴望着,想象着自己就在那三万英尺的天空。

泉州机场的候机大厅人来人往,稀稀疏疏的旅客擦肩而过,没人知道我是个空少,我戴着太阳镜,躲在候机楼的角落里静静敲着键盘,耳机一直戴着。

看看窗外,一架飞机刚刚推出,机务挥舞着荧光棒指挥着飞机退向滑行道。看看手机,日历上写着“大雪”两个字,青岛的冬天已经来了,泉州还是一派秋景,风也凉,但不冷。

候机楼里广播响起——“女士们先生们,乘坐青岛航空QW9808次航班前往青岛的旅客请注意,请由8号登机口登机......”

起身的一瞬间,脑子里不禁想起了柳永的那首《雨霖铃》,“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


1.

早上4点50分,闹钟响了,是振动。

誉之放开枕了一夜的我的胳膊,我感觉到她起身的动作十分小心,生怕吵醒我。我故作还在梦中,眼睛紧闭,耳朵却捕捉着阿之的一举一动。

我听见誉之进了洗手间,随后是马桶冲水的声音。誉之的航班是早上8点的,誉之睡眠一直不好,长久的昼夜颠倒造成的浅度睡眠一直困扰着她。

我也一样,相同的职业病。一整夜,我没敢翻身,胳膊枕在誉之脑袋下,早已麻木失去知觉,就这样两个人其实一整晚都没怎么睡着。

我听见誉之打开了化妆包,洗脸的声音,拧开粉底液盖子的声音,打开眼影盒的声音,照着镜子描眉的声音,洗手间里的每一个细小声音都是局促而又熟练的,等誉之化好妆,就到了我们分别的时候了。

誉之是个空姐,穿制服的样子蛮好看,穿职业装的女性给人的感觉就是素雅干练的。可是我却更喜欢誉之不画口红的样子,我更喜欢她素面朝天朝我没心没肺。

只有素颜的她,不穿制服的她,才是我属于我的誉之。

趁誉之不注意,我悄悄起身烧了热水,再兑点凉的,温度正好,然后端着水杯打开了洗手间的门。

誉之看着镜子里的我,露出一个微笑,脸上的妆画了一半,眼线画到眼角,一笔一笔画得用心。

“醒啦?”誉之手上的动作没停,话却温柔。

“喝杯水吧,喝完再忙。”我把水杯递到誉之嘴边,誉之大口喝着,渴坏了,嘴唇有些干裂。

“你再去睡会吧,我知道你没睡好,航班不是下午的么,还能再眯一会。”誉之说着话,把腮红仔细得往脸颊上扑着,左边,再右边。

我从后边抱着誉之,脸紧紧贴在誉之的后背上,感到一股温热传来,能听到誉之的心跳“扑通扑通”跳得很强烈,誉之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下。

“怎么了?”

“没事,就是想抱会儿,不用管我,你忙你的。”

誉之没辙,弯着腰任由我抱着,拧开口红抹上嘴唇,大红色。

化完妆,穿上衣服,再拉上箱子,誉之一转眼就变样了大样儿,三四个小时的睡眠对于我们这行是常态,我很担心誉之身体扛不住,下楼的时候电梯里我嘱咐了她三遍让她记得吃早饭,机组餐不好吃,起码也要喝个粥。

誉之笑笑不说话,挽着我胳膊手机里叫车,早饭她是没时间吃的,职业病。

外边天还没亮,送誉之上车给她关上车门,誉之挥手让我回去补觉,毕竟我也只是睡了三四个小时。车开动的一瞬间,透过玻璃我看见誉之眼神里闪过一丝落寞,是啊,除了爸妈,可能目前我就是誉之最爱的那个人了吧。

而她最爱的这个人,昨天刚来,今天就走了,短暂的是相聚,留下的却是更长久的思念,空姐空少也是人,恋爱这件事,跟职业无关。

车的尾灯很亮,朝着机场方向开,快到路口的时候司机减速并按了一声喇叭。

“叮~”一声响,誉之发来短信。

“大叔,我走啦,你这都快三十岁的人了,不准哭啊,哈哈哈”,然后是一个鬼脸的表情。

“叮~”又一声响,还是誉之。

“回了青岛跟我说,下个月休息期去看你,都三十岁的人了,别哭啊~”这次后边没有“哈哈哈”,也没有附加微信表情,我看着手机,没有回她。

誉之的车转过路口便消失了,我站在酒店门外涩涩无神,心也像是被那车带走了一样。

2.

“大叔,你年假是什么时候啊?”誉之从我手里接过打火机,点上了一跟万宝路。

“一月初吧,快了”,我接过誉之手里的打火机,自己也点了一根。

烟是我一个星期前送给誉之的,誉之一盒没抽几根,就放在宿舍阳台上。誉之两个室友都抽烟,阳台就是她们三人的吸烟室,只是这吸烟室里堆满了鞋盒、行李箱,还有头顶挂满的刚洗过的制服和内衣。

空姐也是人,抽根烟没什么,我不喜欢,但也并不反对,只是誉之抽烟的样子我还是第一次见。

“计划去台湾,正在办签证,要是你跟我一起去就好了。”我扭头,誉之深吸一口烟,烟丝快速燃烧着,忽明忽暗。透过阳台的窗子,可以看见一公里外机场的跑道,一架飞机刚刚降落,发动机反喷发出巨大轰鸣声,尾翼上的航徽再熟悉不过,我和誉之都同时转头看着机场发呆,谁都没有说话。

“大叔,要不我辞职吧,去面试你们公司......”誉之抓了一把头发,看着窗外的天空眼神有些飘。

“不用,你好好飞你的,这个问题以后再谈好么?”誉之说的太突然,我一时不知道怎么接,我只是觉得她是认真的,正因为这认真,我才感到了丝丝害怕。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你一个月飞来好几次,工资都买机票了......”

