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节回家的时候,看见父亲桌子上多了一个战友联谊会合影,落款是“52779部队战友联谊留念”。照片里,是一个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他们中有些人笑容可掬,有些人表情倔犟,还有些人努力的挺着胸脯,仿佛希望在照片里留下自己二十几岁当大头兵时的样子。
父亲的部队隶属于27军,曾经使用过的番号包括6082部队,55453部队,52779部队等,几次裁军之后,这个部队已经退出了现役序列,成为驻山西的某预备役炮兵团。
老爷子常常自我调侃,解放战争没扛枪,抗美援朝没过江(这是自然的,他那个时候可能还没有枪高呢)。本来以为这辈子上不了战场了,结果70年代不仅出了国,还和美国鬼子在另一个国度又真刀真枪的干了一仗。抗美援老(挝)是发生在越战期间,是中国政府为了支持兄弟邻邦,进行的正义和务实的一次作战,这次战争的强度远远低于抗美援朝,中国派出军队以防空和工事修筑为主。我父亲的连队是工程兵,没有直接作战任务,主要的减员都是非战斗减员,但是他的连队减员率也在4%左右;据说有个连在修坑道时被老挝的间谍把坑道口炸了,闷在坑道里不少人,损失很大;再就是高炮部队等有直接战斗任务的,战斗减员也比较大。到老挝的时候,我父亲已经是连长,睡觉的时候已经有自己的一间房了,老爷子说,每天睡觉的时候都能看见房顶上有两条蛇眼巴巴的看着他...,但是想把它们赶走是不可能的,除了烧房子。这里毒蛇、毒虫遍地,因此刚到驻地的时候,发生了战士晚上睡觉被毒蛇咬死的事情。之后,每个排晚上休息的时候,必须有两个战士执勤,这两个战士的任务不是站岗,而是敲打竹楼的四周,打草惊蛇。现在想想,如果这两个战士某天夜里打个盹,没准儿老爷子就提前见马克思了。中国部队居住的竹楼离地面都有一定的高度,柱子上都缠满了剪的非常锋利的铁罐头盒,防止蛇爬上去。援老的这批工程兵身体上都有一个特点,由于常年浸泡在水中,他们膝盖以下的汗毛全部都被腐蚀掉了,因此不同于别的兵种那些看上去很man的爷们,他们的腿,特别是小腿以下都异常光滑亮丽...老爷子的记忆里,老挝那个地方,最厉害的不是美国飞机空袭,而是疟疾,热带病,蚊虫和毒蛇。我们的部队其实没怎么和美国鬼子直接交手,但是最后老美自己坚持不住就撤退出去了,中国军队比他们能熬,坚持住了。老爷子对抗美援朝和抗美援老中美军的表现做了个总结:“武器和技术虽然提高了,但是士兵的战斗意志削弱了,失败是正常的”,我想这主要是由于70年代已经是越战后期,美国国内反战情绪高涨,因此美军在各条战线上都不思进取。“这就是民主社会的问题”,老爷子最后总结道。
我父亲是地道的农民子弟,16岁时靠虚报年龄才当了兵,就是为了能吃上一口饱饭。老爷子80年代初以营长职务转业到地方,之后几十年又凭着自己的努力在一个清水衙门里从股级奋斗到正县,在我看来,是相当成功的了。经过了几十年在社会中的浸淫,老头子谈起地方上的种种,牢骚和骂娘是少不了的。但是每次他谈论自己的部队的时候,总是精神焕发,言语中多了几分自豪和怀念。我想,这不仅仅出于一个人对自己年轻时的美好留恋,而是那二十年的军旅生涯,把他永远的铸造成了兵,以军队为家,视同袍如手足。军队给了父亲打不垮、压不折的坚韧,给了他敢于斗天斗地的乐观和勇气。在他退休之后的这些年,命运给了他多重的折磨:母亲的突然离世,5年内两次肿瘤手术,让他痛不欲生,惶恐不安过,但是每次他从苦难中走出来,都比之前更加坚定和豁达。如今,父亲的书桌上除了成堆的药物,几本联系薄,一个泰山石摆件,就是些军队的照片和荣誉证书了。
我问他,现在回想起来,是不是觉得很满足?老头想了一下,跟我说:“前几年中央军委出了个文件儿,凡参加过解放战争,西南剿匪,抗美援朝战争,或者有出国作战经历3年以上的军人,可以享受离休待遇,每个月能多几百块钱儿“。 ”那不错啊”,我说,“你刚刚够上最后一条啊”。"到了咱们省里边,就成了只解决农村的,城市的暂缓解决了...,他娘的。“老头咂摸着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