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读了余华早期的一个短篇小说《十八岁出门远行》,心灵受到很大的震撼。
这部小说最早发表于《北京文学》1987年第1期,是余华的成名作。
一 、小说简介
小说选取的故事是一个十八岁的男孩初次出门远行所经历的生活片段,写了成长中的挫折与失败。它表达了人生是复杂而曲折的,在一个人成长的过程中,一定会遭遇到种种的艰难和挫折。
余华出生于 1960年,是浙江海盐县人,祖籍山东高唐县。中国当代文学史上著名的先锋文学代表作家。早期著名作品有中短篇小说《十八岁出门远行》《鲜血梅花》《一九八六年》《四月三日事件》《世事如烟》《难逃劫数》《河边的错误》《古典爱情》《战栗》《在细雨中呼喊》等;90年代以来有著名长篇小说《活着》《许三观卖血记》《兄弟》等。
在余华早期创作过程中,作为一个先锋文学作家,他几次撰文说明自己的创作主要受到日本作家川端康成和奥地利作家卡夫卡的影响。
余华说:“在我看来,川端康成是文学里无限柔软的象征,卡夫卡是文学里极端锋利的象征。川端康成叙述中的凝视缩短了心灵抵达事物的距离,卡夫卡叙述中的切割扩大了这样的距离; 川端康成是肉体的迷宫,卡夫卡是内心的地狱;川端康成如同盛开的罂粟花使人昏昏欲睡,卡夫卡就像是流进血管的海洛因令人亢奋和痴呆。”
“在我即将沦为文学迷信的殉葬品时,卡夫卡在川端康成的屠刀下拯救了我,我把这理解成命运的一次恩赐。”“我要感谢卡夫卡,是卡夫卡解放了我的思想。”
余华在谈论卡夫卡对他的“解放”时无一例外的提到了一部作品,就是《乡村医生》。他发现原来文章还可以这样写:“他想让那匹马存在,马就存在;他想让马消失,马就没有了。他根本不作任何铺垫。我突然发现写小说可以这么自由。”
余华的早期小说注重与对人的存在的探索,在这种探索中,其小说笔调以冷酷著名。他以一种冷静的笔调描写死亡、血腥与暴力,并在此基础上揭示人性的残酷与存在的荒谬。代表作品有《四月三日事件》、 《河边的错误》、《现实一种》、《难逃劫数》等。
在这些小说中,在表现人世的冷漠与残酷时,余华刻意追求超然物外无动于衷的冷峻风格,貌似超然而冷静的叙述风格来源于作家与现实之间的一种紧张关系,他要与他笔下的人物及其代表的人性的残暴与残酷的一面保持距离。不论善恶,他都要保持一种理解之后的超然,并由之产生一种悲悯之心。象高居天穹的上帝,洞悉尘寰的众生灵,心怀悲悯,却不加干预。
后来,进入90年代后,在先锋文学的大逃亡中,以《活着》、《许三观卖血记》为代表,余华小说风格来了一个大的转变:在描写底层生活的血泪时继续保持了冷静的笔触,但是加入了悲天悯人的因素,这些都在字里行间流露出来。
先锋小说之“先锋”主要强调在不再重视 “写什么”,而是着力探索“怎么写”。其中,余华是“先锋小说” 的领军人物。
莫言曾经当众这样评价余华:“当代文坛上第一个清醒的说梦者。”《十八岁出门远行》就是描写了一个流动、虚无缥缈的、真实的、残酷的梦。下面就让我们进入这部著名的说梦小说吧。
二 、人物大舞台
小说涉及到人物从主到次,有“我”,司机、山民、父亲等。
1.对世界充满爱的“我”
作为小说的主人公, “我”天真单纯:对世界充满爱,“所有的山所有的云,都让我联想起了熟悉的人。我就朝着它们呼唤他们的绰号”。
“我”叛逆轻狂,做事没有分寸,在招手搭车而汽车并不停留时,想拿石头砸汽车,甚至想躺到路中央去拦车。
