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第十三次了,王小明紧张地两只手都汗津津的,此刻的椅子上就好像有着成千上万根钉子,轻而易举地穿过他厚敦的屁股,准确无比地扎入他心底的恐惧。
让不让呢?玲玲就坐在他两点钟方向的位置,她会不会在看着自己呢?汗水顺着指缝从手心一直濡湿到手背,他还是没敢睁开眼。“日他娘的”,他在心底狠狠地骂了一句,这句平日里他最鄙夷父亲的口头禅,咬牙切齿地从心底蹦出来的那一刻,给予了他一种无法言说的宽慰感。
这一切的痛苦源自于恶人国新任国王一个月前的那条规定:在公交车上按照先来后到,一律不允许让座情况的发生。
第一次的时候,他旁边站了一个颤颤巍巍的老奶奶,一手拎着包,一手杵着拐杖,要是够高的话也许还能像旁边那个留着络腮胡的大叔一样,伸长脖子夹住拉杆,解放出两只手好不乐乎地逮着身上的虱子。可是以老奶奶那和椅背持平的肩膀,怕是不能存有着这种奢望了。恶人国的司机向来是不遗余力地担着恶人这个名号的,车速奇快,服务态度奇差,这两奇作为最为显著的特征,一度让整个恶人国的居民对公交司机这个职业趋之若鹜。王小明隔壁家的李二胖理想就是这个,这几乎是他们家的荣耀,李二婶逢人不过三句话,必定要回到他儿子的这个伟大理想,方圆十里几乎就没有不知道的。其实王小明在某种程度上还是挺同情李二胖的,作为一名小学生,心性还没定下来的情况,写的我的理想这种玩意,当成作文看看教教语法就好,非要郑重其事地宣扬一番,改起来还得面对不少压力。可李二胖显然没有预见这种可怕性的能力,他能够分分明明看见的只是李二娘每日早上盖在他碗上的那个荷包蛋,那是李二娘自从知道儿子的伟大理想后,特地买来给李二胖补补身子的母鸡的产物。
那只鸡显然也不明白,自己其实应该是一只肉鸡,应该变成一锅香喷喷的鸡汤进入李二胖的肚子里,所以在它被李二娘买回家后,就赶忙生了两个蛋,这让李二娘很高兴。等到晚上的时候她就很开心地和李二叔算了一笔账:她只付了一只鸡的钱,就买到了一只会下蛋的母鸡,在它会下蛋的时候可以每天获得两个蛋,等到不再下蛋的时候又可以把它吃掉,这实在是一笔巨大的便宜。由此,她还得出她家李二胖,一定可以成为一名公交司机,和卖鸡的那个小伙一定是个老实人的结论。当然,这是建立在她对即将到来的教育变革以及卖她鸡的小伙其实是个偷鸡贼一无所知的前提下的。至于那只鸡,如果知道自己无论如何积极生蛋,最后还是会变成李二胖面前的一碗汤的话,是会更积极地生蛋还是消极怠工我们就不得而知了,这也许还是要由那只鸡的性格决定。
关于李二胖一家的事我们等会再说,还是先回到王小明第一次让座失败的问题上。在司机超凡入神的车技下,第一个弯道,老奶奶直接摔倒了王小明身上,她拎着的那包散发着不明气味的物体,也顺势揭开了神秘的面纱,王小明崭新的白衬衣瞬间被腌臜成了咸菜味,还是颇受老年人欢迎的臭苋菜。
这种闻着臭吃着香的菜肴在入口时的确有着无法比拟的鲜味,因而在大街上也常常能看见一些衣着光鲜亮丽的小妞一边用手捏住鼻子,一边兴致勃勃地嘬着苋菜杆。可惜没有腰肢婀娜的小妞撅着小嘴来帮忙解决落满王小明一身的美味,我们只能勉强地看着苋菜在他白衬衫上作下的后现代主义画作,再跟着嘟嘟囔囔地砸砸嘴以示欣赏。
