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天的一只眼流着泪水,另一只眼深深的塌陷着,悲戚加上一只瞎眼让他布满皱纹的脸有些怕人。人的五官应该是完整的,否则,再白再帅的脸也会让人生布。江天的脸就是如此,白净的脸上,这只完好的眼睛是明亮的,年青时的双眼皮随着岁月的侵蚀有些耷拉下来,让眼睛看起来小了些,但通过现在的轮廓可以推断出江天年青时是个标准的美男子。
现在他默默地坐在这条河堤上,任由霏霏地小雨濡湿他的头发,一颗颗如露珠般的水滴挂在他稀疏的发上。远处隐约传来悲哀的乐声,这声音是他前面几百米远处的村子传来的。这是个十来户人家的村子,村子基本上姓马,马姓人家都没有出五服呢。村子名叫马家湾子。
这音乐为专为一个女人奏出的。女人昨天晚上地走了,弥留之际嘴里含糊不清地喃喃着一个字:天,天、天……女人叫吴怡心。一个不象农村女孩子的名字。但她确实是生在农村,长在农村的曾经的美丽少女。此时的她如熬干油的灯,在飘摇了几下,跳跃了次后,忽地熄灭了。
天啊,江天心中也悲鸣着,高叫着。他手里摆弄着一有些生锈的手电筒。手电筒有年头,虎头牌的。这可是几十年前的名牌。几十年前谁家有一虎头牌手电筒可是件大家电。只有城里人才可以有,乡村少见呢。但吴心怡家里有一把,江天家里有一台,都是虎头牌的,手电筒后盖上的虎头很威风呢。那是江天怕怡心走夜路摔倒,特地一次性买二个,自己留一个,送给怡心一个,谁叫他们是同班同桌的同学呢。
怡心的家在离小镇十几里的小山村里,上学要走一个多小时,有时放学晚了,或是冬天天短时,走在半路上天就黑了,星星点灯是照不了多远的。有几次江天看到怡心在学校走路一跛一拐的就问怡心怎么啦,怡心说天黑路滑摔伤了。
江天是小镇上的吃商品粮的人,算是城镇人,父亲在供销社百货店上班。江天用省下来的零花钱为吴怡心买了这虎台牌手电筒。那天,江天对怡心说:放学后你等我一下,我送你一个东西。等同学们都走了,江天从书包里拿出两个一模一样的手电筒来,递给怡心一把说:“怡心,手电筒送给你,你以后晚上走路不会再摔跤了。这是老虎头牌的,有老虎为你保驾你就不用怕了。”
怡心接过江天递过来的手电筒,睁圆着美丽的大眼睛,漂亮的双眼皮也没有眨一下,就这样看着江天。十六岁的江天有些害羞地微微笑着,白净帅气的脸有些发红。而怡心半天后才低下头来轻声地说:“谢谢你,江天。”说完,美丽的大眼睛竟然流出二滴泪水。泪水顺着一片红晕的光洁的脸上缓缓滑下,教室里好静好静,江天一看怡心哭了,忙不迭地说:“不要哭,不要哭…..”说着用自己的手去为怡心擦眼泪。怡心没有躲,只默默地让江天擦去脸上的泪水……
此后,怡心再见江天时,总是低着头,红着脸,几次上课时,江天扭脸发现怡心正在偷着看他呢。“我们俩一定要考上高中,我们一起上大学,我们……好吗?”江天似乎有些辞不达意的小声说,怡心红红脸点点头。
