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中短篇选38•
狙 击
作者:[美]约瑟夫·汉森
翻译:苏文林
1999年11月23日译
屋外,
遮阳长廊口上,一只猫抓挠着铝框铁网门。现在是清晨,两扇木门大开着。一股香味充满了厨房——咖啡,劈啪作响的香肠和铁锅里煎得金黄的玉米饼发出的香味。不过猫不是被这吃食吸引来的。猫爪子上吊着个闪闪发光的东西。这是只黑白相间的公猫,脖子下垂着厚肉,长着一双明亮纯黄的眼睛。
“该给这猫起名叫喜鹊。”
斯塔布斯,这个腮帮子灰白的矮胖的前竞技骑手这么说着。他端着一盘子吃的,蹒跚着走到大松木桌子前,坐到了这个地方的主人,哈克·布汉南的对面。这是个加利福尼亚中部海岸上多石峡谷中的寄宿马棚。主人的身旁坐着雷沃拉,一个在附近山上的神学院攻读教士职位的黑瘦高个儿青年,在这儿为布汉南当钟点工。
“或者叫北美鼠,”斯塔布斯接着说,又走回高大的镀镍白搪瓷炉去取自己的早饭和一盘子饼干。“不——喜鹊,它的颜色和那鸟的一样。”他把盘子摔在桌子上,拉出椅子坐了下来。他那双蓝眼睛盯着布汉南的盘子。“好嘛,又是煎鸡蛋。我告诉过你,我只会做这个。”他伸手抓块饼干,掰开,抹上黄油。“千万别吹什么会做饭。也就是个餐车厨师的水平吧,仅此而已。你要是想耍什么花样,自己做吧,汉卡。”
“我会的,”布汉南说。他常做。他嘴里塞满了香肠、鸡蛋,煎饼,再喝口咖啡送下去,起身去开铁网门。猫进来了,嘴里小声地咕噜着把那闪闪发光的东西扔到布汉南的脚下。那是一块手表。猫抓掉了东西,可以表达一些看法了,并且这样做了。布汉南笑着说:“谢谢你,很好。”他弯下腰,在那光滑的黑白相间的背上拍了两下,拾起了手表。表面上印着“卡提亚”。是块贵重表。猫穿过房间,轻巧地跳上了炉子旁边的柜子上,伸出鼻子闻着热锅上的味。布汉南回到桌旁,坐了下来,把手表放在盘子边上。表没摔坏。时间正对——六点十分。网状表带上刮着几根干草。
“好表,”雷沃拉说。
“那猫找食儿吃要走多远?”布汉南说。
雷沃拉瘦弱的肩膀动了动。“不会太远的,我想。”
“那猫是太懒了,”斯塔布斯说。“它平常总在马棚附近。总是在睡觉。”
“它以为自己是匹马呢,”雷沃拉笑道。望着猫从柜子上跳下来,来到桌旁。它先站在那儿看了看斯塔布斯,他没理它,又看了看雷沃拉,他摇了摇头,又看了看布汉南,他点了点头。猫一下子跳到他的膝上。布汉南撕下一段香肠放到猫嘴里。猫咆哮着,好像有人吓虎着要把那吃的抢走似的,跳到地上吃了起来,边吃边咆哮着,摇晃着脑袋,就好象在嚼着一只老鼠。“它知道自己是只猫,”布汉南说,“所以也没有别的吃法。我发现一个理论,能说明人类的奥妙。猫发明了人类来照料它们。”
“我要告诉院长,”雷沃拉说。“他教我们的道理都错了。”
“……喂它们,把它们关起来,不让它们受到伤害。”布汉南说。他皱了皱眉,把表翻过来。表背上刻着人名的缩写字头。“T.K.,”他说,看着斯塔布斯红润的脸和雷沃拉那张平滑的棕色的脸。“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T.K.夫人有一天倒是来过,”斯塔布斯说。“租了西塞尔和莫西骑了。有一个年轻人跟她来的。她说是她的侄子,不过她对他那样子并不像个侄子。托马斯·科鲁杰夫人。她没告诉我那男孩的名字。”
“头一次吗?”布汉南问。
“头一次带着他,”斯塔布斯说。“不过她以前来过。一般和她同样年纪的女人。时间随便。完了是午饭,我想。”
“带着姑娘,”布汉南说。“不是那侄子。”
“不是,她会和他干些别的事的,”斯塔布斯说,“如果我没忘记的话。”
“我想,”——雷沃拉把椅子推开——“这儿的谈话从通常清高的品位走了调了。我还有活呢。”他站起来,笑了笑。“在我们的无言的朋友中,那些上帝的忠诚的马,我的道德思想不会受到损害的。”
“对不起,”布汉南说。
“先别走,为那侄子祈祷吧,”斯塔布斯说。“女人在我眼里是些吃男人的人。”
“回头见。”雷沃拉离开房间,向铁网门走去。他推开门,猫从他双脚间钻了出去。他跟着猫,门关上了。斯塔布斯叹了口气,用餐巾捂着嘴,轻轻地打了一个嗝。“天儿不错。要不是马德隆那儿举办社区捐赠品义卖和跳蚤市场,咱们肯定要忙起来的。也许一会儿我自己也去那儿一趟。我要买上两件新衬衣。”他站起身,准备动身,又停了停,回头看了看布汉南,改变了主意。他从橱柜上取下来一个灰色的像鞋盒子似的纸板活页夹,拿着它蹒跚着走到桌子前。“这里该有她的电话号码。”
布汉南倒着咖啡。他点头致谢。可是按托马斯·科鲁杰夫人留给斯塔布斯的号码拨通电话,却没有人接。布汉南喝完了那杯咖啡,又抽了两支雪茄,走到墙上挂着的电话前,又拨了一次电话。铃声在空房子里响着,连留言机都没有。布汉南沿大厅过道走进雷沃拉每天都一样铺好的行军床。布汉南穿上袜子和靴子,又去厨房查看斯塔布斯关没关好炉子和火头——他有时会忘记的——然后来到朝阳明媚的户外,坐进了他的客货两用车。
猫实际上在野外走得很远。布汉南开着那辆旧车哐哐当当地沿着满是泥土的房后小路和峡谷边走着。看到一些古老的大橡树身下的深谷中闪出一丝金属的光芒。他刹好车,爬出车来,摔上车门。声音在沉寂的旷野上回响。沿着一道汽车滑落下去的痕迹,双手着地地坐着滑下坡来。那是辆红色的一种欧洲跑车,看样子很新。车顶着地,四轮朝天。布汉南躬身看着车子里面。没有人。他站起身向四周望着。眼前全是干草和干裂了的水流冲刷过的岩石。冬天才会有水流下来,那时水又深又急。靴子踩着石头嘎吱嘎吱地响。他围着车转了一圈。落满尘土的树木间露下来的阳光使他眯起了双眼。一条蜥蜴跳过一只鞋。布汉南朝鞋走去,拣起来,又看见了一只——这回是穿在一个人的脚上。一个健壮的灰发男子,穿着昂贵的夹克和毛料裤,四肢分开,脸朝下躺在碎石中,好象一堆被撕碎了的东西扔在那里。他流了血,苍蝇围在上面嗡嗡地转着。布汉南弯下腰,用手碰了一下。他爬回坡上,钻进汽车里,拿起了车里的双信道无线电。
半个小时后,警察局棕色的汽车稀稀落落地停在山后小道旁。还有一辆棕色的救护车,是用别的车改装的,车顶上装着一排灯,电镀喇叭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身穿白色轻质连衣裤的人们用折叠担架抬着托马斯·科鲁杰的尸体奋力爬上坡去。晒黑了的警察们围在红车边忙碌着,照相和用钢卷尺测量着。这样,布汉南便一点忙也帮不上了。他也当过14年警察,并且非常喜欢,后来就厌倦了,并且辞了职。因为不断地有人来找他,他现在持有私人侦探的执照,但是他希望不再有人来找他,把他忘了,让他一个人呆着。他热衷于养马,他觉得雷沃拉也是出于这种原因才在这儿的。马是忠诚的,人类却很难做到这样——起码他自己就是一个。
“中尉?”车边上一个长着雀斑的年轻警察这样叫着。叫声在峡谷中引起了回响,传到很远的地方。好像在回答他,一只乌鸦叫了起来,又是一只。站在布汉南身边的那人咕哝了一声,踉跄着滑上坡去,来到那个长着雀斑的小伙子那儿。这个人叫杰拉德。布汉南和他共事多年,他们一直是朋友——直到杰拉德参与了一次掩盖真相的活动,致使一个警察在卡尤卡斯打死了一名手无寸铁的拉美男孩后逃走了。现在他们相遇了,可都是平民,只不过这是那件事的延续。布汉南跟着杰拉德。那年轻警察说:“我看这不像场车祸,先生。看起来有人在刹车上做了手脚。管路上有些漏油。等回车库去会得到证实的。
“有人想让他开下道去?”
