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三北
一
"师父,这酒……酒真的好好喝啊!"娇杏扬起那熏得微红的脸颊,说着就要往师父的嘴巴里灌过去,一只纤手顽皮地捏起了师父鼻子,"师父……连你的鼻子都是有故事的呢……"。
"杏儿,你……你太不像话!"师父生气了,拂袖就走向屋里,剩下身后那个,像个冬瓜一样倒在了地上。
"师父,你的故事,是不是关于……关于一个叫,叫青凤的姑娘啊……"娇杏脸朝地,手中高高举起那壶酒。
刚要抬起的脚却停在了门槛上,她是如何知道?
"月老,月老你就给我看嘛!求你了……"天庭的太子离天最是喜爱那人间的兜兜转转的姻缘故事,此时正闹着月老老头给他看那姻缘簿。
月老举起手中的姻缘簿,无奈地摇了摇头,"摆酒……"
桂花树下桂花酒,月老抚摩着那胡须苍苍,开始细细道来。
骊山山上有一座骊山殿,骊山殿里有一名扬四海的的得道仙人,这仙人已经活了三百岁的年纪,他座下有一得意的弟子程远。后生可畏,程远一路修行道法,年仅二十来岁就突破了他师傅当年四十多岁才达到的大成之境。
以这样的天资,不到百年的时间,程远就可位列仙班。可修仙哪有那般容易?在大成之境之境之后的十年,程远道法竟然毫无长进,终究是卡在了那无我之境,眼看时光流逝,一天程远做出了个大胆的决定,他要去凡间历练。
太子在这时却打起了哈欠,"然后他就遇到了一个女子,他和那女子情投意合,百般依恋,在经历了一番爱情的伤痛以后终于顿悟,原来只有拿起方可放下,只有经历了真正的‘有我’的困顿,方可真正达到无我之境,我说的对不对?"
月老手中的茶杯轻轻一颤,清水漾起了花一般的形状,这毛孩是怎么知道的?
"修真的故事太老套了,换一个……"
程远遇到的那个女子叫青凤,可月老头今天要讲的故事却不只是一个女子。
月老头狡黠一笑,谁不知道那财色是羁绊,但你却见过世间多少羁绊都长一个模样?
二
话说那程远下山历练,不成想遇到了扬州名妓青凤姑娘,程远从小本就没什么机会接触女色,遇上了那娇艳如花的青凤姑娘哪能把持的得住?春房帐暖,他自己最后算也是明白了,他命中一大劫就是那"情色"二字。
那青凤姑娘有一特别之处,就是好养那蛇类,她有一格外宠爱的小蛇,名唤小青,通体青透,如若琉璃,在黑夜下能发出迷人的琉璃光彩,原来这竟不是普通的蛇类,是一只极富灵气的蛇精。
程远因与青凤亲近的缘故,也和这小青熟识了,他也非常喜爱这小青,日日与它逗弄玩耍。一来二去,这小青对程远也产生了微妙的情谊,后来甚至爬上程远的床上,围着程远的脖子一起睡觉,三人如此在一张床上不觉得有甚不妥。
月老停下呷了一口淡茶,长长地哎了一声,舒服地活动了一下眉头。
"后来呢?后来发生了什么?"太子满脸都是挂不住的焦急。
后来,程远和那青凤的感情越来越深,程远想要把青凤从那青楼赎了出去,就每日携着小青在街上卖弄一下戏法赚些银子。因那小青灵性十足,又十分听从程远的话,他们的表演总是被老百姓们围得水泄不通,看的人多了,钱也就赚得多了,眼看就可以把青凤娶回去了。
一日,当他们把最后一场戏演完,买了好酒好菜准备赶回去和青凤好好饮上一杯时,回到青楼却发现,那青楼大门被钝器砸烂,桌子椅子都掀翻了一片,好不狼藉。
程远抓着哭个不停的老妈子问才知道,青凤是被一个叫楚石的人强行带走了。
那楚家是世代被封爵的功勋家族,因祖父一代战功赫赫而世代享有爵位,哪是一般人可以得罪的?风流成性的楚公子见青凤多次不依,便强行要把她带走,而老妈子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门面被毁被砸也只有能忍气吞声的份。
程远听后气的火冒三丈,哪还顾得许多?二话不说就操起了长剑赶到那楚家去。结果可想而知,还没打进内院呢,就被楚家守卫军被打伤了腿赶了出去。
"月老,那程远的大成之境可是白练的?"太子一脸鄙夷,心里想这程远不仅"无谋",连自身学的武功都是这般窝囊,真是丢尽了那骊山老头的脸面。
这你就不知道了,月老轻轻敲了一下太子的脑门儿。这是那骊山老头的规矩,弟子到凡间历练是要被点穴封了武功的,这才是真正地作为一个普通人去经历凡尘,否则持着一身无所不能的功夫算是什么历练?
