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火槿怜(上)
楔子
君清玖躺在紫藤竹椅里闭目养神,嗅着空气里的淡淡花香,窗外是千云堆雪,梨花开过的一片月下情怀,迷迷糊糊睡意刚刚上来,就突然听到一个甜腻腻的童声响在她的耳边,“娘亲,爹爹在煮鸡汤哦!”
君清玖头疼地睁开眼,就见一个三岁大的小孩额前留着一撮头发,穿着鲜红肚兜光着小屁股,怀里抱着不停挣扎的腓腓,撅着小嘴大眼睛噙满泪水,可怜巴巴地站在她的面前,“娘亲,我饿了,想吃狐狸肉。”
君清玖一把捞过腓腓,耐着性子跟小娃娃说话,“宝贝,我第一百三十六遍告诉你,我不是你娘亲,能不能告诉姐姐你是从哪来的?”
今早君清玖一开店门,就发现这个小屁孩趴在她家门口睡大觉,还香甜地吹起了鼻涕泡,醒了之后就张开怀抱让君清玖抱抱,还喊君清玖“娘亲”,萌的头上时不时冒出一朵红色小花。
这孩子来历不明,有这一双异于常人的樱粉色瞳孔,像是春日湖水里落入一片最浅最浅的碧桃花,胸口上还有一朵火红如同刺青的花的图案。
“来,喝鸡汤了。”攸夜带着一身清寒一身白衣如雪地走进来,把一个小碗放到桌上,小家伙开心地爬上椅子,端起来喝了一口,吧唧吧唧嘴,小脸皱成一团,“爹爹,不好喝。”
见攸夜脸色一变,小家伙立刻改口,“但是爹爹你这么帅,没什么关系啊。”
攸夜立马眉开眼笑,抖开他的锦扇给小家伙扇风,”好孩子,诚实是最大的美德。”
由此可见,一句话里,最重要的还是“但是”之后的句子。
小家伙爬上他的膝盖,扒着他的肩膀,“可是爹爹我想吃狐狸肉,”小家伙指一指躲在君清玖身后瑟瑟发抖的腓腓,流着口水,“爹爹你这么帅,肯定会做狐狸肉给我吃吧。”
“……”
这其中有任何关联吗?
君清玖正头疼的很,却见苏浅荫走了进来,“查到小鬼的家了。”
“哪里?”
“将军府。”
一
将军府的天空灰蓝的缱绻着,回廊上的紫藤萝密布如织,花朵摇摇晃晃,乘风飘飞。
迟悦一身樱粉色的衣裙染了细密的雨丝,夏日光影在雨雾里沉浮,足下生莲,宽洛水袖映着杏花流水的诗意,她手里端着雾气袅袅的玉碗向后院的莲塘走去。硕大浓密的青松掩映,迟悦见四下无人,才压低声音冲着水面轻唤,“小西,快出来!”
夏夜的将军府后院,千朵莲花之上,迟悦的鸦羽般的长发无风自动,一池夏水被吹皱,有七彩光晕源源不断地向四周扩散。
一片新绿盎然地钻出了小脑袋,生芽,蜿蜒,好似身姿曼妙的舞姬,盘旋而上翠色沾露的细茎绽出一小包鲜红,无数樱粉之中有灼红一朵仿佛暗火在慢慢燃烧,待碗一般大的花朵迎风完全绽放时,一个小穿肚兜的娃娃睡眼惺忪地坐在上面,一看见迟悦就笑得眉目宛若新月,一边踩过每一片莲瓣一边张开双臂过来,“阿悦来了,我闻到了,是香香狮子头哦!”
“你就是个贪吃鬼!”迟悦摸摸他的头。
五年前,年仅十一岁的迟悦到莲塘周围玩耍,忽然看见一株暗红的花朵无精打采地耷拉着脑袋,迟悦精心地照料它,却没想到这朵花活过来,竟然从花蕊中心爬出一个漂亮的小娃娃。
小娃娃特别神气地双手叉腰站在莲瓣上,“我叫西爵,你可以叫我爵爷。”
“爵爷?”迟悦扑哧一声笑起来,“你还光着屁股呢,这么小就敢自称爷!”