这件发生的相当突然的事件,显然给整个车厢带来了不小的冲击力,连公交司机那张凶神恶煞的脸也忍不住眉头一皱向他投去嫌恶的眼神,带头对他发出了哈哈……的嘲笑声。但是这里的笑声是否该称为嘲笑其实还是有待商榷的。首先,这笑声来源于《恶人守则》的第三篇第二百二十三条:遇见出丑的,应当面及时给予嘲笑。此处的笑声按照情景来说的确是应该定义为嘲笑的,但是直接从满车人发出的笑声的听觉效果上来考量,这笑声实在是过于干巴巴,而且有气无力,敷衍态度实在明显,要想够上嘲笑的格可以说相当勉强。不过考虑到王小明是这辆车上今天第七个出了洋相的笨蛋,对于这些疲于嘲笑的可怜人来说,我们实在是应该给予大大的体谅的。
造成一切的老太此刻的表情显然更为精彩,对于长的凹凸不平刮破了她的袋子,致使她弄洒了大量美味的王小明,依照法规,她应该立刻举起那根蛇头杖狠狠敲在他头上并破口大骂才对;可是王小明此时一脸呆滞头顶苋菜,散发臭气的画面已经明显达到了出丑的标准的,她还得同时发出嘲笑。五官在表情上的有限性以及不兼容性让老太的面容朝着抽搐的方向发展,可怜的王小明当然窥不破老太如此曲折的心路历程,他相当惊慌地以为是自己没有让座致使了这一切,使这可怜的老太在拥挤的车厢里四处颠簸,孤单无助。想到这里,他觉得这些臭苋菜的确应该盖在他的头上,自责和愧疚席卷了他。当然,这明显是一个糊涂蛋的思维,要是让那嘴抽地歪掉了老太知道,恐怕就不用犹豫地一拐杖敲在他的头上了,怎么能糟蹋别人的东西来惩罚自己呢?至于王小明,他体内的勇气在这种愧疚于自责的激发下,愈发膨胀起来,像吹气球一样终于在某个瞬间大过了新出台的那条法规。这种极其需要肺活量的活动使他涨红了双脸,薄薄的脸皮上血丝可见。他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将抽动已经转移到眼皮上的老太一把按坐在他的位子上,老太显然被他吓了一跳,两只眼皮竟像马达一样迅速而有节奏地活动起来,距离她最近的王小明甚至可以听见运转过快的达达声,这使他的脸又涨红了几分,仔细看能看见一些青色血管的脉络。本来呢,其实王小明也是想要作下解释的,诸如自己快要到站了之类的,可是他刚刚把老太按下去,司机就来了个急刹车,并投给了他一个比刚才更为哀怨的眼神,周围的人很快就意会了这个眼神,一直解放双手沉浸于逮虱子的大汉恋恋不舍地弹飞了刚刚掐死的那只饱满地大家伙,像提小鸡一样地拎住了王小明的衣领,将他从车门里扔了下去,动作近乎一气呵成。
在落地的一瞬间,王小明敏锐地察觉了一个事实:那个一直杵在他旁边的虱子大汉其实是司机的助手。这不难猜,为了确保每一条法律的执法力度,就需要有对应的奖惩措施,禁止让座这一条,新国王为了保证执法上的便利,就将责任直接分配在了公交司机身上:只要有哪位公交司机当值期间发生了让座事件,就要扣除当月百分之十五的工资。
公交司机虽说在恶人国是一个饱受推崇的高薪职业,但归根结底还是工薪一族,对工薪者来说,工资就是命门,再者,按比例计算,意味着越高的工资罚得越多,这就类似于按收入比例征收的税款,不管比例是多少,赤裸裸地数据摆在面前时,想要逃税的总是赚得更多的。这一规定显然让公交司机们很不满意,我们前面提到过,他们都是恶人国中凶神恶煞的佼佼者,对于这样一个平白只会损失自己利益的规定自然不肯乖乖接受。大街小巷上很快就有了各种抗议,大规模罢工造成了交通的严重瘫痪,没有了公交车,工资低一点的工薪族就只能乘出租车和地铁了。乘出租车的就很不满意了,我本来工资就不高,现在每天来回上班支出还翻了好几倍,索性就加入了抗议的大军;原本搭乘地铁的乘客呢,现在每天都挤得连气都喘不上来,同样对政府的这项政策也是越来越不满,把旗一举也开始游行了,总之,这支游行的队伍就像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庞大。
