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微凉,吹得烧烤架上方的白烟朦朦胧胧的,袅袅升高,消散。
坐在露天的塑料椅上,背往后靠,大胆地将全身的重量都放在那张塑料椅上,却又担心会不会散架——椅子质量差,坐上去软软的,稍微动一动身下都是一颤看来是随时准备牺牲在岗位上。抬头望天,夜空漆黑如墨,无星无月,底下暖黄的灯光为视线里这一小块黑布滚了一道淡黄的柔和的边。三栋高楼以一种奇怪的视角切入,看起来都是略微倾斜,似乎在天际某一点会交集。
身上没带太多钱,拿烤串的时候又并未仔细算计,按身上的钱数大致拿了,此刻倒有些担心要是待会钱不够怎么办,除担心外又有一种平静,反正都已经烤上了,钱够不够都已成定局。老板娘端上烤串时我问多少钱,她答了一个数字。我不动声色地松了一口气,付了钱后身上只剩下两块钱,再多一串的钱都没有。暗自佩服自己的眼力,没出现太尴尬的事。
沿街的灯大多是暖黄色,有些店面已经关门了,人不少也不多,偶尔一辆车“唰”一下通过。
新上的烤串滋滋地冒着热气,上面刷了一层又一层鲜红的辣椒,浓烈的烟熏火燎味扑到鼻间又有一种奇异的热辣鲜香,勾得肚里的馋虫蠢蠢欲动。迫不及待地拿起一串,触到舌尖的那一刻有一种热辣的刺激,牙齿咬合,手臂往外一拉,一整串都没入口里,整个人享受得发出喟叹的力气都没有。在这小小的摊子上手臂纵横间涌起了一股三国水浒里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豪迈激荡。热辣的味道激得在这凉爽的夜里出了一脑门子的汗,呼出的气流都带着一股子香辣。
我最爱的一样菜是豆腐,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却让我回味无穷。小小的纸碗盛了一大块嫩得像幼儿的肌肤的红油豆腐,拿小塑料勺子轻轻一戳,颤巍巍的,力道重了立刻划开一道口子,露出淡黄柔嫩的内里,周遭的辣椒油趁机渗了进去,红白二色交错,柔与烈的对决,让人在饱了眼福的同时,又忍不住狠狠地剜一大勺和着豌豆咸菜和嫩绿的葱花送进唇齿。豆腐与唇舌相触的一刹那便在舌尖服了个软,甚至不用利齿的严刑逼供,仅是上下颚轻轻一合便化作一线豆汁儿,咕噜噜地流入喉中。微烫的豆汁将原本浮于唇齿的色香味一块卷了,在体内一路留下灼热的痕迹滚进肚子里,食髓知味。
夜凉如水,风大得将轻薄的裙子绷到腿上。本来吃的热火朝天浑身冒热气,这风起的正是时候,被这清凉的夜风一吹,通体舒泰人生至乐。极享受这夜风,不肯拿回家吃,也是享受一个人独占一张桌子四把大椅子大快朵颐地吃独食儿吧。所有的人声,车声,烧烤“滋滋”的声音都渐渐淡去。这时候并不需要别人,安静地在天地间做一只小小的饕餮,摒弃一切烦恼,甚至可以不思考,尽情贪婪地享受眼前悠闲宁静的独处时光。在忙得脚不沾地都要飞身成仙的日子里,这样的人间烟火,真好。
其间发生了一个小插曲,我背后一人咳嗽了一声,吓了我一跳,因为那咳嗽声像极了我爸爸的声音,条件反射地回头一看,哦,不是他,回头继续享受美食。想一想,怎么可能是他嘛,他老人家正在出差,所谓天高皇帝远……因为小时候趴在家下面的楼梯扶手上吃小吃,吃完了回头发现我爸站在身后几步梯子远的地方,不知道他偷看了多久,双目一对上,那时的心虚、羞赧记忆犹新。所以听到爸爸的声音,尤其是我又在吃街边摊的时候,比吃东西没带够钱还可怕。看到的是另一个陌生的背影时不由得轻轻松了口气,摇摇头,笑意爬上眼角。
乘兴而来尽兴而归,抹抹嘴拎着钥匙,踏着夜风,回家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