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首歌刚开始流行起来的时候,我们还可以被称作少年。
那天我和轮胎去了旧货市场,在凛冽的寒风中走了大半天。我们俩穿着单薄的秋装,一边淘货一边瑟瑟发抖。
摊贩们缩在厚厚的军大衣里,像看傻逼一样地看着我们。
最终我买了一本旧书,轮胎买了一只铜质的烟斗。嗯,至少看起来应该是铜质的。
回到学校的时候,我们几乎成了两条僵硬的蛇,硬邦邦毫无知觉地钻进了宿舍楼。
楼管大爷刚刚升起了炉火,周末的宿舍楼偶尔响起喧闹,走廊的尽头有人在用随身听播放音乐。
旋律里有陈奕迅磁性浑厚的低音,有刚刚升起的煤炉的味道,还有身体渐渐融化的酥麻的感觉。
很多年以后,我每次听到这首歌都会想起那个下午。当时的场景和这首歌的内容毫无关联,只是它们恰巧碰到了一起,变成了一种独特的记忆。这记忆里的人和东西或离我远去,或已经消失,只有歌声还在,于是在漫长的时光的末端,音乐就变成了一种符号。每当它在周围出现,总会拉着我短暂地回到以前。
然后我会触到凛冽的空气,看到冬天灰白的天空,最后闻到煤炉的味道,遇见假装忧伤的自己和故作成熟的轮胎。
我记得当时轮胎突然在楼梯口停住了脚步,他站着听了一会,问我说,这歌还挺好听的,叫什么?
我冻得要死掉了,随口说,十年。因为歌词里总是出现这俩字。
他说,嗯,回头买版磁带学学。
轮胎的歌声鬼斧神工,自带杀技,常常令闻者流泪观者心碎。如果你在农村长大,且出生在90年代以前,临过年的前几天,你会突然发现村子里有一户人家的院子里围了很多人,大家说说笑笑,有的人手里还攥着几张钞票,这时候你只要挤进去看一眼,嗯,只需要看一眼,你就会明白轮胎歌声的恐怖。
轮胎好像并不明白这个,从高二开始,他的嘶吼无处不在,早读时,下课后,睡觉前......
其实轮胎本来并不怎么喜欢唱歌,高一的时候顶多也就是在洗澡的时候哼哼两句。
之所以爱上这项并不太适合他的非体力运动,完全是因为班长。
我们的班长是一位个子高高的女生,瘦瘦的,留着齐耳短发,平常老戴个眼镜,不太爱笑,我们背后都叫她妇联主任。
有一次自习课,轮胎拉着前排的女生给人家讲鬼故事,绘声绘色,语气阴沉,女生当场被吓哭。
于是他很自然地被妇联主任提溜了出来,要按班规罚两天值日。轮胎哀求,妇联主任说,不罚也行,下课以后给大家表演个节目。
那天轮胎唱的什么歌我不记得了,估计也没有人能记得,因为那歌被他一唱一点调子都没了,再加上大家都在那么努力地憋笑。
妇联主任的腮帮子鼓着,脸都红了。
一曲唱罢,大家都忘了鼓掌。
有人憋不住,笑出声音,妇联主任严肃地说,笑什么笑,唱的挺好的。
于是,轮胎好像就信了。
他疯狂地迷恋上了唱歌,那种撕心裂肺的干吼折磨了我整整一年。
他依然经常在自习课上违反纪律,被班长抓到或者被同学举报,坦然自若地高歌一曲。然后嬉皮笑脸地盯着妇联主任红扑扑的脸蛋,问到,唱的还可以吧,我是不是不用值日啦?
后来我转学离开,再也没有听到过这么难听的歌声。居然有时候也会有些想念。
我的青春像是一场不断奔波的迁徙,来回穿梭于回忆与梦想之间,却始终逃避着现实。
那些人那些事与我在旅途中匆匆相遇,又被我匆匆地藏进岁月。
2005年轮胎辍学去南方打工,走之前给我打了个电话,我没有问他原因,因为总不会有太好的理由。
我们只是聊了聊过去,那时候我们还是少年,过去是如此的短暂,但是我们嘻嘻哈哈地聊了很长时间。
我喜欢过的姑娘,他做过的蠢事,我们一起打过的球赛,当然还有他唱过的歌。都在感慨中变得无比清晰,我甚至有一种错觉,只要我们这么聊下去就可以慢慢地回到以前。
轮胎说,其实我知道自己唱歌很难听,但是我一直唱,故意在自习课说话,因为我一唱歌,班长就会对我笑,我觉得她笑起来挺好看的。
我想起那个平时凶巴巴的姑娘和愣头愣脑的轮胎,心里一片苍凉。
轮胎去了广州以后给我打过几次电话,后来几经辗转,渐渐断了联系。
如今,距离我们第一次听到《十年》已经超过了十年,我走过了很多路,认识了很多人,也听过了很多歌。只是再也找不到那样的旧货市场,也没有人和我一起傻呵呵地在隆冬里穿着单衣,也不会再从歌声里闻到凛冽又温暖的味道。
当然,还有一个纯粹又压抑的爱情故事。
一切,都已属于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