这其实是一件令人相当头疼的事情,当然,国王意识到这个问题是在游行爆发的一个月后了,具体的时间应该说是在他发现自己的早餐少了水煮西兰花作为配菜时。他对此勃然大怒,感觉作为一名国王的威严受到了严重的践踏,但作为一名领导者,即使是个恶人也需要保留一定的风度,事实总是这样奇怪,不管是好人还是恶人一旦坐上了领导者的位置,就开始很在乎自己的公众形象。而在恶人国,积极美好的恶人形象是与粗犷挂钩的,虽然这件事在我们国王的眼中已然严重亵渎了他的身份,但在广大群众眼里,这实在是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甚至还没有少一块肉咧。每每到这个时候,我们的国王就要强硬地将自己从一个“唯心”主义者转变成一个唯物的主义者,这简直是对他世界的一种颠覆,好在恶人国国王这个身份足够让他满意,足够使他接受这种牺牲。所以我们的国王,慢条斯理地吃着早饭的同时召唤来了后厨,从今天天气的问题一直聊到了今年西兰花的收成,后厨也是一听到西兰花三个字又看见国王今天的早饭剩了大半,哐当一下就吓得跪下了,哆哆嗦嗦地解释说由于公交司机罢工游行,交通堵塞太厉害,出去采购食材的车辆去了三天还没有回来,西兰花就没有供给上。国王一听也傻眼了,抗议这个事情一开始就报给他了,只是这件事只给他的神经末梢带来如同蚊子叮咬般的微微刺痛感,反射还没传达到大脑皮层就被他出色地以忽略截断了。
说的这里,就不得不佩服一下这些游行司机强韧的毅力了:从上报到西兰花短缺,时间足足隔了有一个月。全面抗争没有得到任何回应的情况,就好似一方粉墨登场的独角戏,卖力而无趣,迟早会落个不了了之的下场。这群堪称顽强的司机队伍能一直坚持下一个月的时间,有一半原因要归功于那些正常生活受到严重干扰的普通民众,这群人在游行进行一周左右后,终于开始掂量起坐不了公交车上班和罢工游行之间的轻重关系了,掂量的结果就是:游行队伍以超过刚开始壮大速度的两倍速度缩小了下去。这些火速脱离了游行队伍的人,很快地再次体会到了道路被占,公交停运的痛苦,他们开始用带着愤恨的眼神看着仍在继续游行的人们。这时候如果走近这些每每游行开始就倚靠在门口嗑瓜子的人们,总免不了要被眼神凌虐一遭。那些大妈们首当其冲地成为了对抗游行的先锋军,唾沫横飞地一边向顽强的司机们吐着瓜子壳,一边用恶狠狠的眼神看着他们,等走近了,就把手里积攒地混着唾沫的瓜子壳用扔铅球的发力姿势,为那些游行疲惫的人来一场天女散花。迅速行动起来的还有之前那批不得不改乘出租车和地铁的上班族,一到下班时间就成群结队地奔赴公交车站,刮车漆,砸玻璃,还有最夸张的一招,往车上粘口香糖——嚼得软硬适中,温度真好,热乎乎地又不黏手的时候,一下把它按平粘在车上。这种行为的确起到了让公交车司机头疼的效果,车虽然不是他们的私有物资,但每辆车的维修费用,都是需要按照编制,由分配到开那辆车的司机们分摊的。司机们因此相当忧郁,喊口号时都有些疲软无力,分贝数直降,听得作为先锋军的大妈们扔瓜子壳的动作都迟缓了半拍。好在他们很快就制定了新的战术,在大家差不多该下班的时间,迅速从游行大军中分出一支小分队,驻扎在各个公交车站,一旦发现鬼鬼祟祟夹着公文包的,就跳出来,用铜铃似的的眼睛直直地瞪着他。
没错,瞪眼睛——这是恶人国最为权威以及不可侵犯的一种暴行,类似于我们所熟知的格斗,恶人国的历任国王也是依靠全国瞪眼大赛所选拨出来的。这里瞪眼只是一个称呼,具体选拔时并不是依靠眼睛的大小来评判的,形式颇像眼下相亲节目偏爱的对视25秒之类的,只不过双方由含情脉脉变为了目露凶光,在对视下,先目露怯意,浑身颤抖的就算败下阵来。新上任的国王凭借的就是一双锐利凶狠的眼睛,传闻说那些在比赛中有幸与他比试的人只要一被提起瞪眼两个字就禁不住浑身发抖,甚至还有一部分人为此戴了好几个月的眼罩,才敢睁开眼睛,还留下了看东西像偷瞄一样的后遗症。