“我想是这样。”坡顶小路上,救护车摔上了车门。那小伙子抬起头,在阳光下眯着眼睛。“是的,先生。”
“这是件愚蠢的谋杀,”布汉南说。“非常可能失败。那人为什么这么干?”
杰拉德耸耸肩。“钱?他很有钱。蒙腾信贷银行的高级副总裁。”
“他开车上这儿干什么来了?”布汉南问。
“看地皮?”杰拉德不解地说。
“是半夜出的事儿,”那年轻警察说道。“车大灯还开着呢。医生说尸体温度说明他是半夜在附近死去的。”
“不是来看地皮的,”布汉南说。“他也不是去山那边的阿塔劳卡特罗或者派索罗伯斯。去那儿不走这条路。总之,他是朝着相反的方向走的。只是鬼知道要费多大劲才能走到这儿来的。”
“也许他迷路了。”年轻警察用手擦着额头上的汗水。“可是为什么走这么远迷了路?”
布汉南说:“也许有人骗了他。”
“狙击?”杰拉德说。“我得去信贷银行问一问。还要问问他的妻子。”
“她不在家,”布汉南说。“今天早晨我打了两次电话都没人接。”
杰拉德皱起了眉头。“你发现他以前就认识他?能解释一下吗?”
“吃早饭时,我那只猫送来了这个。”布汉南从衣袋里掏出手表,放到杰拉德手中。“他名字的缩写字母刻在表背上。斯塔布斯猜想出那字母的意思。他妻子有时来我这儿骑马。”
“她怎么会把他的表丢了?”杰拉德说。
“这也正是我想问你的,”布汉南说。
“你知道了原因,”杰拉德说。他谨慎地一笑,用他们年轻时共事时常相互使用的那种西部乡村鼻音说道:“干得好,小子!”
布汉南绷着脸,又难过又恼火。杰拉德这种举动一点用也没有,更不能指望布汉南使他增加信心。现在只能是假惺惺的。坡顶小路上,一辆卡车起动了发动机,劈啪地挂着档。布汉南不快地向坡上望去。救援车来了,要把那小红车从深沟里拖上去。他说:“我看这不是他的车。该是他妻子的。”他开始向陡坡上爬去,每爬一步都要带下来叮咚作响的石子。“有结果时告诉我一声。”
但是,告诉他结果的不是杰拉德。那是位非常年轻的女人,穿着白色筒裤和一件过大的夹克衫,T恤衫上印着“76联盟”蓝黄色的地球,眼神惊慌不安。他正在白绿色马棚下等着一个年轻的父亲靠着墙填写支付马术课的支票。那是后半晌。孩子们都放松了下来,课上完了。孩子们都十来岁的样子。那个黄头发的抢了那个黑头发的帽子,边跑边躲闪着,耍笑着。院子围着白色围栏,还有花床,粗壮的老桉树投下长长的身影;院子外边,一个姑娘从那伙人中跳了出来,尖声地和雷沃拉说着话,抚弄着她那头疯长的灰发,挥着手臂。年轻的父亲从本子上撕下支票,微笑着交给布汉南,装好支票本去集合孩子们。布汉南把支票端进衣袋。雷沃拉指了指,那姑娘朝布汉南跑来,趿拉着鞋,没穿袜子。
“你一定要帮助我,”她气喘吁吁地说。“你必须帮助我。”
布汉南从门边的钉子上摘下水桶。“为什么?”他提着水桶走了。
她在他身旁跑着。“弗泽莫里斯先生说你会的。”
“安奇?”布汉南弯腰打开水龙头。水流进桶里。“你是他的委托人?”
她摇着头。“玛莱妮·科鲁杰——那婊子。”
布汉南望着她。他关好龙头,放下水桶。“托马斯·科鲁杰夫人?”
年轻女人点点头。她舔舔嘴唇望着桶里的水。“他们把她抓起来了。在义卖市场上。因为她杀了他——她丈夫。那天晚上。”
布汉南皱皱眉头。真快呀,是吧?他说:“可是你骂她婊子,所以你不是要帮助——她和安奇的喽?”
“不是,是丹尼斯,”她呜咽起来。“丹尼斯·托米。”
布汉南忍不住笑了。“是她的那个侄子吧?那天早晨她领来的那个?”
“什么侄子不侄子的!”她嘲笑着。“她是那么说的吗?哎呀,十足的伪君子。”
“她有个丈夫。”布汉南从钩子上摘下来长柄勺,伸到桶里,舀满了水,提上来。送给她。“渴了吧?”她接过长柄,喝了起来。水从她下巴上流了下来,弄湿了她小巧的乳房间的“76”地球。她还回水勺,用手擦了嘴。布汉南又把水勺挂回龙头上去。“他要不是她侄子的话,那他是谁?”
“戴维斯树林栽培学院的毕业生。种树的,行了吧?有一天科鲁杰夫人开车来加油,告诉我,她的橡树快死了,我说也许丹尼斯能帮上忙,行了吧?所以她就给学院打了个电话,他就去了。对吧?她干了些什么——请他进屋。吃午饭。对,是吃午饭。”她声音里充满了悲伤和厌恶。
布汉南扭了下嘴。“就是这么回事儿。他的年龄在那,还有她的,别想得太多了。”
“她把他抢走了。”她说。“而且不是一次。他常去。她送他东西。他很穷。一块劳力士表,金链,一个照相机?他干嘛不要?”
“不是为了爱情?”布汉南说。
她望着他,愤愤不平。“你见过她吗?她很老。”
“他甩掉你跟她了,”布汉南说。
“我不忌妒,”她坚定地说。“你是这么认为的吗?那你就错了。”一匹名叫熊猫的栗色老骟马从马棚门的下边伸出头来啃咬着她那膨松的风衣。她跳了起来。“嘿!”极有幽默感的熊猫抬起头,裂开嘴,露出长长的黄牙,嘶叫了起来。布汉南大笑起来,领她离开马几步。他举起水桶,熊猫长鬃毛挡住了他的眼睛,水花四溅地大声喝了起来。年轻女人说:“我只是不愿意看到她利用他。我知道结果好不了。我去找她,求她离开他。她嘲笑我。这会儿可好,出事儿了吧!”
布汉南放下水桶。熊猫咬住了他的帽沿,布汉南夺了回来,咧嘴笑了,拍了那又大又软的嘴一巴掌。“回去,老实点儿!”他说。他又问那女人:“出了什么事儿?”