后来终于拦到了车,“我”学着像成人一样给司机递烟,司机接受了烟,我就认为这就代表他接受了“我”,这个细节显示了“我”只是一个在年龄上迈入成年而在心理上却是一个充满童真的模仿成人的孩子。
我坐着司机的车出发了,后来汽车故障,抛锚了。一群山民来抢苹果。“我”奋不顾身出来阻止;当事者司机却看笑话似的袖手旁观;当“我”被山民揍得遍体鳞伤倒地不起时,司机却偷了“我”的背包与抢劫者一起离开。这些荒诞的事情就像一颗炸弹,将“我”原本的价值观摧毁殆尽。“我”在十八岁时怀着热情和梦想第一次出门远行,现实世界却给“我”当头一棒。
2.作为看客的司机
司机作为一个成年人,面对气势汹汹的抢劫者,他选择了明哲保身。没有丝毫抗争的行为和动作,因为这样的事他以前遇见过很多次。最开始他也反抗过,但是最后受伤的都是自己。今天的他很明白,在这样一个暴力群体下,他弱小的抗争是徒劳无力的,搭车客“我”奋不顾身的帮助,在他看来也只是以卵击石、极为可笑。
结果是司机虽然损失了苹果和汽车,但是却保全了自己;当“我”被打得遍体鳞伤,司机已摇身变成了看戏的人,一个能在“我”身上获得补偿性满足感的看客。
最后司机做出了自己的选择:他拿了“我”的包与抢掠者一起离开。他发现在“我”面前他是一个胜利者;在“我”身上,他获得强者和保全者的满足感。
所以说,司机这种人是一类拥有看客心理、世俗化、愚昧麻木、欺善怕恶、圆滑世故的病态群体。这也是当年鲁迅针砭痛骂的人。
3.暴虐的山民
山民是暴力的代表。山民看见抛锚的汽车,然后就像参加日常生产劳动一样,有条不紊地搬运起苹果来。“我”上去阻挡,结果被狠狠打了一顿,就连原本天真可爱的小孩也充满暴力,“几个孩子朝我击来苹果”“拿脚狠狠地踢在我腰部”。这些人就像野蛮人一样暴力无情。在一批抢掠者之后,又来了更大一批抢掠者,抢完了苹果然后开始拆卸汽车,把汽车大卸八块,最后汽车“遍体鳞伤地趴在那里。而我也被揍得遍体鳞伤,“每动一下全身就剧烈地疼痛”。
4.温情的父亲
十八岁生日那天父亲给了我一个红色书包。然后在我后脑勺上拍了一下,于是我就像一匹小马驹欢快地冲出家门。开始了一场旅行。
父亲让“我” 出门远行,但是他好像不了解世界与“我”。 虽然父亲没有与恶为伍,是一个用心良苦,充满温情的人,他就像阴天里的一缕阳光,给人温暖,照亮黑暗。同时还承载着现实世界里所有父亲对儿子深厚的爱。
在一个孩子的成长过程中,领路人是一个重要的角色,充当青少年成长中的指导和教诲的角色。而这部小说中,“父亲”完全没有发挥一个“领路人”的作用。他只是给我准备了红书包,里面装着衣服和钱,还有食品和书,但是他却没履行一个领路人的角色。在我十八岁生日这天,在“我”后脑勺拍了一下,把“我”拍出了家门,任由对世界一无所知的我开始了一个一场危险无比的旅行。
从这一刻起,“我”一下子被抛入现实社会,开始孤独地面对陌生世界,“我”在路上漫无目的,没有方向。因为“我”出发前就没有预设的目标和来自成人的引导。
当“我”终于搭到车坐上去,虽然汽车是向自己来时的方向行驶,但“我”仍然觉得舒服。因为“我”本来就没有预设方向。
因此说“父亲”的形象代表着一个不可靠的许诺,一个不得不被戳穿的美丽的谎言。揭示某种特定经验范式的虚假和不可靠,并且镜照着一种新的自我意识的浮现过程。
小说中的“红背包”象征着革命传统,象征“父亲”的意识形态包袱,也构成了“我”曾经拥有的身份。最终“红背包”被神秘而无信的司机抢走,象征青年所接受的成长教育的悖论和父辈的理想主义在“我”对于背叛与暴力的直接体验中完全失去了可信度。因此说,在社会及个人前途不可知的情况下,机械般的形式教育和片面性的思想教育,是导致“我”过渡到成年阶段必须付出巨大痛苦的原因之一。
