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们着手来分析《夜之加斯帕尔》这首诗,它就像一场意象的漂游,通过一系列转化抵达“艺术是生命本身”这一启示。我们将在象征行动的意义上,以“戏剧行为的方式”来分析这首诗。
把语言看作一种信息或者知识的工具是在“科学”的意义上从语源学和语义学的角度看待它。而把语言看作一种行动模式是在“诗歌”的意义上看待它,因为一首诗就是一个行动,是创造它的诗人的象征行动——这种行动的本质在于,它通过作为一个结构或者客体存在下去,我们作为读者可以将其重演。
“生命”是生存(物质世界)的本质词汇,而“美”是艺术或者诗歌的本质词汇。如果我们做个代换,这篇诗歌的核心表达是“艺术是生存,生存也是艺术”。我们充满怀疑,觉得两句是矛盾的。对此支言片语的解答是单薄的,所以诗人通过这首散文诗试图用他自己的生命体会去解答,“艺术是什么”这个问题。
我爱第戎,像孩子爱喂奶的乳母,像诗人爱撩起情思的姑娘。——童年与诗歌,前者那么短促,后者那么虚幻!童年是只蝴蝶,匆匆地在青春的焰火中焚烧自己洁白的双翅;诗歌好比杏树;花吐芳香,而结果苦涩。
第戎是作者从小生活之地,亦是其感受到艺术的心灵开发之地,在这里有他的回忆,也有他的关于艺术的感悟。童年在生命中短促而虚幻,而生命亦如是;诗歌是最高的艺术,花吐芳香,却是果实苦涩,而生命不也是这样吗?童年和诗歌,艺术和生命,如此相似。如果说诗歌是一种高强度的修辞,那么诗人已经在诗的首节中用高级的隐喻,为后面的提出的问题“艺术是什么”埋下了自己的回答。
第戎是诗人生命的记忆和象征。诗歌首节,第戎,童年,诗歌,蝴蝶,火焰,杏树,短短几行诗就已经出现了九次意识上的变化上的变化,诗艺高超,让人印象深刻。
紧接着散文诗进入了第一个意像场景,诗人想象自己为一雕塑,雕塑稳定而坚固,却是无生命无意识的死物,人本身在无意识的时候是否与死物无太大差异,诗人的真实想法不可知,这或许只是我的“误读”。
接下来诗中最重要的一个叙述者出现,就是在公园里一位落魄的游人
他的礼服破损不堪,纽扣一直扣至下颌;毡帽七扭八歪,从来没刷过;长长的头发有如垂柳…………
这也是大部分普通人提到艺术或者艺术家头脑里的第一反应,穷困潦倒,梵高似的艺术家形象在我们潜意识里根植,这也从里也暗含了诗人的焦虑与隐忧:即艺术或诗歌是否能和现实共存以及更深一层次的隐忧艺术或诗歌如何不至于落入虚无的境地。而往在后几节诗中诗人借游人之口作出了对“艺术是什么”的第一层解答。
但艺术的因素是什么呢?——第二格问题我犹疑了好几个月未能作答。——一天晚上,在冒烟的灯光下我翻寻旧书店里满布尘埃的故纸堆。我从中挖出了一本小书,用巴洛克式语言写成,晦涩难懂,书踢饰以飞龙纹章,飞龙在燕尾其上展开两个字:Gottliebe。我花了几个苏买下这宝我匆匆地爬上阁楼,在月色铺洒的窗前,好奇地一字一句细读这本难解的迷书,突然地感到似乎上帝的手指正轻触宇宙的琴键。仿佛嗡鸣·的尺蛾从花心飞出,花朵的唇儿守夜晚之吻,正心迷神醉。我跨越窗户,俯视下方。噢。真出人意料!我不是在做梦吧?一座我过去不曾想到过的平台,散发着橙子树的清香;一名白衣少女在弹奏着竖琴,一位黑衣老叟正跪地祷告!——我的书从手中滑落。
Gott-Liebe,上帝与爱情,诗人借旅人之口通过意像,圣书,童贞女对艺术是什么作出的解答,宗教和爱情的确最能让人体会到灵魂的存在。然而爱情如花蕾般随时间消失,而上帝则不是总是能显现。而思想在此时便是艺术的补足物。
当爱情和宗教缺位时,思想却能在孤独中给人带来自由。诗歌中的意像在此时发生极其丰富而奇妙的变化,这也是全诗最为精彩的部分,无意识的古堡扶墙 ,日间的场景,所以的一切仿佛都焕发了生机。而他本身或许并不能察觉。在这里所提到的自由其实是感知力在特定的条件下得到强化,而这个条件就是对艺术的意义的不断发问产生的焦虑,而摆脱焦虑的过程其实就是感受力不断得到强化的过程。
这时诗人再次发问“这就是艺术?”,诗歌的高潮在随着第戎的第二次出现而开启,前文提到的第戎对作者的意义在此显露无遗,今天的第戎,昨天的第戎,第戎所代表的大自然,第戎的建筑,第戎的一切通过游人的口展现在我们眼前,同样的第戎,同样的古堡,同样的街道却在此节变得如此不同,第戎是永恒的,而人的意识却不同了。
第戎站立起来;它站立,行走,奔跑!——三十只小钟在蔚蓝的天宇中齐鸣,就像老A·丢勒过去所描绘的那样。
游人结束对第戎的意象飘游,提出:上帝和爱情在艺术中是感情,而思想是艺术的第二条件。那么是什么使我们的这一切思考有意义呢,是什么使艺术不至于落入虚无的境地?
是撒旦,是死亡,是死亡使我们这一切产生了意义,生命有限,即使我们只看最好的书,只欣赏最好的艺术,穷尽一生我们也可能只能勉强看到冰山一角,那我们为什么要作无用工呢?因为如果我们智性未开,我们或许可以活得自由,却可能一辈子也无法感知自由。如果我们不读诗不欣赏艺术,无力感知外部世界,我们怎么知道我们真正存在过,怎么知道生命本身不是一场幻梦。
“我们这些人不过是造物主的模仿者。我们那些转瞬即逝的作品,哪怕是最出色、最成功、最光辉的,那也不过是不值一提的赝品,无非是他不朽之作的微末部分已逝的光芒。”
那艺术是什么?
诗人通过四次提出问题得到答案,再四次推翻答案。层层递进,诗歌的主题不断得到升华和加强,结构极其精妙,在荷尔德林的《美侬哀悼丢提玛》我亦有相似体会。
上帝,爱情,思想,死亡。这不正是生命本身么。我们在所有艺术中所得到的体会,无过于它与我们的生命如此相似。我们为《百年孤独》所打动,因为我们在命运前如此无力;我们为《尤利西斯》中的布鲁姆吸引,因为我们每个平凡人的人生何尝又不是一次伟大的归途。
“你认识夜之加斯帕尔先生吗?”
“你找他想干什么呢?”
“他借了一本书给我,我想还给他”
“一本魔书”
题外话 关于为什么选取这首诗
因为贝尔特朗是散文诗的开创者,散文诗放弃音韵格式,对现代诗的发展影响深远。
本文选用的引文为黄健华译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