月老眯起了眼睛:本来事情到了这里,那程远的劫历的也差不多了。隔个那么一段时间倘若他的心死了,想通了,悟到了,于自身修为便是到了一个全新的境界,无我之境便指日可待矣。可是……
"可是还有那条蛇对不对?"太子的眼睛巴巴地看着月老。
嗯,月老不急不慢地说道:前面提过,那条蛇不是一条普通的蛇,况这青凤养了它好些时日,待她就像自己身边的姐妹一般,那青蛇已然默默记住了这份情谊。
程远被轰出楚府门口,正在气愤懊恼不过的时候,他看到了小青从那竹篓里爬出来,然后就上了楚家的墙院。程远是个修仙之人,知道这世间万物,小到一花一草都是有灵性的有道性的,这一看,便知小青是要去帮青凤去了,便暂且悬着心回家候去。
三
当天晚上是青凤和楚石的洞房之夜,青凤姑娘被五花大绑地束在了床上,小青蛇神不知鬼不觉地从门缝里溜进了洞房,来到了青凤身边。正当青凤惊喜感动之际,只见一缕青烟升起,一个出落得极其清秀可人的姑娘便立在了床前。原是那小青蛇已修炼成人形。小青也顾不得解释许多,便要为青凤解开绑在身上的绳索。
绳索割到一半,谁料那楚石这个时候正往正厅里赶,路过了洞房,一恍惚之间却嗅到一丝蛇类身上发出的独特的气息。
月老这时"唉哟"地一声。太子忙紧张地问怎么了。
"腿麻了……"
"你这老头,怎么总是关键打岔,我来帮你捶,你继续啊!"
月老动了动腿,满足地啜了一口清茶。
说来也是巧合得很,这楚府好饮蛇酒,每月家仆都从那嘉山山头来捕蛇酿酒,一年捕来的蛇多达上百条。这酿酒一事一开始是由酿酒师来酿,可久而久之竟成了楚府的一项独门技艺。
那楚石更是自幼与蛇接触,学习酿造技术,所以对蛇的气息非常敏感。这下他闻到了,以为是下人看守不严,让那酿酒的蛇跑了出来,出于对青凤的安危着想,便要进房门查看一番。
里边小青听到了门外的动静就化为原形,躲在床底下敛气屏息。正当楚石四处瞧看,接近床榻时,说是快那时快,小青"嘶"地一声弹了出来,死死地咬住了楚石的脖子不放。
小青本想着趁这个机会先杀了楚石,反正待人发现楚石时,他是被蛇咬死了,与青凤无关,日后她可再具体想办法救青凤出去。不是有句老话说,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材烧吗?可小青怎么也想不到这楚石竟是和蛇有着那层关系。
只见楚石被咬疼得嗷嗷叫,却是三两下就把小青甩了出去。楚石忍着疼痛爬到了那檀木屉子里,从里面取出一包雄黄粉就往小青撒了过去,小青于是负了伤躺在了地上。
青凤这时已经挣脱了那绳索,从床被下抽出剪刀就往那楚石戳了过去,两个人撕扭在了地上,楚石虽被蛇咬了,毒性尚未发作,气力仍是在青凤之上的,那把剪刀没戳成楚石,青凤却是让楚石戳中了心口,两个人最后都倒下了。
说到这儿,月老不禁轻轻叹了一口气。
世间最让人感叹的就是一个"情"字啊,那青凤姑娘拼着最后一口气力把小青扔出了窗外,她对小青的最后一句话是,替她好好照顾程远……
太子黯然地托着脑袋陷入了沉思。
小青从此不再是一条蛇。她化作了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姑娘,浑身血迹地出现在程远的眼前。因为只有这样,程远才能重新振作起来。
四
程远回到了骊山,胡子拉碴,狼狈不堪,身边当然还有那个名叫娇杏的姑娘。
骊山老头从昏睡中醒来,抬头看了一眼娇杏,无奈地摇了摇头,摆手说道:走吧。
程远以为自是对自己说的,转身便离开,娇杏看向老头的眼却清光微现,然后紧紧跟在程远身后。
两天后,若水湖面波光如镜,时节正是大雪纷飞的冬季,两岸的百花却宛若沉睡了千年而一朝苏醒,嫣红染尽了山峦。
程远一袭白衣在湖面席卷翻飞,手中的长剑如青云如流水,变幻莫测而挥动自如。空中霹雳的响声不断响起,身边的雪花被撕碎一片如大雾迷茫!一切都好像很顺利,但那看似平静的湖面却有波涛在湖底沉抑地翻滚,凶险无比。
“情似断非断,逆而为之,必大败也。”骊山老头叹了一口气。可惜了,此番程远如果不能破无我之境,不可逆的伤害将直接废了他二十多年来刻苦修炼取得的成绩。
在一旁的娇杏像是没有听到骊山老头的话,眼神专注地看着程远的方向,然后说道,“我不会走的。”
“你觉得你的真身能够隐瞒他多久?”