“没事,总会有办法的.......”

“大叔,我不喜欢这种感觉......”

“阿之,我也不喜欢......”

又一架飞机落地,发动机的声音再次传来,誉之和我手里的烟正好燃尽,最后一团烟雾从誉之嘴里吐出来,飘出窗外,一阵风吹过,然后什么也看不见了。

誉之是内蒙人,老家在草原边上的乌兰察布,我是山东人,土生土长的庄户汉子。

誉之生在盛夏八月,生日跟我只差一天。

誉之是狮子座,我也是。两个人第一次打电话,通话时间是七小时零十分钟。

太相像的两个人,这是第一次两眼相顾无言,只闻得见彼此身上的烟味,还有心中郁结化不开的异地恋的结。

“阿之,放首歌听吧。”

“好”,誉之拿出手机划来划去——

                                      “她是个三十岁至今还没有结婚的女人

                                              她笑脸中眼旁已有几道波纹

                                        三十岁了 光芒和激情已被岁月打磨

                                      是不是一个人的生活 比两个人更快活

                                                              ......

                                            我听到 孤单的跟鞋声和你的笑

                                              你可以 随便找个人依靠

                                  那么寒冬后 炎夏前 谁会给你春一样的爱恋

                                            日落后 最美的 时光已溜走

                                                              ......”

3.

西湖很美,即便已是冬天。

誉之是早上四点起床的,航班是七点从长沙起飞到杭州,执勤期能在杭州休息一天也是难得,我失眠一夜没睡,前一天飞曼谷通宵,昼夜颠倒生物钟彻底乱掉。

誉之发来早安的消息,我秒回,誉之就直接打过电话来了,凌晨四点,我陪着电话那头的誉之起床化妆,阿之有一句没一句地跟我聊着,我才意识到这一夜阿之只睡了三个小时,而我则是一夜未免。

阿之难掩心中的落寞,一个人在酒店呆一整天的感觉不好受,他们机组住的酒店在郊区一个镇上,周边一片荒芜,酒店后边是一片菜地,大白菜叶子一片连一片。

誉之跟我一样是个宅不住的人,凌晨四点半,我也开始收拾——买了七点从青岛起飞到杭州的机票,全价票。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我去过杭州,但每次只是在机场匆匆一停,然后又飞走了。我也想去杭州的街头走一走,看一眼那白娘子和许仙约会的地方,看看传说中的雷峰夕照和断桥残雪。

誉之的航班跟我的前后相差十分钟落地,誉之发来一个定位——杭州萧山机场,证明她落地了,好让我放心。

一分钟后,我回复了相同的定位。

“为什么突然来杭州找我了?”西湖边,誉之挽着我的手问我。

“不知道,就是不想让你一个人吧”,西湖边散步的情侣很多,湖边长凳上我看见一对年过花甲的爷爷奶奶挽着手,安静得看着湖面出神。

我拿出相机想给誉之拍照,誉之害羞得躲来躲去,只是抓着我的手怎么都不松开,我只好把相机收起来,安心陪誉之湖边走着。西湖边的垂柳还是绿意葱葱,西湖很大,依稀可以看到湖对岸山上矗立着的宝俶塔,湖面波光粼粼,几只小船在湖上摇曳,正午的阳光照得人暖暖的。

“大叔,谢谢你......”誉之突然将脑袋靠过来,一句话打得我措手不及。

“你傻了?谢什么谢,傻丫头,来看你不是应该的么?”

“大叔,你以后会一直这么对我好么?”誉之的语气越来越不对劲,脑袋还是使劲靠着我肩膀,两只手用力抱着我胳膊。

“你说呢?”我反问誉之,我知道狮子座人性格的两面,阿之跟我一样,得到一样东西的同时也容易患得患失了——敏感。

“你知道西湖十景吗?”我想转开话题,于是问誉之。

阿之摇摇头,脑袋在我肩膀上蹭来蹭去,挽着我胳膊的手丝毫没有放松的痕迹。

“苏堤春晓,断桥残雪,平湖秋月,柳浪闻莺,三潭映月,南屏晚钟......”

誉之静静听着,不打断我说话,我指着南边湖里的长堤对誉之说,“看,那就是苏堤,你知道它为什么叫苏堤吗?”

誉之又摇摇头,脑袋在我肩膀上靠得更紧了。

“苏堤苏堤,当然是苏轼啦,当年苏东坡被贬杭州,苏堤也好,三潭印月也好,都是苏东坡造的。对了,你知道苏轼那首写西湖的最出名的诗吗?”

誉之还是摇头。

我看向西湖,湖中游船二三,湖边杨柳依依,杭州的冬天比青岛温暖许多,口中不禁吟起那首《饮湖上初晴后雨》——

“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

“大叔.......”誉之突然扭头看着我,大大的眼睛闪着丝丝泪光。

“嗯?怎么了?”

“我想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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