三 、荒诞、漂泊的主题;随时可能暴发的暴力
小说通过刚刚年满十八岁的“我”第一次出门远行的经历,走路、搭车、被抢、在车里过夜等等故事情节,表达了“我”对外部世界的认识和感觉——冷漠、暴力和荒诞。 在这场旅程中,到处充满不可知的危险和随时可能暴发的暴力。
在这个六千字组成的有限空间里,出门是一种象征,“我”就像一艘毫无方向的船,没有方向。小说里写到当我终于搭上车出发时,汽车的方向是我来时的路,但我根本不在乎。我在路上漂泊,旅馆只在远处半睁着眼望着这一切。到结尾处,汽车恰恰成了旅馆。最终,我只能蜷缩在“汽车”受伤的心脏里抵挡外界的风寒。这里遍体鳞伤的汽车和遍体鳞伤的我互为镜像,其象征含义是,没有人可以依靠,唯有自己可以给自己温暖。
因此说,这是一个现代意义上的关于启蒙与认知的寓言性故事,即成长小说:通过一场本该是无忧无虑的旅行,“前面是什么” “你走过去看吧”——然后变成了一个考验过程——最终呈现一个遍体鳞伤的结局。
“我”的出门远行,完成了一个发现自我的现代主义旅程:残忍与暴力。经历这样一个变故的“我”是极有可能摒弃父辈留给我的神话遗产的。
人就是这样在受骗的经历中完成他十八岁的成人礼的。“我”对世界充满爱的幻想破灭了,“我”迎来了成熟的成年:一场血的教训最终助“我”完成最终的蜕变;“我”由一个有良知和正义感的少年,在成年人的恶和和生活的教训面前,终将变得见怪不怪,对人性之恶视若无睹。
这样一部现代性成长小说,和传统中对于成年的定义是不一样的。传统的成年都是经由漫长的“学徒生涯”来完成。“学徒生涯”是一个缓慢而明确的通向父辈家业的必经之路,通常是小徒弟在一个技术高明、处事精明练达的师傅的指导和带领下,不停学习为人处世的交际能力,锻造高超的业务技能,最终学成一身武艺,最终拥有幸福的婚姻、成熟的个性、适当的社会化、稳妥的步入成年------最终收获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而现代性成长小说则是对社会空间进行充满变数的探索:游历与冒险、迷失与幻灭。就如这篇《十八岁出门远行》所描写的。这部小说的独特性表现为,在着力表现世界的冷漠与非人力量的同时,通过个人所受到的创伤而拼凑起一个无情冷漠的世界。
四、 风格特色:独特的叙述方式和语言表达
这篇小说叙述的口吻仿佛是成年后的“我”回忆过去的亲身经历,含有超然与反省的语调。关于小说采用的形式,作者余华是这样说的:
——“当我发现以往那种就事论事的写作态度只能导致表面的真实以后,我就必须去寻找新的表达方式。寻找的结果使我不再忠诚所描绘事物的形态,我开始使用一种虚伪的形式。这种形式背离了现状世界提供给我的秩序和逻辑,然而却使我自由地接近真实。”
下面摘抄几个金句和大家一起欣赏。
——“我走在这条山区公路上,我像一条船”;
——“我就这样从早晨里穿过,现在走进了下午的尾声,而且还看到了黄昏的头发”;
——“公路高低起伏,那高处总在诱惑我,诱惑我没命奔上去看旅店,可每次都只看到另一个高处,中间是一个叫人沮丧的弧度。尽管这样我还是一次一次地往高处奔,次次都是没命地奔”;
——“虽然汽车将要朝我走来的方向开去,但我已经不在乎方向。我现在需要旅店,旅店没有就需要汽车,汽车就在眼前”。
齐帆齐第8期28天写作成长营第4篇,读书主题写作,4188字,累计7683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