“他也让人抓起来了。有人说她花钱雇他杀了丈夫。”她挥舞着小手。“可是,不是他杀的,布汉南先生。他杀不了人。”
布汉南眉头轻轻挑了一下。“他瘫了吗?”
“住嘴。他当然没瘫。他不是那种人。我了解他一辈子。他很温和。他不敢杀任何活着的东西。他不会的。杀一个人?绝对不会。”她使劲地摇着头。“永远不会。”
“警察局长不会因为谋杀就随便抓人的。什么原因?”
她停下来看着他。她扭过脸去看着或者装作看着雷沃拉在帮助一对老人跨下马来。那两人都像麻杆一样瘦。他们身穿镶银边儿、扎银腰带的黑色墨西哥服装,戴镶银带子的黑色牧马人帽子。镶银的马鞍子沉甸甸的。他们当年肯定大出过风头,可是现在骨关节都脆弱僵硬了,雷沃拉正是为了这个帮助他们下马,不至于让他们摔坏了骨头。年轻女人阴郁地说:“局长收到几封他们的信。她还为丹尼斯开了支票。他兑了钱。”
“什么样的信?”布汉南说。
“你以为会是什么信?”她挖苦地问。
“明白了。”布汉南叹气道。“我看不出能帮什么忙。我对这事儿是一无所知,对不起。”
她突然向他转过身来。“别这么说。他没杀人。”她双眼充满了泪水。“你一定要帮助他。”
“科鲁杰夫人干了些什么?”布汉南说。“把安奇·弗泽莫里斯留给她自己?”
“你最好相信这一点。”年轻女人说。
“那他该有个指定律师了,”布汉南说。他摸着姑娘的肩膀。“别担心。他要是没杀人,开庭时会弄个水落石出的。”
她耸耸肩,抖掉他的手。“不,不会的。她会把罪责全加到他身上的。她会说那是他的主意。”她酸酸地笑了。“你听说过富人有富人的法律,穷人有穷人的法律吗?她会脱身的;他却会被处死。”
“等你长大了,”布汉南说,“你会知道事情绝对不会像我们担心的那样坏。”
“别教我,”她说。“我告诉你——丹尼斯没杀人。我知道他没有。这——对你已经足够了吧?”
布汉南从她那厚厚的金发头顶望过去,望着树影渐大的院子,黄土地上的紫花。一阵轻风刮过,每天这个时候都要刮的,带来了大海的凉爽味道。树林在风中作响。峡谷上方,蓝色的天空在变幻着颜色。天色很快就会变成贝壳里面的那种颜色了。又会黑下来,洒满群星。
他问道:“你说这话是很当真的吗?”他牢牢地盯着她眼睛。“你怎么这么肯定?”
她低下头,放低了声音。“我不知道。”她又一下子抬起头,抓住他的胳膊。“不过我能肯定。我发誓。那你还能帮助他吗——求求你了!”她伸手到夹克口袋里掏出了一个钱包。“我给你钱。我有工作。”她拿出两张20美元的票子。“如果需要,我随时可以把车卖掉。”
“先看看我能帮什么忙吧,”布汉南说。“你叫什么名字?我到哪儿找你?”
“贝莉·谢尔斯,”她说,给了他一个马德隆的地址。
雷沃拉想着心事,摇摇头。“下一回你一定要带上我们一个,”他说。他把一块玉米饼在大盆里蘸了蘸,把那绿色的吃食送进嘴里。“你是个艺术家,”他边嚼着边朝厨房墙上斯塔布斯画的画点着头——几乎全是马。天气干暖时斯塔布斯那发炎的关节就不太僵硬,他喜欢画画儿,并且画得很好。“不过你对颜色没有研究。”雷沃拉喝口桔子水,咽下食物。“你这衬衣太差劲儿了。”
斯塔布斯正忙着切一块长长的有弹性的奶酪。布汉南正把什么酱汁浇在牛肉上,肉上还涂着奶酪。斯塔布斯边切边看着雷沃拉。“不管是谁喝那种东西再加上好的食物才能谈论味道好坏,”他说,“不用再多说了。”他放弃了,放下刀子吃了起来,用叉子尽力把那长奶酪卷起来。他看着衬衣。衣服扣子都扣着,“我穿着挺体面的。这衣服有什么不好?”
“你穿着像个沙发,”布汉南说。
外面,红色的夕阳下,一辆汽车摔上了门,门廊木板路上响起了脚步声。一个人影出现在铁网门前,手指敲着门框。“汉卡?”
“进来。”布汉南站起身走向炉子。“你要汤吗?”
“可把我热坏了,”杰拉德说。“谢谢。我妻子正等着我呢。”铁网门在他身后关上了,他看了看手表。“天哪!挺晚了。不过我还是得告诉你。”他从桌子下边抽出把椅子坐了下来。“如果你手头有啤酒的话……。”
布汉南取下一个杯子,从冰箱里拿出一个棕色瓶子。他把这些放在杰拉德面前,回到座位上接着吃饭。
“我见你逮捕了科鲁杰女士,”斯塔布斯说。“义卖市场上她正在卖东西的时候。人们都大吃一惊。我也是。”
“噢,那我这就不算是新闻了,”杰拉德说。他歪下杯子慢慢地把瓶子里的啤酒倒出来。他冲着布汉南问道:“你还想知道些什么?”
“怎么这么快?”布汉南问。“你是先发现她的,还是先发现那些信的?”
杰拉德品着啤酒,咂着嘴唇,感谢地摇着头,看着啤酒瓶上的标签。“铁锚牌。还是最好的,对吗?”他探过身去,拿起桔子水瓶子,抖了抖又放下了,问雷沃拉道:“你干嘛喝这种东西?”
“那可是墨西哥印第安风味,”雷沃拉说。
杰拉德对布汉南说:“信大约是八点三十分送到我家的。信箱里有个棕色信封。我妻子发现上面没贴邮票。看样子还有点儿潮,别的信都是干的。那信好像在信箱里放了一晚上。她打电话告诉我,我派车去取了来。里面装着这些信——那个戴维斯学院的学生丹尼斯·托米写的。我打电话给警察局,他们去审问了托米,发现了玛莱妮·科鲁杰给他的信。这些信正好相符,说明问题。”
“情书?”斯塔布斯说。“那个侄子?”
“你要是呆在家里没出去买那差劲的衬衣就会知道这一切的,”布汉南说。
“是一种情书,”杰拉德说。“更像黄色书信,只不过语言更下流。都是些如果她丈夫死了,这个23岁的小子和这个45岁的女人会有多高兴。她不能离开他,因为他会休了她的,一分钱也不给。她自己一点儿钱也没有。他不会体面地和她离婚的,那会使他难堪。所以,他要是遇上点什么致命的车祸,不是更好吗?”
“没什么证据吗?”布汉南说。
“比没有强点儿。有一张五百美元的支票。地方检察官很满意。对于任何陪审团来讲,鉴于科鲁杰出的事,这支票的意义是很明显的。他看不出有什么出入。”
“贝莉·谢尔斯觉得那事有出入,”布汉南说。
“那个讨厌的家伙,”杰拉德说。“她也来过?”
“她深深地爱着小托米。”
“啊,是啊,”——杰拉德咕哝着——“爱情是盲目的。”他喝光啤酒,又倒了一杯。“她怎么无意中把你抓住的?她想让你干什么?”
“把那男孩救出来,”布汉南说。“她肯定先去纠缠安奇·弗泽莫里斯,他把她推给了我,好摆脱她。”布汉南喝完了汤,放下叉子。“是谁把那些信三更半夜地放到你家信箱里的?”