兵分两路的方法果然卓有成效,很快马路上抗议的叫喊声又嘹亮了起来,一众大妈悬着的心也跟着放了下来。就这样拉了近一个月的皮条的时候,司机和群众们都已经感到相当的疲惫了,慢慢地,负责游行的司机,负责抗议的群众都开始一致使用起了轮班制,道路也变得宽敞通畅了不少。假如国王的西兰花晚一天中断的话,负责采购的车辆是能够带着足足供应一个月的西兰花恰好接上的,而不用再来一个月,这场抗议应该就可以无声无息了。当然阴差阳错才是这个世界的最为奇妙之处,在游行队伍即将偃旗息鼓的时候,国王对他们出兵了。
出兵的名头是扰乱治安,虽然我们明眼人都知道,治安其实已经被扰乱的差不多了,甚至大部分民众已经习惯街道上有一群队伍来来回回地走动了,但是要是让国王打着少了一顿西兰花的旗号,怕是国王的威严至少要被民众踩在脚下笑上一个月。于是我们小肚鸡肠、斤斤计较的国王只好努力将内心的不忿隐藏起来,义正言辞地开始了对这群不守法公民的声讨。
恶人国的街道上开始出现武装的队伍。这群用来镇压游行的队伍,是从每个公交车司机学校选拔出来的佼佼者。这是一个很有趣的情况,意味着这群队伍的强大,同时,他们在执法中会常常遇见昔日的同床,啊呸,同窗。
司机们为此很苦恼,这些都是他们在学校里都瞪不过的角,何况现在还配上了武器;士兵们也很苦恼,刚接下镇压的任务,每天回家就开始受到七大姑八大姨的旁敲侧击,内容大致就是,你可千万别伤着某某之类的,枪只能沦为个好看的配饰,还得一对一地往死里瞪眼。
游行队伍为此特地开了几个会琢磨了琢磨,打是打不过了,硬瞪更是瞪不过了,得赶紧找个可以抗衡的战术才行。不过他们用两个会议想通了这点后,就开始一筹莫展了,直到第四个会议才有人跳出来说:“我有主意!”大家一下子都激动坏了,纷纷转过头去看着他,结果发现,嘿,这是个候补的司机!心一下凉了大半截,迅速地又把头低回去叹气了,发言的这位司机很不甘心,仰着头就大吼了一句:“做鬼脸!”
此处倒绝非作者的恶意调侃,至少在诸君仔细审视瞪眼睛这种格斗方式后是该为这位喝个彩的。面部肌肉的联动性使得这个方法的可行度大幅上升,一笑,脸颊上的两坨肉就会将眼睛挤得又弯又小,威慑力什么的,就彻底见鬼去了。大家有点发愣,开始正视起发言的司机来了,只是目光仍然带着些狐疑,这回的狐疑则并不是因为司机候补的身份了,这个具有突破性的方法已然在各位听众的心里帮它的主人长了脸了。只是……一个方法是否真的可行,最起码是得套用一下那句老话的,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啊,理论的可信度再高也保不准实操是会不会出什么岔子。新的难题火速横在了他们面前:得派个人去试试。兴许大家对接下来的步骤都心知肚明,生怕提出来自己就会成为那个在猫脖子上挂铃铛的笨蛋,像串通一气似的都开始沉默了。
好在一个团队中总有那么些个集体责任感很强的角色,后排一个低着头听完整场会议的无名小卒,内心正在强烈的挣扎着,他的心里一半装着对其他人不站出来的埋怨,一半是对会议进程缓慢以及集体沉默的压抑感的控诉。其实吧,这两种情感是都不至于成为他毛遂自荐的催化剂的,可是这个小伙实在是骨骼清奇,在两者的同时压迫下,他竟品到了一丝天降大任于其的味道,这种膨胀感可是相当致命的,在我们所知的先例中,有四分之三的笨蛋都是因为无法抵挡这种诱惑才死去的。但在事情还未发生前,我们还是向小伙致以最美好的祝愿,希望他是个天生的幸运者就好,毕竟这可是作为旁观者所唯一能对他做的了。