“也许是永远。”
骊山老头摇头,表示并不赞同。那颗敛气丹在她体内最多能维持七天,七天以后药效尽失,本元的气息将外露,到那个时候程远不可能不发现。而他之所以能一眼看穿她的真身,当然是和境界修为有关。
“据我所知,敛气丹在这世间并不多吧。”骊山老头说道。
空中一片雪花飘落,附在了娇杏的唇上,像极美的蝉翼在风中微微扇动,然而下一秒蝉翼便破碎了。一颗精元从娇杏的口中吐出,通体清透如若琉璃,它在空中停留了片刻后毫不犹豫地飞向了程远。
骊山老头先是疑惑,然后是震惊,“你……这可是三百年的修为!”
精元穿过散飞的花絮,穿过肆虐的雪花碎屑,流光中娇杏的记忆如人间四季一般变幻着,那里有她修炼时经历的种种苦痛,有她初落人间的喜悦,有青凤莞尔的笑颜,还有……还有她累了就趴在程远肩上的情景……她的嘴角漾起了微笑,拥有这些,就已经足够了吧。
精元最终到达了湖面,然后开始下沉,沉抑的波涛在一片清光中变得平静。
程远发现那道不可抗的威胁消失不见了,有些疑惑地望向了湖畔。
白雾散开,露出娇杏略显苍白的小脸,笑靥如花。
娇杏三百年的修为只换来一个凡人的肉体,在修炼的道路上,她相当于从头开始。
“这是何苦?”骊山老头问道。
“值得,便不苦”娇杏回答。
在骊山殿的后山上是程远种满的桂花。每到花开时节,程远都会拿着一壶上年酿好的桂花酒,来到花冢饮醉一回。
这年程远还没醉,倒是娇杏先喝醉了。因为她看到了从程远怀里掉落了一根木雕,是一条精致的小蛇,十分灵动地吐出信子。
程远看到娇杏目不转睛地看着那根木雕,神色有点伤感地说道,“一只很可爱的小蛇,它叫小青,可现在不在了。”
娇杏回了回神,假装无意,“想必是师父下山历练时的事了,还记得?”
“怎么会忘……”
往事回忆便再也藏不住,如波涛般汹涌席卷而来。
娇杏一把夺过程远手中的桂花酒,也不顾阻挠咕咚咕咚就往下灌,直到喝得大醉酩酊。
原来,他一直不曾忘,如果小青还在,他会不会……她继而摇了摇头,苦笑了一声,从此世间再无小青,只有娇杏了。
当年她因为青凤侥幸遇到了程远,又侥幸在楚石的手中逃脱了出来,如今能一直待在他的身边,她还要奢求什么?
程远不知怎么回事,只当是提起他下山历练的时间触碰了她悲凉的身世,摸了摸她的脑袋表示安慰。
“当日我在破镜时极为凶险,可是后来湖底的那道威胁却自动消失不见了,我一直都想不明白怎么回事……是她吗?是她一直默默帮助着我?”程远喃喃说道。
这里的“她”当然是指青凤,就连每年来花冢饮醉,当然也是为了青凤。
“知道是为什么吗?”娇杏已经醉得一塌糊涂,打了个饱饱的嗝。
“为什么?”程远以为她是认真的。
“因为我呀,我是个大福星呀哈哈哈哈哈……”娇杏大笑,手中摇晃着酒壶,“所以你可不能抛下我啊,不然你就会倒大霉……”
娇杏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泪花洒落在那根木雕上,在看不见的地方落寞地闪着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