“科鲁杰本人,”杰拉德说。“我们问了那些溜狗的邻居。大块头儿——中年,白头发。还能是谁?在他开车去送死之前。绝对的,不是吗?”
“你说过他不希望发生丑闻?”斯塔布斯说。
“如果县里起诉她谋杀罪,”杰拉德说,“他怎么办?肯定不会反应在他身上——并且肯定要惩罚她。”
“如果你想证明有上帝存在,”——雷沃拉站起身,走进投进屋里来的树阴里,去炉子那儿拿咖啡壶——“那就瞧瞧没有了上帝,人们过得多么艰难。”
“我想和托米谈谈,”布汉南说。“谁是他的指定律师?”
“梅,”杰拉德说。“胖子法拉第。”
马德隆是建在海岸公路上方山脚下的两头小中间大的一片参差不齐的房子。屋里装修好了,外面涂着花哨的颜色。好多房子开着古懂店,礼品店和小饭馆。店名都是稀奇古怪地写在摇摇晃晃的招牌上。今天晚上那些招牌让风刮得吱嘎作响。他看到路边瘦弱的老花椒树低垂的枝头下闪闪发光的字母。主街上刚才还敞开着的许多笨重的砖砌门面现在已经上好了松木红木栅板,使得这条街更像个西部片的布景。
布汉南做了个鬼脸,把他那辆旧汽车开上了灰砖警察局旁边的挂着灯的柏油路上。他把车停在公车的预留车位上,用力推开笨重的玻璃房门,走了进去。他不愿意到这儿来,不愿闻这地方的气味。那些熟悉的办公室、熟悉的走廊上回响着的声响。写字台后面坐着的警官耳边扣着个细管状麦克风吊到嘴上的耳机,是个女的,有点儿龅牙。她长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扬起粗重的黑眉毛,朝他笑了笑。
“我是汉卡·布汉南,”他告诉她。“梅要见我。”
她咧开了嘴笑着向大厅指了指。“审讯室。”她望了眼墙上的钟。“他和丹尼斯·托米在一起。”她歪歪头。“他肯定知道你会准时的。你总是这样吗?”
“你可以考验我,”布汉南说。“明天晚上,六点半。布莱莉·布什餐馆,吃晚饭怎么样?那里有很好的鲑鱼片——刚从河里抓来的。”
她笑了起来,银铃般动听。“可他们收费20美元。你很有钱吗?布汉南先生?你能舍得把钱扔在无名的警察局吗?”
“你的名字叫T.霍杰斯,”他说。“你名牌上写着。”
她用细手指摸著名牌,“我倒把这个忘了。你是什么人?干什么的?”
“在罗德峡谷看马棚。为镇上没地方养马的人准备的。我还把马租给那些没钱买马又喜欢骑马的人。”
她看着他用左手挠着耳朵。“那是枚结婚戒子。”她明亮的褐色双眼嘲弄着他。
他不快地说:“我妻子在精神病院里。”林达被劫持到一条肮脏的毒品走私船上做人质,淹了个半死,挨了打,还被不断地强奸。后来她内心一直慌恐不安——看来不会好了。“我不是要让你和我睡觉,警察。只是想请你吃饭。”她桌上一个装着宽大的平板显示塑料按钮的电话发出声响,还闪着光亮。她说:“也许以后吧,”和蔼地朝他抱歉地一笑,按下一个按钮,拿起话筒说了起来。布汉南无精打采地走向审讯室。梅·法拉第比原先又重了20磅,现在快有300磅重了。他头发也不多。不过他和陪审团辩论时面部痉挛,不断地眨巴眼睛,使他们怀疑他的话是否是认真的那毛病——看来是没有了。今晚他没穿出庭服。他穿着的蓝色T恤衫上印着“拯救海獭”,他的大肚皮在没发福时买的外衣下面凸出着。他的胳膊腿都长着毛。他坐在橡木桌子后面的一把木椅子上显得身体很虚弱。他对面坐着个大骨架的金发男孩,长发在脑后扎成个六十年代流行的马尾辫。他穿着囚服,肚子以上没拉拉链,露出了健壮的胸膛。头顶灯光下,一头金发闪闪发光。囚服衣袖过短,那男孩双臂的肌肉发达,金发散在手臂上也闪着光芒。他双手粗壮有力,高颧骨,厚重的褐色眉毛下闪着一双蓝眼睛。他看起来像个刚刚破壳而出的伐木大力士。美中不足的是他显得无精打采。
“你到底想干什么?”他对布汉南说。
“贝莉·谢尔斯希望我能救你。”布汉南拉过一把椅子坐了下来。他看着梅·法拉第。“我怎么办?”
“我要是想弄坏车上的刹车去杀他,”托米说,“我该弄他的车,而不是他老婆的。”
“如果你不知道她昨晚要用她丈夫的车的话,”布汉南说,“拉一大堆东西去义卖市场。杰拉德中尉说她在市场上呆了一整天,还有晚上那段时候。她丈夫的车是个大车。她的车太小,拉不了那么多东西。”
“我不知道义卖的事儿,”托米说。
布汉南看着梅。梅摇着头。白白的秃顶在灯光下闪着油腻的光。“他说在学校来着,不过我找不出什么证明人。”
“我在自己的房间里,”托米说。“在学习。我正准备考学位。我要考博士。”他快要哭了。“我应该去图书馆。那样谁都能看见我。我几乎每晚都去的。”
“你房间里有电话吗?”布汉南说。
“没人给我打电话,”托米说。“我倒希望有人打。那是个壁挂电话,在大厅里。女房东接电话,再喊找的人。”
“你没往外打过电话?”布汉南说。
“我告诉过你——我在学习,”托米说。
“但是你攒了一大堆打电话用的硬币,”布汉南说。“所以,你需要时就可以打。比如说往马德隆打。科鲁杰家?”
托米撇着嘴。“我倒是攒了一大堆邮票,”他挖苦地说。“我们写信。”
“我听说了,”布汉南说。“可是昨天晚上有人给科鲁杰先生打了电话。看起来是这样的。诱他去了马德隆那边的谷地,又因为有人在他妻子的车的刹车上做了手脚,所以从路上翻了下去,摔死了。所有的刹车油全漏光了。”
“我对车一点儿也不懂,”托米说。
梅剥开一块口香糖放到嘴里。“这已经调查过了。我们请学校警察询问过他学校里的朋友。丹尼斯对机械类的事不感兴趣是有名的。”他不高兴地朝那孩子笑了一下。
“所有的信上都讲的是,”托米对布汉南说。“如果汤姆出事死了,玛莱妮和我会多么高兴。信上并没说要制造个车祸。”
“你总呆在图书馆里,”布汉南说。“你完全可以找本汽车修理的书,查出刹车管在什么地方。很容易下手的。谁都能用把尖榔头在管路上敲个小口子的。”
“我没有尖榔头,”托米说。“话又说回来了,你就是这么来救我的吗?”
“你想让他死,你好和他的老婆一起过——还有她要继承的钱和保险金。这就是动机,丹尼斯。如果这是别人的主意,那你还有救。玛莱妮说没说过还有什么人想置汤姆·科鲁杰于死地?”
托米摇了摇头。“她只提到过蒙泰信贷银行是他的一切。他把她都忘了,有几年了——从来不带她上哪儿去,不太跟她说话。他在一心一意地挣钱。”托米怒气冲冲地说。“贪得无厌,这会毁了整个人类。”
“所以你就杀了他?”布汉南说。
“我没杀他,”托米喊道。
“那么支票是怎么回事儿?”