“你个小姑娘,你再笑,”西爵红着脸,“我是这里的妖怪,活了很多年了,小心我吃了你!”西爵张牙舞爪地吓唬她。
“吃了我?”迟悦笑得更欢了,却见西爵盯着她手中的食盒眼睛直放光,“这是什么,好香啊!”
“芙蓉糕。”迟悦把食盒藏在身后,“以后我就叫你小西,不然不给你吃。”
西爵摸了摸不争气的肚子叹了口气,“好吧,成交。”
迟悦到厨房里重新准备了饭菜,穿过几近长廊,终于在一间厢房前停住,推门而入,“哥,我亲手做了你喜欢的小菜。”
锦衣男子立于窗前,回眸一笑比盛夏晨雾中的粉莲更加隽雅,墨石眼底一片澄净,“小悦做的,好久都没有吃到了。”说着伸手接过,如玉双手手掌处却有层层薄茧,一看就是长年握兵器所至。
“过几日我便又要走了。”迟墨夹了一筷子平湖芦笋,脆而爽口,香气宜人。
正在一旁绣花的迟悦冷不防地被针扎了手指,她立刻把冒血的手指含入口中吮了吮,“这才刚回来没有几天,这么快又要走了。’
“边境总是不安定,身为将军,必定要身高居危,身先士卒啊。”迟墨浅浅一笑。
二
迟墨将军天下皆闻,经过迟将军手中训练出来的迟家军,个个都是英雄好汉,训练有素,纪律严明。
迟墨这次边境大捷凯旋之时,百姓早早守在城门,夹道欢迎。
这件事很快传到了皇宫里。皇上宣迟墨进殿。
“迟将军为我国里下了汗马功劳,真是可喜可贺啊!”皇上止不住赞赏。
“是啊,”另一位与迟墨几乎同级的将军黎渊拱手作揖,微微一笑,“迟将军在战场之上所向披靡,横扫千军,举国上下无人不对迟墨将军称赞有加,百姓得知之后,都早早在城门等候……”
“陛下,”一位老臣见皇上脸色稍有变化,上前打断黎渊的话,“依老臣看,迟将军大捷凯旋,是在其位,谋其职,保家卫国应该是每个好男儿的心愿和责任,”老臣冷哼一声,“拿着朝廷百姓供养的俸禄,不足为奇。”
“不足为奇?”黎渊惊讶,“您是大学士,虽然不用上战场上打打杀杀,但是也要每天钻研古籍,秉烛夜读,同样是为国效力,钦佩您的人人也比比皆是啊。”
大学士捋着胡子不慌不忙,“黎将军,您说,涌溪火青和西湖龙井哪个更好喝?”
黎渊不假思索,“涌溪火青浓郁醇香,西湖龙井沁人心脾,这无法比较啊。”话音刚落就发现自己落入到了大学士的圈套之中,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跳了下去。
“那依您所言,老臣一介文臣,迟将军一名武将,又如何能够比较呢?”
迟墨在一旁暗暗松了一口气。
谁都没有想到,当初败退的突厥大军又重振旗鼓,一夜之间以锐不可当之势,横扫吞没了边境两座城池。
迟墨匆匆接旨,被任命为主将,黎渊为副将,负责后军支援。
迟墨接了圣旨快马加鞭带了三万大军,浩荡而出,却没想到敌军有十万大军,这场战争无异于以卵击石。
那个下午,残阳如血,硝烟四起,万马齐嘶,天地苍茫,兵戈肃穆,身后是无数手无寸铁的百姓的性命和殷切希望,除了拼尽全力手起刀落,杀出一条血路,别无选择。
后方将士接到快马传书,黎明李渊已经快马带兵赶来,还请迟将军务必坚持到援军的到来。
突厥敌军一心想要攻城略地,气势如虹。
坚持。坚持。再坚持。
幻咎国的将士在迟墨将军的带领之下,个个如同地狱而来的修罗,麻木到只记得手起刀落,不知疲倦与伤痛,再累也不敢停下,片刻的失神,就是一个兄弟的性命。
日夜颠倒,血肉横飞,黄沙漫天,金戈铁马,乱世铁蹄,江山飘摇,山河万里。
但是还是没能等到援军的到来。
迟家军尽全力负隅顽抗,仍旧抵不过敌众我寡的现状,虽然抵死抵挡了突厥,但是损失惨重,全军覆没。
广袤空旷的大地上,冷风呼啸而过,战场之上横七竖八的乱剑,倒映着尸首狰狞的模样,遍地都是蜿蜒千里的血光。
