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引子
我用三世夙缘,偿你三千年顾怜
碧落人间,玉骨尘烟
一曲长明,寄我神思素笺
两行相思,染就暮色霜天
我本是佛前长明小烛,天长日久汲得佛性,修成一模糊人形。飞升得道之前循例下界偿恩历劫,却被告知需要历经三世离合,只因我欠了人家三千年的照拂。兜兜转转,缘起缘终的轮回,最终到底谁欠了谁?
第一章 缈缈幽梦无痕
自盘古开天,混沌始分,天地间四海八荒既定,在这四海八荒内毓有飘渺仙境,更重叠了数亿亿的俗世红尘。这数亿亿的俗世红尘中不乏怪诞陆离,奇异诡谲的故事,大凡聊可一叙的,便被记述在上太虚境藏录众仙凡法相过往的《幻真往生录》中。此《幻真往生录》因载仙典,故凡人肉眼不得而见,又因涉及一众上神上仙尘劫之隐私,故而设下法障。其法相乃一片翠碧菩提林,唤作“幻真境”,一株一尘世,一叶一劫因,法障由天帝天后仙法所护,那些个品阶修为不到的小仙、侍者是看不到镌刻在菩提木叶上的实录往生的。
是而,一众小仙只知道此境之典,却看不真切所载轶事,除新近飞升的来瞧个新鲜外,此地倒也不大有小仙造访;上仙上神们多勤于道法,除有新镌的秘辛,倒也没甚可观。因此,幻真境平素只十余小侍者轮值洒扫罢了。
天家无年月,这日已不知是何夕何年,我悠悠醒转过来,发觉自己正蜷在一朵云里,随着云海翻腾,已飘到了幻真境的门口。幻真境属仙界上苑,地处十三重天,从天门直向西,绕过一众假山石林,踏过田田莲叶,驾上仙鹤灵使引来的灵云,需得一炷香的功夫方到幻真境的水白琉璃月洞门。此门不似九重天的各式帝气奢华,只简简单单,竟也无个楹联,只得一匾额,上镌“水月洞天”,旁立一石尊,刻有“幻真境”三字。
我觉得身子轻飘、心中昏沉——这种感觉何等熟悉——这是下世历劫修行回转后的正常反应,一觉醒来,前世只是梦幻泡影,梦中的内容是不会被记起的,只有在《幻真往生录》中才可看到。而我,才刚修得模糊人形的、连下仙还都够不上的小烛精,已经历了两次,且在不多日后将经历第三次。
诚然,这并不能说明我将要得到多大的仙格晋升,也不能说明我比众多修行者多得到了什么照料,只不过我需要偿还的恩情比较繁复而已。
我叫长明,原是佛祖座前长明不熄的蜡烛,数月前我发觉灵窍渐通,竟已修得了一模糊得尚不辨男女的人形。不过,我还不是仙,顶多算是个小烛精。为了提升仙格,我下世偿恩历劫,虽然我并不知欠着何人的恩情,却因着此番历劫着实引起了几宗风流公案。现下我正是天庭一干无聊神仙茶余弈后的一大谈资消遣。故而我并未像其他神仙下世历劫时将仙身盘坐于自己的寝殿(当然,我一个小烛精是没有自己的寝殿的),而是藏在流云中,以便在两次尘劫间隙不被好事的仙玩笑搅扰。
话说回来,像我这种刚得人形的小仙,在勿闯入十三重天后,当立即离开。正当我跳下慢慢消散的云朵准备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走时,却见远处鹤使引着一位仙娥缓缓在幻真境月洞门前落定——我见状不敢妄动,只以那朵快要散尽的流云掩面躲在镌着石刻的石尊后暗中观察,等待时机——仙娥从飘飘仙袂中取出一卷宗盈盈而立,小侍者们知是有上仙下旨,赶忙迎上见礼。
当间一个伶俐的笑道:“扶苏姐姐好久未见,此番前来,可是又有秘辛要供!”仙娥扶苏是天后身边掌扇女官,幻真境秘辛原皆是由天后择了封于卷宗,而后亲自送来入幻真境化度为众菩提当中碧翠一叶的。近三百余年来,天后于瑶池静修道法,不得亲往,便差了掌扇的扶苏行此差事。故今次一来,侍者们已知晓来意。扶苏笑盈盈,径直入了水月洞天月洞门道:“可不是,近三百年天帝天后闭关的闭关、云游的云游,众仙得此空当皆闲散下来,下界历劫者反倒多了,故秘辛发得也多些,择其间或可述记的誊了来此,教天君们空时聊作遣怀罢。”刚那侍者嘴角又咧了一个更大的弧度,道:“姐姐,我们一众是不得见这些秘辛了,也知清修无为再好不过,只是咱们有朝一日若要得道也是要历劫的,如今真真儿是想听些个传奇,也好借鉴借鉴。”其余小侍者见势也都赔笑附和。扶苏一瞥环着她的小侍者们,都是小童模样,皆未续发,不禁失笑:“呵,待你们几个下凡历劫,那数亿红尘不知要翻几翻模样了”,旁边几个小侍者悄悄红了小脸,“况上仙秘辛岂可蜚传,仙史的撰录才是你们当学的”,此时小侍者们都垂着脑袋不作了声,伶俐的那个也讨了个没趣,扶苏见状不觉心思柔了下来,原来她平日最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这一回仗着自己是天后身旁数一数二的女官,秘辛一事又早已由她代劳七分,顿了顿,便缓声道:“其实,今次的秘辛中倒有那么一两件颇值得长久玩味的,譬如今儿晌午刚乘上来的这两宗。”
小侍者们听到这儿,都已心中雀跃,面上难掩欢喜,扶苏又道:“待我将手上的卷宗化度了,带你们领略个其间大概倒也无碍!”伶俐的小侍者闻言欢喜道:“我们这就帮姐姐设案焚香!”又有接到:“我这就给姐姐烹了香茶来!”那一个又道:“我这就取瓜子点心来!”如此一来大家忙开,一番化度完毕,卷宗皆已隐入菩提林,扶苏看司辰的昴日星君尚未驾车滑过十三重天,时辰尚早,便随了小侍童们在树阴石凳处坐定。
我见众人如此,觉出我短时间内肯定溜不掉了,只恨自己所修的人形尚模糊,犹不及当下的小童们,不然混迹其中,又可白听到些神仙八卦,岂不美哉;如今只能以可怜的流云石尊遮蔽,还要伸长了耳朵听识,对于我这勉强成形的耳朵着实费力。现下我心里也如众小童好奇:“这新鲜誊出的卷宗到底是哪一位神仙的公案?”
且听那边一小侍者忙忙问道:“姐姐近日可曾听说佛祖前那掌灯童子青莲侍者下凡历劫去了,前日听三十三天路过的上史提了一句,说是和什么蜡烛竟又有些关联,待问下去,仙使却不肯再说了,直叹道什么‘不可说、说不得’的。”
听到这里,我心下一震:这蜡烛难不成就是我吗,我劫数未尽,卷宗竟已将前两世誊出,看来天帝天后闭关,着实让大小仙家轻松了啊!可是,怎么当中还牵扯上了青莲侍者?什么情况?还有别的蜡烛成精?
我心里疑惑中还有一阵憋屈:若说的不是我便罢,若是我,那近日我定是被别的仙闲话消遣得够多了,自己却什么都想不起——就像你走在街上,人人对你侧目讥笑、指指点点,而你却不知自己形象究竟哪里不对。
如此,我心一横,决定留下听听到底是如何被编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