托米的脸红了。“那是送给我的。她说我没衣服穿。她就是这样。漂亮,友好而且慷慨。”
“哼。那你肯定使贝莉·谢尔斯受到不小的打击啊。”布汉南看看梅。“保释金定出来了吗?”
胖子点点头。“每人五万美元。”
布汉南问托米:“你有五千美元交给保人吗?”托米只是呆呆地看着他。“因为如果你交不起钱,你就要一直在这里关到开庭。”
“这不对。玛莱妮不愿意这样。你不了解她。”不过托米的勇气只是吵吵嚷嚷而已。他转向梅,声音变小了。“她不能把我扔在这里。”
梅嚼着口香糖。“她一小时前刚走。”
“她再也用不着你了,丹尼斯。”布汉南站起身。“不过不要太伤心。”他朝门口走去。“贝莉还爱着你。”他拉开门。一个穿制服的警官等在门外。布汉南转回身。“贝莉说,她知道不是你干的。她怎么会知道的呢?”
托米呆呆地低着头,“说说而已吧。”
“我希望不是。”布汉南说。
布汉南想起来了,这个地方像个牧场。他记得有一天下午,也许记忆中有好多个下午重叠在了一起,并且很可能是这样的,二三十只鹿从那片橡树林中钻了出来,犹犹豫豫地张望着,大耳朵一动一动的,雕像般地站在没膝深的荒草野花之中,望着他的车驶过。那是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是的。现在是晴朗的早晨,牧场上耸立着三栋大房子。建筑进展得太快了。在他死以前,罗德峡谷也会住满人、房屋、孩子、狗和汽车。那时候他又要搬家了——尽管上帝知道他要搬到什么地方去。他沿着块块点点的新草坪和花床间的弯道开过去,把车停在房门前一辆白色宝马车的后面。
那女人使他吃了一惊,长得又瘦又小。“她很老,”布汉南记得贝莉·谢尔斯说过。不过她不显老。她和贝莉一样漂亮,甚至比她还漂亮。她头发梳成一个时髦的发髻。她穿着工装裤,方格衬衣和软皮靴,端着一杯桔子水。对他的问话“树林里还常有鹿跑出来吗?”她略感意外,回答道:“是的,有时还出来。不过浣熊倒是个麻烦。”她的笑容在那张平凡无奇的嘴边带出了皱纹。“那些熊像土匪似的。”她上下打量着他。他也穿着工装裤、格子衬衣和靴子,只不过样子难看,也很旧了,和她的一样——事实上是好久以前买的。他帽子上布满了汗水和风吹日晒的痕迹。她稍微皱了皱眉,这又使她显得老了许多。“你是开马棚的,对吧?你来有什么事吗?”
“我还是个私人侦探。”他掏出皮夹子,给她看了证件。“我在调查你丈夫的死因。”他看着她的眼睛。那是双灰绿色的眼睛。“对你的不幸表示同情。”
“谢谢。”她轻率地应付着,从门前转过身。“进来吧。你来我很高兴。我这儿出了事。我正要给警察局打电话呢。”
这房子是新式英国风格的方块建筑,外面涂着白灰色。屋里很舒适,家具是老式的。到处贴着壁纸,涂着油漆。楼梯台阶涂着光漆。他关上了身后的门。“出什么事儿了?”他问道。她带他上楼。她打开一间看起来该是卧室的房间的白门,屋里却摆着写字台和文件柜,有一台光亮的米色塑料壳的计算机,多路电话;书架上摆着银行和金融方面的书籍。他明白了她说的是出了什么事。抽屉都开着,纸张散落在硬木地板和椭圆镶边的地毯上。她边走边指给他看。她走回去,站在门外的大厅里。
“他不让我上这儿来,”她说。
布汉南看着这乱糟糟的四周。他回到她身边。“托米写给你的那些信。在警察局询问你时你都看到了?”
“啊,看到了,”她闷闷不乐地说,“是的,看了。”
“信就那些吗?还有别的吗?”
她摇摇头。“我到现在也没弄明白汤姆是怎么找到那些信的。他从来不疑神疑鬼。他信任我。那些信藏在我衣橱的一个小礼品盒里。”她逗趣地笑了。“你不会相信我会把信藏在这儿吧?”
“不会,”布汉南说。“不过可能有人相信。”他用脚踢着计算机打印纸,皱着眉头,听着打印纸流出来的吱吱声。“你以前没偷着进来过?”
“从来没有,”她说。“当然,我们刚搬到这儿才几个星期。不过这地方可是很少出事的,是吧?”
“你认为是昨天晚上吗?”他弯下腰,搂起一抱叠好的纸看着。“今天早晨你为什么到这儿来了?”
“和安奇安排好保释金后,我筋疲力尽地回家来,”她说。“我冲了个澡,洗掉身上带回来的监狱的气味,吃了两片安眠药,睡得很死。天还不晚,我没管它。我想忘掉一切。可是我半夜什么时候又醒了。我是不是听到屋子里有动静?我不知道,一下子又睡着了。可是今天早晨起床,我想起来了那响声。我满屋看了看。当然,没认真看。我半信半疑,是自己做的梦吧。可是这就是为什么我无意中到这儿来看了看。”
“所以,是他死的那天晚上发生的事。你们俩个都不在家,”布汉南说。“也许是白天。”
她摇头。“不会。我白天雇的保姆在家,茵纳兹。”
“好。”布汉南把打印纸扔到桌子上,观察着房间。“他把文件带回家来处理,那么文件箱呢?”
她吃了一惊,走进屋来,手里还端着桔子水。“这可是个严重问题。”她满屋走着,查看各个角落和堆满文件和办公用品的壁橱。她关上壁橱门,看着布汉南。“私人侦探?为谁工作?”
“丹尼斯·托米,”他说,“是贝莉·谢尔斯求我的。”
“那个鬼家伙,”她冷冰冰地说。
“文件箱里装些什么?”布汉南问。
“天哪,我怎么会知道?我——只是个女人。”
“文件箱什么样?”布汉南说。“什么颜色,什么做的?”
“上边有个十字,黄牛皮做的,还用金色印着他名字的字头。是他过五十岁生日时我送给他的。他走到哪里都提着的。我想——”——声音一下子又走了调,好象要哭出来似的,她双眼充满了泪水——“这样他可以不时地想起我。”
“你觉得是丹尼斯·托米搞的车祸吗?”她方格衬衣里瘦弱的肩膀耸了耸,转过身去。“我有多蠢。一个大学生。天哪!”她迈出办公室门,停住了脚步,转回身来。“无聊孤独的日子会使一个人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我多想改变那事实,再回到那天早晨,感觉不像我当时感到的那样,让他望着橡树告诉我,然后再送他上路。我会拿出一切去改变那事实的。”
“我明白你的意思,”布汉南说,并且他的确明白。“你认为他出去了,搞坏了那些刹车管?你认为那天晚上你拖着那些旧酒具和破烂灯具去海滨市场的时候他在这儿打电话给你丈夫,告诉他什么事,使他半夜三更开车去山里,去峡谷,去那些七转八弯的漆黑小道上?”
她睁大了眼睛。“等一下。也许文件箱就在车上。他可能带着。也许是那个打电话的人让他带上的。”
“丹尼斯了不了解你丈夫的工作?”
“丹尼斯只了解树林子,”她说。
“车里没发现文件箱,”布汉南说。
“也许翻车后,杀人的拿走了。”
“恐怕不会,”布汉南说。“我是第一个发现那辆车的人。没有人的脚印。我想他没带文件箱。”布汉南走出办公室,随手关上了门。他告诉她:“你认为是丹尼斯干的。所以你让他呆在监狱里。”
“他太感情用事了,”她说。“他还是个孩子。我不该向他诉苦。他恨汤姆那样对待我。可是我从来没想让他——”她闭住了嘴。
布汉南咕哝着走下楼梯。“这房子不错,”他说。“布置得也很好。脱离了生活,人大半只能胡思乱想的。你还记得这说法吗?”