总之,小伙自告奋勇了,并且雄赳赳气昂昂地告诉大家,必定会不负众望,用这种崭新的战术将敌人击败。冲着他的豪情壮志以及还存有的建功立业的可能性,更重要的是为了后文的可叙述性,我们也该问一下他的名字了,可惜还来得及开口,询问的声音就淹没在会议组织者和方法提出者带头发出的鼓掌喝彩声了,我们只好姑且委屈这位即将出征的战士用小战指代着了。
小战那腔子被旁观者鼓吹而起的无所畏惧、视死如归的热血,在他真正站在街道入口时已经倾倒掉了大半。
配着枪瞪着眼四处巡走的士兵让他的双腿止不住地开始战栗起来。单薄颤抖的背影被送他出征的人们看在眼里,“我们的英雄已经气愤难当,急不可耐了!”,他们如是说到。
“鬼脸战术”的实践最终以一种极为独特的方式取得了胜利。
一走向对手,就恨不得丢盔弃甲的小战,看着面前两手紧紧抱住枪,双眼射出吃人般凶狠目光的对手,他突然感到很委屈。为什么自己要充当这个苦命的角色呢,朝着这个野兽一样的家伙做鬼脸?下一秒说不定就被撕碎了。为什么一定要是做鬼脸呢?万一我的鬼脸不能逗笑他反而助长了他的怒气我又会怎么样呢?为什么当我站出来的时候都没有人拉住我呢……
在各式各样的压力下,小战终于做出了一个他生平最为正确的决定,虽然有着一定的被动性——小战哭了。胜利的原因自然不会单纯地是因为小战一个糙爷们的几滴眼泪,关键是那个时机恰当无比的——鼻涕泡。许是太过伤心的缘故,他哭的实在是太用力了,在对手正在加大视线压迫的力度的时候,那颗鼻涕泡恰好就鼓了出来。哭的皱巴巴的脸蛋,发红的鼻尖配上滑稽的鼻涕泡终于成功将胜利的大旗举起:对阵的士兵一下子没绷住,笑喷了出来。在他捂着肚子笑得蹲在地上的空当,小战也迅速地以一名成功者的姿态连滚带爬地回到了己方阵营。
前所未有的欢呼声将他包裹了起来,蹲守在房屋阴影一隅的人们,褪去了之前提心吊胆的模样,得意洋洋地做好了蔑视一切的准备。这显然没有持续很久,在小战被抛起来零点几秒后,士兵们就赶到了这处骚动的地方,人群撤退的速度肉眼勉强可见,只有可怜的小战,在闭着眼准备体会着为英雄欢呼的时刻,重重地摔到了地上——正对一位士兵的枪口。
血色事件并没有为对峙的局面带来多大改变,虽然公交车司机游行的队伍的确在不久后就解散回到岗位了,但就论影响力来说,家庭的开支问题都要占些上风。不开车就没工资,不活着就可以不吃饭,且不说司机是否做好了以死抗争的觉悟,决心是否堪比最爱以绝食抗议的那些学生们一样,老婆孩子还是要吃饭的。你说你执意要为了少了那么些每月的烟酒钱让她们饿肚子?恭喜你已经成为一名孤家寡人了。
“因此而投降我倒绝不认为是什么可耻的事情,对比他们毛毛躁躁地站出来抗议,还有什么比被家庭责任感拉回理智更让人欣慰的吗?”司机代表诚挚地在发言中说到。
虽然恶人国的司机常常以家暴等事件登上报纸的头条,媒体还是欣然接受了他们给予的解释,即便有若干民众叫嚣着报道扭曲事实过度美化,也没能掀起什么波浪。当然也少不了专家跳出来发表各种观点,跳出来实在是个恰当的词,毕竟在游行抗议的期间,他们的踪影也是遍寻不到的。
总之,平息了是好事,公交车开始重新运营了也是件好事,可是让司机眼睁睁看着自己工资被扣可不是件好事,至少对于利益直接受损的他们来说不是。抗议取消新法规显然已经行不通了,司机们只能抓耳挠腮地开着一场又一场会议,研讨新的应对措施。从王小明的遭遇可以看出来,会议确实也没白开,新的两两搭配的方式表现地不错,一个开车,一个看人,逮到让座的就给扔下去,干脆利落的很。一开始打着让座捣乱心思的愣头青倒也不少,不过杀鸡儆猴的行为一出,安分下来的也快,毕竟也没什么人做个公交车是指着半路叫人给扔下的啊。
