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过汤塘村,一下车小儿即向大家喊我老家也是这样的房子。我深以为然也。不就是些破瓦、坏墙、漏屋、老人么?有什么可看的呢?还古村落!我们那里山间地头围龙屋一座又一座,多得是,转了一圈,于老屋时有所思兮感有怆,且述之。
记得当时一入左边小门见到两老者在侍弄龙灯,龙头还是旧年的,我们问为什么不卖新的?老者说:时间来不及了,要一月份定才行。又说这龙头十万块都买不来呢,言下之意,对手下工夫,自豪之情溢于言表。说完呵呵自笑。 这漆龙灯的龙头绝对是技术活也是辛苦活,赤、橙、黄、诸暖色漆要与蓝、绿诸冷色搭配好,一笔一划,在这寂寥的老瓦房里,这屋墙面薄薄一层白色的石灰粉刷而矣,宽敞明亮绝对不是合适的词语,仄逼阴暗恰适合形容,而两位老者,趁白天靠门口,光亮些,一遍又一遍漆,不断地接近心中完美的龙头,昂扬,艳丽,喜气,又不失一丝霸气。想来十几天之后,龙头昂首出来他们一定有一种满足吧。老者手指的记忆,坚持一年又一年!在创造一份乡村年的记忆。
老者这把年龄了才有了那一双被年熏习过的眼睛,一双被训练过的手吧,他们也努力在年近时创造一些令乡人愉悦的年味,就在最普通不过的乡村一间老屋里,兴许他儿时到现在过了几十个年,见过几十回舞龙了,这一回老了,儿时熟视之物,而现在,拿起笔来,一笔一划就有一份像,而俯拾即是。
老人年轻时或许希望自己有所成就,非同凡响,或又被别人铭记。渐老之后发现这一切都无法左右,也无法改变。兴许更会发现,你甚至都无法保障自己渐老的身体。于是活在了现实,只能有一个真实和盼望。那么漆一个龙头,最简单的活,哪怕是碎片的,农闲时的一次行动,都具有心情。他知道自己在为这个而尽力。做好在当下手中的活,不徐不疾,不焦不躁。有什么无奈么?视之又见其安然作活。
这让我想起老家老屋,汤塘村、宝庆围这些乡间老屋,有屋场的精神在,而今天已经被封印在破败的躯体里,散落在乡间的一砖一瓦,一墙一井中,还在那一个个老人身上,手下,心里,等待有人去打开开关,有时会开一个,会同时打开好几个。有时顿悟,让人灵光乍现,一瞬间全都通了,了悟此间曾有人情在。
百年前,或许更久,这屋里生人养人,春、夏、秋、冬,这长出来的人呐,如四围田里的禾稻,一季又一季,一茬又一茬,一代又一代人,全从这田间生出长养又老去,喜、怒、哀、乐、惧全在这里生灭。多年后,我来到这里,为了一份好奇。然而好奇之后我想再过许多年之后这里又会怎么样呢?瓦更破,墙更坏,屋更漏,人更老了吧。乃至更久远,一切寂静了,只有草木深,虫吟鸟鸣吧。
突然觉得是不是该在一个安静的老屋小坐半日?最好是一座的大宅,安静的大宅。一个人,去坐、观、听、思则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