“的确的,”她说。“我太愚蠢了。”
“那么要由丹尼斯·托米付出代价了?”
布汉南站在门厅里擦得锃亮的橡木地板上,环顾着两边漂亮却无生气的房间,早晨的阳光照射了进来。“洗劫楼上文件的人不是丹尼斯。”
“我看也不是。”她耸耸肩,越过布汉南打开了房门,走出屋子来。“我不愿意再想它了。我是个被惯坏了的自私女人,习惯于得到想要得到的一切——几乎是一切。我要忘掉丹尼斯·托米。把他完全忘了。越快越好。如果我能做到的话。”她愁眉苦脸地嘲笑自己会是个什么样子——尽管她并不真的在乎。她把手搭在布汉南胳膊上一会儿。“他会没事的。你不相信是他干的。你会查出来是谁干的。”
“你打碎了东西,”布汉南说,“却让我来收拾残局?”
“有点儿这个意思,”她同意道。
他想到了雷沃拉。“你不相信有地狱?”
“噢,我信,”她说。“就在我们脚下。”
麦里特·弗雷泽悠闲地坐在光洁如镜的办公桌后面的高背厚垫皮椅上。他是蒙泰信贷银行的执行董事。他体格健壮,五十多岁,长着一头白发,脸色红润。他那双蓝眼睛总是炯炯有神,常会开怀大笑。不过他的衣着可和托马斯·科鲁杰的不一样。他穿暗红色带三道绿色的花哨格子亚麻夹克衫。弗雷泽说:“她自己会洗劫那些文件的。有什么不可能的?我认识玛来妮·科鲁杰有几年了。和一个男人是好朋友,也就和他的妻子是朋友,对吗?不过我压根就不喜欢她。没什么原因,所以我努力克服这种感觉。”他叹了口气,来回摇着白胳膊肘。“现在看起来我的直觉是对的。她怨恨汤姆,说他的职业使他没有时间和她呆在一起。事情并不是这样。她对人冷淡,和她的长相一样。我和她结过婚,又离了。我离过两次婚。汤姆可没有。”弗雷泽遗憾地摇摇头。“在他眼里,她就是一切。可怜的家伙。除了工作,他还有什么?”
布汉南说:“是的,她会自己偷的。可以提供给安奇·弗泽莫里斯为她辩护——证明有人要置汤姆·科鲁杰于死地。”
“隐瞒不了多久的,”弗雷泽说。
“这也正是我认为不是她干的原因,”布汉南说。
“你是说抢劫汤姆的文件,”弗雷泽说。“正是她杀了他。别人没有什么理由要杀他。”
“他在家里有很多文件,”布汉南说。“可能是从这儿带回去的。”
弗雷泽叹口气,抬起那双保养得很好的手,又放到了桌子上。“我劝过他打打高尔夫球,网球,划划船——我有一条小船:随时欢迎他来。‘光知道工作不懂得玩,’我告诉他,‘会累死人的,汤姆。你要学会休息。’可是他不听。你说得对。他把堆积如山的文件搬回家。在那儿还安了台计算机,和这儿的系统联网。”
“对,”布汉南说。“那么,如果有人破门而入,偷了那些文件呢?他们为的是什么?”
弗雷泽抬起粗壮的肩膀。“不可思议。我是说,如果我们这里是个高技术制造企业,一个研究实验室,倒是可以理解的。可我们只不过是个储蓄银行罢了。那文件除了说明我们的完整性,没什么值钱的东西。”
布汉南从对面的皮椅上站了起来,望着窗外。楼下,公路那边山里,细高的松树林在午前的大风中摇摆着,挡住了远处的海面。阳光明媚,天空蔚蓝。“谢谢,”他谨慎地说,“毒品从那里的海岸上运进来。用所谓的渔船?用现金进行非法交易?钱倒了手。那钱会送到什么地方去,只是还要送到南方去洗钱?”
“喂,听着,”弗雷泽红润的脸因生气有些发紫。“如果你是在影射——”
“别紧张,”布汉南说。“我不是说你知道钱的来源。要是假设有些钱在这儿呢?假设汤姆·科鲁杰发现了一个客户,也许不止一个人,一直在大笔地存钱又大笔地取钱,而他又解释不清楚呢?”
“噢,是的。我明白了,对不起。”弗雷泽的恼怒看起来退了下去,尽管双眼还闪着警惕的光芒。“这么说,也许你是对的。不过还有那个大学生。他和玛来妮通的那些信。”
“我想破门而入不会发生在发现汤姆·科鲁杰死了和他们被捕之后。我在担心,弗雷泽先生。我在担心汤姆·科鲁杰丢掉的那个文件箱。”
“我也担心,”弗雷泽突然加重语气说道。“我担心的是汤姆已经死了。我会十分怀念他的。不光在这儿,我依赖他,依赖他的精干,他的全面能力。我们亲如手足,像一家人。我们各自揣着对方家里的钥匙,什么时候都可以聊聊,什么事都能聊,并且的确这样做的。”
“谁闯入了那间房子?为什么?”布汉南说。
弗雷泽桌上的电话轻轻地响了起来。他拿起话筒,站起身来。“我不知道,”他回答着布汉南。“不过我向你保证,我会查查这事的。”他碰了下放在桌子上的布汉南的名片,上面印着个马头。“发现哪怕一点儿可疑的地方我会和你联系的。”他现在放开了笑容,有点苦笑的味道。“这会儿我要清你原谅。州审计局的人来了,进行半年一次的访问。”他握了握布汉南的手,打开了办公室的门。一只手放在布汉南的肩胛骨间,把他让出门外,把目光转向那些提着公文包,走进来的身穿府绸套装的可敬的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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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拉德办公室里那个文件箱湿漉漉的,破烂不堪,只有“T.K.”字母在强烈的灯光下闪闪发光。这不是大海弄的,也不是鱼网和那成千上万条倒进风浪中巅簸的小船里的鱼群弄的。文件箱大开着,放在他的办公桌上,里面是空的。说是空的,可还是有一样东西,一把0.45手枪。布汉南望着枪。
“这是谁的枪?”他说。
“科鲁杰夫人——未亡人——那位冷面公主说,他从来没有枪,”杰拉德说。“什么枪也没有。他还向禁枪运动捐过钱呢。”
“环境会改变一切的,”布汉南说。“枪是新的。可能是他最近买的,也许这证明了他遭到了恫吓。也许就是那个闯入他房间偷走文件箱的人恫吓过他——不管里面装的是什么。”
“是新的,”杰拉德说。嘴角逗趣地轻轻抽搐了一下。“我刚把枪放进文件箱,让你看看渔民发现时的样子。实验室已经检验过了。弹仓里装满了子弹。枪上没有指纹。如果他们是些贩毒品的或者强盗,他们会是那种把这崭新的名牌手枪随便扔了的人吗?这枪也没用来杀过人,没打过子弹吧?”
“我可不这么看。”布汉南拿起枪。枪又凉又湿,因为文件箱的皮里子还浸着水。他双手摆弄着那沉甸甸的东西,思索着,又放回箱子里去。“谁干嘛要这么干呢?”
“一会儿查注册的人就会打电话来的,”杰拉德说。“可是枪放在里面之前箱子里面装的是什么呢?”