迟墨胸前中了一支毒箭,仍然以剑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不倒,一旁是随风飘扬的写有“迟”字的大旗。
他觉得自己的呼吸越来越微弱,眼皮越来越重,意识在渐渐模糊。
不能死啊,他告诉自己。
他使了全身的力气抬起手,从胸口摸出一块玉佩,那是他临行之前,迟悦交给他的。
那时迟悦一身粉裙曳地,墨发流泻而下,额间碧玉沾了清晨晶莹的露珠,她把玉佩塞到迟墨手里,“哥哥,这个玉佩跟了我很多年了,一定能够保佑你的,你要好好的,我等你回来。”
不能死,小悦,她还在等着我回家。
粉裙少女亭亭玉立地站在莲塘旁边,迟墨却觉得越来越看不清她的样子,她的笑容太过珍贵,意识在渐渐涣散的边缘。
“迟墨。”迟墨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听到一个声音轻轻呼唤他,面前是一个眉目如画的男子,著着一袭火红的长袍,长袍如同被撕裂的锦缎,随风猎猎而舞,衬得他的脸更加白皙,不觉妖媚,反而生出几分风流。
迟墨想要说话,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
那男子挥剑斩断射入胸口的箭长出来的部分,如玉手指摊开,一簇鲜亮自掌心跃然而起,映得红衣男子的面容都有了几分暖色,他一手扶住迟墨一边道。
“未伤及心脉,我帮你解毒。”
三
最后那三万大军只有迟墨一人生还,迟墨虽然捡回一条命,但勃然大怒的皇上还是将他和黎渊以失职之罪打入了大牢。
漆黑潮湿的大牢里,只有一方小窗开着,透进来几缕月色。
迟墨跟着狱卒到了黎渊的牢房,黎渊只著着白色里衣,褪去铠甲长袍的黎渊显得极为清瘦,他拱了拱手对迟墨笑道,“此地简陋,还望迟将军见谅。”说着他铺了铺稻草筑成的几乎不能称之为床的床,请迟墨坐下。
“黎将军,”迟墨也不嫌弃,一撩长袍坐下来,盯着黎渊的轮廓,“我想知道你离战场并不远,为何还是未能及时赶到?”
“是卑职的失职。”黎渊和颜悦色地一拱手。
这个举动倒是让迟墨一愣,不知道接下来要说什么,还是黎渊接过了话题,“迟将军一直都是在下万分钦佩的人。”他说着斟了两杯酒,一杯留给自己,一杯递给迟墨。 迟墨接过仰头一饮而尽。
“深谋远虑,用兵如神,”黎渊摇晃着酒杯抿了一口,”即便是敌众我寡这样鲜明的对比,几乎很少有生还的可能,迟将军竟然还能活着回来。”
天色渐渐暗下来,迟墨几乎只能望见黎渊的轮廓,黎渊起身把蜡烛点上,“天色暗了,牢房里没有上好的油灯,只有一只蜡烛,还望迟将军见谅。”
烛火摇曳,鲜亮跳跃的火苗在墙上映出两人清瘦的身影。
黎渊又为迟墨斟了一杯酒,用一只细棍挑了挑燃着的烛心,“两将同一,若一人居功至伟,功高震主,必须一将压一将,为王者才能安心,只有两将矛盾持续存在,这种矛盾中的平衡,才能保住你的命。大学士那老家伙表面骂你,事实上却是向着你。”
黑暗中跳跃的烛火映出黎渊面无表情的脸。
黎渊说完最后几个字,烛火突然熄灭,迟墨眼前一黑,几缕青烟在夜色里格外清晰,迟墨只能看到夜色里黎渊冲他拱手,”抱歉,烛火突然灭了,迟将军是不是不太习惯黑暗?”
“还好,”迟墨一动不动,“夜半驻营,都习惯了。”
“此仗一败,突厥气焰如虹地吞并了离他们最近的一座城池,”黎渊黑暗中的声音仿佛亘古飘过来,“你觉得幻咎王那老狐狸会怎么做?”
“怎么做?”迟墨心下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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