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了田晓菲的《赭城》来小镇,随手就会翻翻。今天想起的是“阿尔白馨夜游”:
我们终于走到巷口,虽然一路上都怀着莫名其妙的期待心情,到了真的面对它的时候,还是感到一种震动,几乎连呼吸都暂时停止了:那是一个可以说非常戏剧化的时刻——在深黑的天边,在已经升得很高的半轮月亮照耀下,就好似神话里被魔咒拘禁的城堡那样,我们看到了一座悬浮于半空的宫阙,连绵不断,金红色的赭城。
赭城位于西班牙安达卢西亚。明年春假打算去那儿玩。但也还只是停留在口头上。目前能做到的仅仅是夜游小镇。湖边的晚风沁凉行人稀少,对岸的茵梦镇华灯璀璨,令人浮想一湖之隔是如何歌舞升平。或许未必,这一麓的美泉镇亦是闪闪烁烁的街灯,映照着人影寥落的长街。我驻足观望,湖对岸的虚像,活在我的想象里。
一个人所能承载的全部,唯有记忆和想象是永恒的。似乎肉身的聚散并没有什么分别,无非是死亡前不息的循环。这句话的原文不是这样,但经我的记忆删删改改便也成了如今样貌。灯亮灯灭也是无谓的吧,我与你相聚总要分开,但回忆是可以倒带重播一遍又一遍的磁带。
而以肉身寿命计算,磁带、光盘、建筑什么的皆属永恒。建于十三十四世纪的石质教堂;那时候还有两条河流经美泉镇,后来都被填埋成了地下水道。封禅刻石以造就不朽;我能眼见古代延续至今的不朽,但无法遥望今日之后或许可能的成就。夜色里的建筑开着外墙景观灯,却没有营业的商铺;我站在城中小广场上空的走道,俯瞰暖黄色温柔的没有生气的灯光。
人生苦短及时行乐;我说一向认为情事的最终结局不是婚姻,而分离才是,持久陪伴不过是百分之一的幸运。许珈哂笑道,那岂不是你的恋爱对象在与你有所牵连时肯定要立即物色下一个目标。我说啊呀这可如何是好;有这样饥渴仓促么。
虽然夜色寂寂了些,但是比美帝大农村好太多;总归是比不上魔都的。“充斥着年轻女孩子的欢笑声”,不停歇的喧闹,仿佛是一艘永远灌满了风的帆船,驶向不夜的乐土。小小的市镇很安静,可能只有酒吧夜店之类的喧嚣些。
我眼中的城镇,别人眼中的我,都只是经过角膜晶状体折射投影在视网膜上的幻象,或多或少的主观偏见;而真实永远无法触碰到。停驻在每一个记忆里的版本都是不同的。
生命是随机炸裂的烟花,预测无能为力,看不见下一个图案是什么。并不是说我不在意结局,只是我不能把控,因此尽可能多地对过程作截面。一帧一帧脱离了原先的人和事,只存在于我记忆中的影像;而那个人或那件事本身,于我已经毫无干系了。
听上去有些残酷;可我认为的世界真相就是这样,在不可避免的分离后,只能以记忆做纪念或凭吊。聚散有时,无非早晚。
但其实我还喜欢另一句话。“我的身体只是孤注一掷”,吴虹飞《小雅》的歌词,原文是“我的身体只是孤注一掷/覆盖我的城池”。相对于肉体寿命的短暂,城池可谓是永恒的。就像反复咏叹的、唯一的爱。爱的对象可能湮灭消亡,但爱本身是永存的。除了短如昙花的生命,我别无其他赌注,因而一旦爱上便会倾尽所有。一场一场专心致志认真努力地爱过。
关于幻象、爱和遗迹;又需要引用《赭城》的段落:
“遗迹”是一个悖论:它是所爱的人曾经在场的见证,然而却又指向永远的缺席。在这些支离破碎的遗迹中,我们追寻某种东西:所爱的人,一个缥缈的影子,神明。我们用想象重新构筑那曾经圆满的存在;我们最后发现的,却常常是自己的面容。
……心目中赭城的存在,是令人安慰的。因为,无论一千年来,在历经战乱与炮火之后,它改变了多少,在我的记忆里,它永远都是那天夜晚,我们刚刚走出阿尔白馨狭窄弯曲的小巷,迎面便看到高高的山顶上,因为夜色和山色的浓黑,而好像是悬浮在半空中的、金红色的、静静燃烧着的城池。那是属于我的赭城:时间的手触摸不到它,岁月不能加以改变;只有到我死去的时候,它才会随之消失。
森然的满月之下静止沉睡的城池。
2013.10.20
文/沈宛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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