江天是城镇人,怡心是农村的,有时农村人比城市人富有些。当菱角下来时,怡心就用小手绢抱一些,放在书包里,然后悄悄地放进江天的书包,同桌有好处呢。当枙子花开时,他们的桌子上一定天天放着带露水的开而未开的白洁的鲜花,赏心悦目,那浓浓的清香,让江天精神振奋,同学们都羡慕江天好运气,有个好同桌。 如愿以偿,他们以全校第一第二的成绩考上高中。公社没有高中,高中在离小镇十五公里的区上。从此,每当周末,太阳下山,余浑未尽,江天和怡心双双在暮霭中归来,然后在路口分手。分手时,怡心一定手里握着虎头牌手电筒向他挥手,然后走几步回回头,每次回头,江天仍痴痴地站着未动呢。
周日下午,他们在路口会合,江天帮助怡心提着布袋子,他知道那里面装是的家制的辣酱和咸菜,这是她一周的菜,但这菜有一半是江天吃了。
当他们做着大学梦时,文革开始了。停课闹革命,接着老三届,即六六、六七、六八年的初高中生全部下乡。学校停课闹革命了,到处是大字报,到处是武斗的枪声……
这天,他们从学校回来,走到分手的路口时,他们知道以后见面不容易了。学上到头了,怡心将会以回乡青年的身份参加生产队的劳动,而江天会以知青身份下乡或参加工作。
暮霭四垂一片朦胧,四眼相对,眼内流露出异样的光。他们想握手分别,可当手握在一起时,如粘在一起分不开了。江天只稍稍一用力,怡心就贴在了江天的胸前。江天松手,抱着她的肩,怡心双手紧箍着江天的腰。江天低下头,一股少女发间的芳香让他醉了。他闭着眼,嗅着怡心的乌黑的头发,然后双手把她的脸抬起来,怡心美丽的眼里正流着泪。江天慌慌地擦去泪水,同时,只觉得怡心慢慢长高了,嘴和他的嘴平了。江天迷迷糊糊的吻着了怡心的眼,咸咸的感觉让他亢奋,然后往下行,一下子把她的红唇堵住,怡心情不自禁的呻吟起来,她双臂紧紧地搂着他的脖子,他的双臂紧紧地抱着她的腰。他们的四唇如胶般的粘在一起,江天感觉到怡心的身体逐渐变软,似已吊在他的身体上。 ……
这对恋人没有成为眷属。
父亲咆哮着:“我死也不能同意这门亲事,不管怎么样,你是城市户口,吃商品粮,你以后可以到武汉,进荆州都是可以的。有伢儿后也是城里人。你找一个农村姑娘,以后怎么办呀。孩子户口,上学,工作,怎么得了啊……”
母亲只能暗暗的流泪,不断地劝说:“伢呀,听你老子的话吧。他说也是真的,我们也晓得那个姑娘伢蛮好,可是,社会就是这么搞起的,他不会害你的……” 面对着父母的反对,江天退缩了,这对恋人不得不洒泪而别。分手那天,江天抱着怡心放声痛哭,而怡心却是冷静得很,默默地任由江天抱着,最后在春天的阳光下,在绿色的草地上,缓缓地解开上衣,把自己坦陈在春风里,那曲线分明,洁白的身躯让春天的阳光失色,她接着替江天解开扣子,慢慢地搂着江天仰面躺下来……
有好孩无好妻,赖孩找个花滴滴。怡心嫁到离江天不足二里路的马家湾来了。只为了离江天近一些,好隔三岔四的看见江天。但找的男人却是个无赖,吃喝打牌打架都少不了他。
这年冬天,江天有事从马家湾前过。看见怡心头上包着纱布,正在门前的稻场上扎烧火做饭用的柴草把子。稻场上无人,江天的两条腿迈不开了。不知不觉地来到怡心的面前:“你你脑壳是哪么搞的?”
怡心抬头一看是江天站在面前,一时楞在哪儿了。醒过神来时,忙说:“你怎么来了,快到屋里坐……”
江天随着怡心进屋坐下,江天还是问:“你的脑壳是哪么搞的?”
