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夜宿
草原。一望无际的草原。西出阳关已有两日,马不停蹄地赶路,臂上的伤口早已结痂。
沿路的牧民都很热情,端来羊肉汤时笑逐颜开。贺兰堡的喜庆日子,这一路,南宫珏的心早已为那一张张笑脸刺痛到麻木。
草原尽头,贺兰堡已遥遥在望。
极为醒目的建筑群落,在这莽莽草原之上,全不似仅为贺兰一家所有的堡垒,倒似一座气势恢弘的城池。
“说是城池也不为过啊。”因贺兰堡的这场喜事,周边牧民家也沾染了喜气,大家都知道新娘来自关内,所以按照中原的习俗,民舍都装点了红色。这一夜,南宫珏就宿在堡外户牧民家里,好客的主人陪他饮酒聊天。
“呵呵,说是城池也不为过。那贺兰堡,大得三天三夜也走不完,堡内的护卫全都是银盔铁甲,我们这里最好的马匹,也全都是卖给了贺兰家。那堡内也是有街有巷的,贺兰家的正屋,据说布置得就像是皇宫一样,平日里在其中来去的净是些厉害的江湖客,他们杀起人来.....啧啧,就是一根头发丝,卡嚓!也能断了你的脖子!”
“呵,你亲见过他们的杀人手段?'
“哪里用亲眼见到,光是听说就够人的,我看,你也是来投靠贺兰堡的吧? 这样的中原剑客我见多了,呵呵,都是冲着贺兰堡的名声。
不过那堡主年纪虽轻,待人却十分热情周到,他倒是真喜欢你们这些舞刀弄剑的人。”
南宫珏笑笑:“那贺兰家既是热情好客,可有允许你们进到堡内喝喜酒?”
“吓,当然不行! 堡主虽然为人豪爽,经常一掷千金,可也不是傻的,他只对那些有真本事的人客气,也只与他们做得成朋友。
平日里,那贺兰堡东西南北四道门,守得比阳谷关关门还牢。别说我们这样的草民,就是那些杀人如麻的江湖客,名气不大的,想要见一见贺兰堡主,有时都还要在门外候好几天....
皮肤黝黑的汉子眉飞色舞地形容着,看了看南宫珏,却又有些神秘而得意地笑起来,“不过,若真是想喝喜酒看热闹的话,我也有法子可以混进去..."
南宫珏不觉神情一振 :“什么法子?”
“听说为了这场喜事,贺兰堡主特意从中原购来上等美酒食材,这些日,我就见东边大门一直是打开着,不停地有马车进进出出。
我有个侄子,是在堡内负责守门的,他同我说,待堡主大婚之日,一定想个法子让我跟着送酒的马车溜进去见见世面.....”
南宫珏默默听着,饮尽碗中烈酒。
这夜之后,一连好几日,南宫珏都清早出门,傍晚归来。回到牧民的帐篷里,也不说话,和衣倒下就睡。外面是牛羊归圈的叫声,他的脑子却异常清醒。
牦牛毡,羊皮褥,塞外的落日如血红眼瞳,隐没在遥远的地平线。他静静地躺着,直到一轮圆月,缓缓地、缓缓地自地平线上升起,又似一只垂泪的眼,将清冷眼泪流泻在他的枕边。
那是小蝶腮边的泪,她穿着血红嫁衣,他又看见她对他伸出手,声音凄切:“哥哥,珏,救我....
南宫珏猛然翻身坐起,大口喘息。那喘息声在静夜里无比清晰,渐渐躁动如隆隆战鼓。战鼓剧烈敲击着他的耳膜一杀贺兰隽! 杀贺兰隽!
月光下,他抚剑的手冷如冰。
陆·春宵
而此时,馨暖卧榻之上,贺兰隽目光如炬。“今夜仍不愿意?”他望向眼前的绝色女子,缓缓起身,一步一步向她逼近。
南宫蝶默然不语。他不禁冷笑。
她的心,仍即使已去家千里,留在另一个男人身边,始终不肯归来。她甚至连虚伪的敷衍也不愿意,她不过就是....倚仗着他对她有那几分的悦纳——就像是比武之人,以为擒住了对方命脉,胜者的脸上,总带三分嘲弄与不屑,抑或漠然。
呵,有一点可笑。
“既是如此,何必嫁?“贺兰隽眼中精光一闪,顿住脚步坐了下来,神情闲适地替自己斟满一杯酒。
“你知道,就算是我这样好耐心的人,也总会有不耐烦的时候...."
南宫蝶的脸色变了变,他察觉了,便有些愉悦地饮掉杯中酒。他原可以本可以等到大婚之夜,原本,再纵容她几天的,但,他贺兰隽不愿等。
若她以为凭着手中这几分他的欣悦,就可以对他予取予求,那也未免太看重自己。说到底,不过只是一场权力制衡的游戏,他要的是南下之日玉屏山庄的中立,而玉屏山庄,要的是贺兰堡日后的庇护。这是权势的游戏,男人的游戏,一个女人,制衡的支点,不过刚好,他有那么几分情愿罢了。
况且...呵,他心中有数。
贺兰隽不再瞧她,只是贪恋杯中物,一杯紧接一杯。烛火跳跃,他脸上笑意更深,但再细看,却又忽明忽暗,闪烁不定,似乎都是怒意了。
南宫蝶咬住嘴唇,死死盯着他,蔷薇色的唇,已有淡淡血丝。
“无妨,贺兰家的人最不愿强人所难。”
“明日一早即送你返家,贺兰堡与玉屏山庄结盟一事,权当一番戏言。”
他终于拂袖起身,话音未落,高大身影已行至门口,却听见极微小的声音唤:“贺兰堡主。”
腰上,飞快缠过一双手来,柔若无骨,蛇一般滑腻冰凉。一股淡淡梅香萦绕在鼻端,转身,南宫蝶的脸已贴进他胸膛。她的身体在微微发抖,“我只是,只是不惯离家...且这种事,女儿家总是会怕羞的。”
她发颤的嗓音惹人怜爱,贺兰隽哈哈一笑,转身拦腰抱起她:“放心,我不会亏待南宫家的人,而你,很快就会习惯。”
那笑声消失在一吻之后。
帷帐垂落,红烛泪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