布汉南没听进去。他望着窗外,眉头紧皱。车场里停着巡逻车,桉树身影在暗处放着光。“感情,”他说,“突发的感情。我十岁时偷了几支香烟,跑到满是破烂工具、布满蜘蛛网的库房里去抽。我抽了也许有三支,真该死,我难受极了!”想到这,他大笑起来。“我看着剩下的几支,拿起来远远地扔进玉米地里去了。我从那时起再也不想见到香烟了。”
杰拉德露齿而笑。“你也有这种事,是吗?”他的脸色严肃起来。“是的,我明白你的意思。有人买了枪要杀他,却又失去了勇气。”
“不是走私的。他们绝对不放弃任何到手的东西。”布汉南厉声说。“那么——是谁扔的呢?”
“一个男人,”布汉南说。“麦里特·弗雷泽。”
杰拉德挑起了眉头,眨着眼睛。“蒙泰信贷银行经理?你不是开玩笑吧?”
布汉南说:“你去问他好了。他有一条船。他穿的夹克衫只属于一个地方——赛马打赌的地方。今天审计人员来到他的银行。昨晚有人偷走了科鲁杰家办公室的文件。那个文件箱里的文件。科鲁杰为什么不可能发现弗雷泽贪污公款去填赛马的亏空?”
“天哪!”杰拉德轻声说,脸都白了。“你的意思是科鲁杰打了电话——说我拿到了你占用公款的证据,咱们最好还是谈谈,半夜在山上什么地方见我?”杰拉德拿起了电话听筒,对着话筒说道:“塔莉,给我接港口经理办公室,”又放下了电话。“如果他昨晚出去抛弃文件箱,也许会有人看见。”杰拉德关上箱子,扣上箱锁,坐在那儿望着它,“不过他不会把文件倒到海里的。”
“他家房子是那种古怪的尖顶建筑,孤零零地立在松林里那个地方。房子有好几个烟囱。他很可能把文件在壁炉里烧掉了。”
“很可能,”电话铃响了。杰拉德拿起电话与港口经理办公室讲话。他笑了。是的,弗雷泽取了船——大约在凌晨一点钟,一个小时后回来了。杰拉德放下电话,推开带轮子的转椅,站起身来,提起文件箱。“你是个机灵鬼。”他走过去,摘下门边挂勾上的衣服。“弗雷泽会高兴再见到这个的。”
“有人看见他提着它上船的吗?”
“没有。不过我倒想起来了。”杰拉德放下箱子,套上衣服。“他是个大块头儿,五十多岁,白头发,对吗?”他提着箱子走进大厅,布汉南跟着他。大厅里回响着打字机的劈啪声,屋外传来轻柔的歌声。杰拉德在接待员的桌子前停了下来,告诉T.霍杰斯他要上哪去。她朝他点点头,又朝布汉南看了一会儿,弄得他莫名其妙。杰拉德领着布汉南走出门来。外面起风了,带着雨腥味。他说:“和科鲁杰一个样。”
“你是说,”布汉南说,“可能是弗雷泽把那些信放到你信箱里的?”
“斯塔布斯说的对,”杰拉德说。“科鲁杰这么干没有道理。他不会希望发生丑闻。”
“是弗雷泽在去杀科鲁杰的路上放了那些信的,好遮住他的屁股。把疑点加到那老婆和她的情人头上。”
布汉南随着杰拉德来到停车场,在大风中缩着身子。“还有一点,——他是怎么搞到那些信的?”
“我会问他的。”杰拉德走到一辆巡逻车旁,停住了脚。“她和托米去你那儿骑马。我看他们这么作就没打算秘密恋爱对吧?”杰拉德把文件箱扔进车里,钻了进去,摔上车门。“她和一群游手好闲的富裕女人来往,一些朋友。也许她张扬过和托米的事。也许她甚至给她们看了那些信。”破发动机咔嗒咔嗒地打着了火。“那些女人拿走了那些信。”
“那可不是事情的全部,”布汉南说。
“什么?”杰拉德开始倒车。
“你忘了,”布汉南跟在车边走着,眯着眼,用手抓着帽沿,不让风把它刮走。“科鲁杰不是让枪打死的。”
“你才忘了呢。”杰拉德停下车。“弗雷泽的枪没开过火。他失去了勇气,就破坏了刹车管。这样他就不用亲眼看到朋友死去了。”
“你甚至还不知道枪是不是他的,”布汉南说。“你想得太离谱了。回过头来,这方面他是很能干的。我可不希望你用我这半瓶子醋的理论去和他纠缠。你会丢掉饭碗的。”
“多谢了。”杰拉德严肃地冲他眨了一眼。“我非常感谢,汉卡。可是……”他飞快地倒好车,使劲打了把方向,轮胎在黑色地面上尖叫着。车摇晃着停了下来,排档铿锵作响。杰拉德说:“我不认为那是半瓶子醋。我得去看看壁炉里有些什么。”汽车箭一般地窜了出去,颠簸着开出停车场,嚎叫着驶上夜晚的大街,树梢在大风中挥舞着。
风带来了雨,真的。不过暴风雨半夜才来到。今天早晨,蔚蓝的天空洁净如洗。巡逻车挤满了警察局的停车场,布汉南把那辆旧两用卡车停在那儿了。警察局房间里充满了纸杯咖啡的香味。警官们三三两两地站在那里,喝着咖啡,大嚼着面包圈,说着话。有些认识布汉南的老同事向走过身边的他点着头。杰拉德看着他,两眼红红的,让他进来,关上门,让他坐下。他半谦让地举起塑料杯,询问地挑起眉毛。
“不,谢谢。”布汉南说。“壁炉里找到什么了?”
“非常碎的纸灰。我想,实验室查不出什么名堂来,不过弗雷泽会以为他们能的。”杰拉德笑着说。“我不知道他这主意是怎么来的,不过这已经足够让他开口讲话的了。”
“如此看来,他是个大赌家,”布汉南说。
“你知道。他的夹克衫告诉了你。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对吧?那个整天摆弄别人钱的人;你知道他从一个女朋友那里听说了那些信;你知道他有科鲁杰家的门钥匙;所以他可以进去,直到把信找出来,然后他再到科鲁杰的工作室里去拿走证明他,弗雷泽,搞垮蒙泰信贷银行的证据,那些文件和磁盘放在他的壁炉里烧掉,再把文件箱扔到海里去。”杰拉德哼着鼻子说。“半瓶子醋理论?你可正中靶心啊!”
布汉南耸耸肩,点着香烟。“可是?”他说。
杰拉德举起一只手。“等一下,先让我背诵完你知道的一切。你知道他买了枪。这在我看来不太对头——他怎么能干得这么快?答案分两部分。一个星期或者更早以前,科鲁杰告诉他,他偶然发现了一些不对头的地方,使他觉得银行里有人在搬走账上的利息。在这一点上,当然了,科鲁杰做梦也没有想到是弗雷泽干的,可是弗雷泽明白,这就使他惊恐不安起来。这时候他就买了那把枪,托辞是要用来武装安全保卫人员。可是他拿枪在手时,又发现用不了它。不过你知道这原因。答案的第二部分是弗雷泽那天晚上给科鲁杰打的电话。正像你一开始想到的那样。他告诉科鲁杰去他已经知道的地方见他。但是,只要把科鲁杰骗出家门,他就可以潜入房间,拿到科鲁杰的证据,并销毁。”
“一场狙击战。”布汉南笑着说。“正像你说过的。”
“真正的一场狙击战。”
“不太像,”布汉南说。“如果不是弗雷泽搞坏的那辆小红车的刹车怎么办?”
“啊,是啊,”杰拉德忧郁地说,“这回你是打脱靶,击中了一头母牛。”
“他不可能破坏刹车,”布汉南猜测道,“因为那时候他不在城里?早早地离开了,很晚才回来?我怎么办呢?”
