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祖母今年83岁了,83是大家根据她的生肖推算出来的,问她本人她是不记得的。说起她的名字,才叫有意思,她叫李旦女。孙子孙女们常常在她跟前戏谑她的名字老土,可是祖母却并不生气她说:“这是我父亲给我起的,和我并没有关系。”她年轻时身高一米六以上,现在看了,只有一米五几了,岁月把她压弯了腰。她的眼睛不大不小、低鼻梁、短头发、嘴角时常泛笑,讲起话来声音洪亮,她不像那种说话有气无力的人。她很乐观,”好着呢”是她的口头禅,这三个字充分体现了她对人生的爽朗与豁达。
我祖母十六岁就嫁给了我祖父,生了八个孩子,两个出生后不久就夭折了。奶奶很不容易,在吃喝都缺的穷苦日子里带大了那么多孩子。听我母亲说,我出生前,一大家子住在几只烂窑里。那时候,祖父还活着,祖母并不孤单。
我出生三年后,我祖父因病去世,丢下我祖母。儿女各自成家,单独居住,祖母孤单单住在我们老家我家的房子里,我父母那时为了生计去华池开饭店了,我和哥哥们跟着去那上学了。我童年时,跟祖母一起度过了很多美好时光。
我上小学时寒暑假都会回老家和祖母一起度过。祖母十分宠爱我。
那时我家院子里种有很多果树,梨树、李子树、苹果树……祖母总会爬上树摘许多果子捧到我面前让我吃,看着我吃,她就很满足。每次去镇上赶集,祖母都会带回来西瓜、凉皮、麻辣片、桃子……给我吃,祖母并没有多少钱,但总舍得给我花钱。祖母心肠很好,做了鸡肉总让我端一碗给我三婶家和四婶家去,这让我从小懂得好东西要和别人分享的道理。
我看到美丽的花总要驻足欣赏许久,祖母看出我爱花,就带我去村子里养花最多的那老爷爷家去移植,指甲花、太阳花、吊篮、鸡冠花……都被祖母和我小心翼翼用小黑盆高高兴兴装回了家,一盆盆在太阳下绽放出耀眼的颜色。我每天都要给它们浇水、望着它们笑、陪它们说话,祖母看见我开心,她也跟着开心。
祖母还喜欢带我玩。每天吃完早饭和晚饭,祖母就牵着我的小手去别人家串门,祖母和别人聊天,我就在一旁看着他们聊天,我也不哭闹,就安安静静坐着。她下沟摘黄花菜会带着我让我看风景,上树摘杏子、核桃会带着我让我捡,她上树摘槐花会吩咐我在下面帮忙按梯子,她干啥都会带着我,我俨然她的小跟班。
我奶奶不仅不仅给我宠爱,还给我惊吓,有一年的暑假,我回到家,发现写字台上、炕上的筛子里、簸箕里都躺着不计其数的白白长长的东西,刚开始我还不知道它们是啥,后来才知道是蚕,吓死我了,头一次见到这么多会动的小动物,晚上睡觉,心里都有些慌张。
我祖母还很会讲故事,她可以从她母亲那个时代讲到现在,讲起故事时间地点人物故事的情节都很清楚,听的我入神,祖母的故事全是真实事件,她从不虚构,她尤擅长讲真实家庭邻里生活。从她的故事里,我懂得了许多做人的道理,譬如珍惜、宽容、勇敢。她虽然没上过学,大字不识几个,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但说出的话却耐人寻味,她有时像个哲学家。比如我有段时间找不到工作,我说怕是要当农民了,她说:没事,我们几代人都是农民,不照样活下来了,好着呢,不用怕。比如有段时间我为婚姻的事烦恼,她说:好着呢,缘分没到,缘分到了自然就成了。
因为祖母的陪伴,我觉得我的童年过得很有趣、很特别。十几岁的那年假期,有一天的中午太阳把光芒洒满一院子,树叶上、花上、我和祖母的脸上,祖母坐着小木凳洗衣服,我蹲在她身边看着,我觉得整个世界都洒满了金光。人生,要是总像那年那天中午的阳光一样灿烂那该有多好。
长大后,因为在外念书、工作,很少回去,偶尔去也只能看到奶奶病殃殃的躺在炕上,不能下地,大小便都无法自理,她再也不能带我去串门、上树给我摘水果、陪我栽花……我的心里很失落,你为什么不站起来啊,你为什么不站起来啊,原来她老了,终究是老了。虽然她的腿不中用了,可是她的眼睛不瞎、嘴还能说、手还能动,无论什么时候去,祖母都会眼睛里充满慈爱,一边给我说着让我勇敢自信面对生活的话,一边用手抚摸我。
时光无情把我奶奶变得病殃殃,可是带不走我祖母对我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