一切都让王小明更加心烦意乱,他把头撇过去又看了玲玲一眼:小姑娘稳如泰山地靠在椅背上,嘴唇紧紧地抿起,虽然她的眼睛直愣愣地订着椅背,但王小明确定她用余光也一定能看清旁边那个满脸横肉,一直把身子若有如无向她挤去的臭流氓。他觉得屁股更加火辣辣且疼痛难当了,简直就像生了褥疮!正如所有天生反骨的叛逆者一样,即便恶人国将“英雄救美”视为一种极为下三滥的行为,他骨子里却充满了向往并且时时刻刻蠢蠢欲动着。眼下,当然是最好的时机。
美人玲玲依旧被那个臭虫困扰着,这让我们的堂吉诃德·王坐立难安,但是显然他还没有疯癫到可以不管不顾往上冲的程度,他得先考虑一下自身的安全,那个身量是他两倍的流氓……小桑丘和小堂吉诃德在他的脑海里爆发了激烈的冲突,解开了主仆关系的枷锁,在长达十几分钟的争论中,桑丘一直保持着与他主人势均力敌的抗衡状态,甚至还有些力压的势头。这使得王小明屁股非但没能抬起反而和椅子贴的更紧了,校服裤子的网纱隔层肯定也毫不留情地留下了印记了。
然而事情总归是要有个结果的,如果这是一班永不停下的公交车的话则另当别论。我们猜想上帝都不忍心可怜的王小明一直这么苦苦挣扎下去了,送给了他一个大转弯。
这条路对于司机来说走地实在是太熟了,足以使王小明从座椅上跌落的这个大转弯自然不会是地形所造就的,它得归功于司机胸前的那枚勋章。这可不是一般的勋章,它是由国王亲自授予给最有突出贡献的公交车司机的,三年就评那么一块,至于司机是如何得到它的,你如果有兴趣的话倒是可以乘一下这辆公交车,据我大胆的揣测,这枚勋章已经成为这位司机致力于用余生向他人科普的存在了。
总之,就是这么一块司机本命的勋章,不知是早上着急上班没扣好还是扣上又松动了,他打了个喷嚏的振幅居然就掉落下来了,保持着每五秒低头看一下勋章的司机惊慌失措地发现了这一事实。他死死盯住前方五分钟,确保没有车辆驶来后,果断弯下腰,准备将勋章捡起来。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就从旁边窜出来了一辆越野车,眼瞅着就要对上,对面慌了,喇叭按的震天响,公交司机也慌了,赶忙坐直,一瞅,将方向盘打地嘎吱直响。
车身过于迅速地向一边偏转,好巧不巧,正好把难以抉择的王小明给甩了下来,掉下来的时候,他慌忙伸长了手臂,恰好抓住了一截裤脚——刺啦——一堆带着腥臭味的布料盖住了他的头,假使没有遮盖住他的视线的话,他一定可以发现那个满脸横肉的家伙望着他惊愕的表情和玲玲将头转向窗外,露出的赞许的笑容。可惜的是他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在黑暗中嗅着臭味,迎来一记闷拳。
胖子恼羞成怒的力道不容小觑,只一拳就揍得王小明两眼发黑,晕了过去。
王小明再睁开眼的时候,是被明晃晃的阳光刺醒的,他下意识地伸出手臂想要去遮挡一下,热度灼得他有些发疼。发懵又恍惚,抬头望向玲玲的方向,靠窗的位置空荡荡的,鲜亮的橙色座椅排列整齐,倡导让座的标语在一旁熠熠生辉。
他突然笑得极为灿烂,迅速起身抓住晃荡的拉环,在仅有他一人的车厢里快活地站着。只是司机并没有给他太多时间,车子很快靠边停了下来,缓缓拉开的车门让王小明苦笑不得。
“不是要下车吗,快点!”司机不满地催促道。
得,这得是第二次被赶了。第十三次让座失败。
可是,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