“你太谦虚了。”杰拉德拿起白杯子喝着,做了个鬼脸,说道:“凉了。”他看着布汉南。“告诉我他在哪儿。你知道他在哪儿。”
布汉南勉强笑了。“不在圣阿尼那。”
“来根烟,”杰拉德说。“并且不是他一个人。他接来了朋友——一个人是文秋里的,两个是圣巴巴拉的。我们已经审过他们了。是真的。”杰拉德失望地看了看杯子,站起身来。“那么我们又回到原点了。”
“我告诉过你,那是半瓶子醋的理论。”布汉南站起身。
“他总归是个贪污犯,”杰拉德说。“有三十万的样子,他估计。你办了件好事,汉卡。这救了不少人。”
“可这没能救丹尼斯·托米。”布汉南说。
雨水冲洗着遮挡着城外路旁加油站的墙和窗外老花椒树残枝败叶的梢头。树林上方,高大的铁杆子上翻滚着一个印有蓝白相间的“76”字样的黄球,泛着光泽;婉如新的一般。天还太早,街上的车不多,布汉南把车开下公路时,一个身穿浅蓝工作服的工作人员打开了加油站办公室的门。那人长着一头浅红色头发,一张忧丧的脸。他在一个铁桌子前磨蹭了一会儿,接着走出来,打开车库门的挂锁,把门推了上去。门看起来对他来讲是有点儿太重了。他又走了进去,在一个工作台边又磨蹭了一会儿。布汉南停下车,跨步下来。那人转过身,喊道:“要帮忙吗?”快步走了出来。
布汉南说:“托马斯·科鲁杰的夫人是你的雇客吗?”
那人歪了歪细脖上的脑袋,看着他,犹豫着不知该不该回答他。也许他认为加油站的人和雇客之间应该有些保密的地方。布汉南给他看了证件。那人想了一会儿,说:“两口子都是。”他点点头。“太可怕了,出什么事了?”他那本来就忧郁的脸更加难看了。“说是了解这里的人,可你永远也搞不清楚。我敢说不光是那两个人能出这种事。一大笔钱呢。不愁吃不愁穿的。”说到钱,提醒了他,他又走回办公室去。布汉南跟着他。“他不开下道摔死才怪呢,并且有人说是她干的——她和一个什么大学生。”
“你正在说这话呢,”布汉南同意道。
那人弯下身拉开柜台底下的一个铁门,打开那儿的保险箱,取出几小捆纸币和几口袋硬币。他关上保险柜,拉好铁门,拿着钱越过布汉南走出屋去,来到油泵旁柱子上的斜顶铁箱子前。
“不过也许不是这么回事儿,”布汉南说。那人打开第一个箱子,先把纸币放进去,再叮呤当啷地把硬币倒进去。“科鲁杰夫人前天把车放在这儿过吗?——干些加润滑油、黄油,调轮子这类的事?”
“她放这儿了。”那人盖上第一个铁箱子的盖子,锁好,又转身走向第二个。他走路摇摇晃晃的。“他放在这儿的。说是他要开她的车,因为她要用他的大车拖那些东西去义卖市场。”他叮咚作响地打开了第二个铁箱子的挂锁,边开门边看了布汉南一眼。“对,是换机油。就是这么回事儿。”他开始放那些剩余下来的纸币和硬币。“他说要四点三十分来取——并且按时来了。”那人停了下来,这次是吃惊地看着布汉南。“就是那辆摔碎了吗?”
布汉南点点头。“红色小跑车。有没有个叫贝莉·谢尔斯的女大学生在你这干活?”
“有。”那人装好钱,盖上盖子,锁上了。“是钟点工,就这些。她可是个能干的小工人呢。从来不嫌活脏。”
“那天她也没嫌科鲁杰夫人的车脏吧?”
“她来了,”那人手指着说。一辆带后门的小车从弯道上开下公路,档风玻璃在阳光下闪着光芒。“你问她自己吧。”
“我倒希望你告诉我。”布汉南说。
那人又歪歪头,住了嘴。“为什么?她干了些什么坏事吗?”布汉南说没有。那人忧心忡忡地看着贝莉把车停在一棵花椒树下,干燥的树籽在车胎下吱吱作响。“对了,就是她。科鲁杰先生送车来时她不在;他来取车时她已经走了,不过是她收拾的那辆车。修车单上能记着。”
“很好,”布汉南说。“谢谢你的帮助。”
贝莉·谢尔斯穿着一件干净的连裤工作服,“76”标志缝在衣服的口袋上,摔上车门跑了过来。她的头发还是长长的。“布汉南先生,”她喘着气,“你找到什么救丹尼斯出狱的线索了吗?”
“早,贝莉,”加油站主人说。
“噢。”她飞快地应付着,朝他笑了一下。“早,吉莫曼先生。”她不安地望着布汉南,“你是来找我的,对吧?”
“对。”布汉南说。“答案是对的。和你说的一样,——刹车不是丹尼斯搞坏的。”
“噢,那可太好了,”她笑着叫道,拥抱了他。
“是你搞的,”他说,也抱了她一下。
因为天热,斯塔布斯今天早晨早早地做好了土豆韭葱汤,现在已经凉透了。他们就着汤吃着新烤的大块面包,喝着山那边葡萄园弄来的新鲜葡萄酒。只有他们两人坐在厨房里的餐桌旁,雷沃拉去学院了。
“那个绿眼妖,”斯塔布斯说,“死不了啊。”
布汉南说:“并且她一点儿也不难过,她还会干的。她那么年轻就学会了记恨人。”他咬下一块面包,喝了点葡萄酒,又喝了口凉汤。“冷酷的女妖,那个贝莉——直到丹尼斯被捕。那会儿她昏了头。”
“这么说,现在他自由了——这使她高兴了吗?”
“可不像我,没有。”布汉南懊丧地看着左手。他的老朋友贝尔·海赛尔汀医生给他消了毒,缝合好了,又打了绷带。但是贝莉咬得太深了,露出了骨头。手痒得一跳一跳的。“她恨死我了。”
长廊上响起了脚步声,一个细长身影投在铁网门上,轻轻地敲了敲门。他朝人影说,进来。一住苗条的妇女走了进来,猫跟着她。他半天才认出来背着光的女人。T.科鲁杰,戴着顶花边草帽,穿着格子衬衣和整齐的裤子。她弯下腰来,抚弄着小猫,轻轻地笑了。
“我想今天骑马一定会不错。”
布汉南站了起来。“先吃点饭。”他拉出一把椅子。“吃完也许我跟你一起去骑马。”
作者简介
约瑟夫·汉森(JosephHansen)
约瑟夫·汉森对侦探小说的主要贡献是创作保险调查员戴维·伯朗兹泰特,文学圈中第一名富同情心,事实证明是个同性恋的侦探。在与出版商争执了三年后,汉森于1970年出售了第一部伯朗兹泰特小说《消逝》,接下来又是那个系列的七部小说,与其它不成系列的小说一起出现在侦探小说领域。汉森于1923年出生于南达柯塔的阿伯地恩,近一生进行专业写作,在加州大学任教写作并很成功。他的短篇小说《安德森小子》获1984年艾德茄奖。
《狙击》首次发表于《艾莉皇后》侦探杂志,写的是汉卡·布汉南,汉森的第一个系列侦探。此作证明汉森除了美景外,还能写出很好的侦探故事。
[字数:20,000]
苏文林译自:JosephHansen:“SnipeHunt”,
“MurderCaliforniaStyle”,1987
Roslyn,NewYork,U.S.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