听到江天再问,怡心眼泪忍不住留下来说“他昨晚上打牌输了,回来喝酒喝醉了,说我是丧门星让他输钱了,我反拨他几句,狗日的拿起玻璃杯子砸过来,把脑壳搞伤了。”
半天无言。
“今天他到哪儿去了?”半天后江天问道。
“今天上漳河修水库去了。这一去要几个月才能回来。”怡心低着头回答道。
“你过得好吧?”江天无话找话说。
“你看得到的呀。将就着过吧,只要你过得好就行哒。” 也不知怎么了,说着说着他们二人就搂在一起了。江天抱着怡心进到她的房屋,正要把她放在床上时,怡心说:“等一下,大门还没有关呢。”
怡心关好大门后,二人就急不可耐地倒在床上。床上有一硬物顶着江天,江天顺手一摸,原来是虎头牌的手电筒,江天拿起手电筒看看,好多年的手电筒现在如新的一样的,明晃晃的,一丝锈迹也没有。看到手电筒,江天的内心激情如火般的爆发出来,也不顾怡心的伤口,二人在床上翻江倒海,演尽激情……
按常规一般修水库要等到腊月十五以后才回来。这年工程进度比计划完成的快。腊月初十,生产队里几十号人就坐着手扶拖拉机急不可耐地连夜回家,到家时已是后半夜了。
怡心的男人对他的三个铁杆兄弟说:“狗日的,那多天没有喝酒打牌了,你们不要回家了,到我哪儿先喝点酒,然后打会牌,过过牌瘾再说别的,行不行?“ 怡心的男人带着三个弟兄来到家门前,举手山响般的拍门:“快点起来,快起来。老子们回来了,冷得招架不住,快点开门。”大冬天里坐手扶拖拉机在寒风中吹一天,自然是冷。
拍门声响起后,只听到屋里动静不一样。灯不点,只听到找衣服的索索声,好半天仍不见开门。
“狗日的臭婆娘,点着灯不就好了嘛,摸黑搞么子呀。”男人不耐烦的骂着。
“来了,来了,等一会儿…….”男人听婆娘的声音明显地慌乱。男人不由地警觉起来,此时听到后门声响。
“狗日的不对头,有人从后门跑了,你们到后门去看看是哪个?”男人指挥着三个兄弟。
门终于开了。男人进去不由分说解开女的裤子,把手伸到女人的二腿间一摸,粘呼呼的感觉。啪地一耳光:“狗子的,老子在外搞事挣工分,你在屋里偷人…….”说罢就往外面跑,还没有忘记说:“等老子抓到奸夫再回来找你算账。
江天慌慌张张从后门跑出来,慌不择路,只知往前跑。稻田埂太窄,他打着手电跑,这样后面的人跟着撵过来。听到后面的脚步声,他不得不熄了手电光。摸黑跑,好的是天真黑,黑得看不清五指,连一颗星星也没有。他在干涸的稻田里乱跑乱撞,遇沟下沟,遇坎过坎。进到一个树林里,似乎没有听到脚步声了。树林里有一深坑,地方不大,一圈是树十分的隐蔽。江天也跑不动了,就把手电筒往胳肢窝里一夹,蜷曲着扎在深坑里。
江天喘着大气,如一老龟般地头扎着休息,他不敢过早走呢。突然,一声雷鸣般的骂声:“老子打死你个狗日的……”接着有人把他拉翻过来,头刚抬起只觉得眼前一疼,一股液体流下来……. 他们是怎么找到江天的呢。后来才听说,原来,男人和三个兄弟本来追不上了。可是前面一束光亮把他们引到了江天跟前。原来江天把手电筒往胳肢窝里一夹,竟然把手电筒搞亮了。那一束明光如探照灯般的直射云天,江天只顾扎着头喘气浑然不觉手电把追他们的人带到了跟前。
江天瞎了一只眼,女人挨了一顿打……
哀乐继续吹着,快六十岁的江天站起来,把手中的手电筒朝远处扔去,心中想着,她走了,那只手电筒不会再在她手里亮了,这只要它何用呢。悲戚戚地往回走了几步,站下想想了,又转回身去,捡起刚扔掉的手电筒,擦净上面的泥土,装进口袋里……
二00六年九月二十九日上午于珠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