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三十几岁,开着一辆还没上牌的新车。与他的车不同,他这个人不修边幅,头发蓬乱,因为掉了一颗牙说话还漏风。大哥是个私车司机。
我很少打车。头顶的空间太小是最主要的原因,伸手就能摸到天花板让我觉得失去了自由。但若是我去的地方并没有其他选择,我还是会选择用空间换时间。
我家是个县城,我老婆家在二百公里外的另一个县城。因为没有直达班车,结婚前几天我打车送她回家。开车的师傅就是这个大哥。
我把老婆送到距我家小镇九十公里外的市里,那里有人接她。安置好老婆后,我和大哥说,我再坐你的车回去吧。我的家乡所属的市,方圆一百公里内有很多小镇,这种情况催生了大量跑私车的司机,形成了一个行业。
一辆普通轿车不算司机可以坐四个乘客,每个乘客只付自己的车费。往返一趟,大哥为了不赔本就必须尽量凑更多人。我说我不着急回家,凑够人再走也行。
大哥失去的牙并没有影响他的滔滔不绝,九十公里在高速公路上也就是40分钟的路程,可是那天我俩聊了一整个下午。
大哥听说我可以等他,就和我亲近起来。他边和我说话,边摆弄手机。不一会就找到了去机场接人的活。这种私车行业都有自己的圈子,大家同在一个微信群里互相拼凑客源。
「机场一个我去接,我车上还有一个,现在还差俩。」说完这句话他放下手机,启动车子直奔机场。大哥和我说,他还没坐过飞机,问我坐飞机什么感觉。我说我坐飞机的次数,掰手指也能数得过来,和坐你的车感觉差不多。
大哥的运气不太好,他要接的人飞机晚点了,电话打不通。他怕我着急,不停地打电话,每次听筒里传来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他都要埋怨一下飞机的不靠谱。我说没事,我不着急回去。大哥腼腆地笑笑:「没办法,咱也不能让人下飞机找不到约好的车吧。」
我俩在机场等了三个小时,也聊了三个小时。他说他后悔当初没好好学习,现在羡慕有文化上过大学的人。他说他现在一个人过,除了开车自己还经营着两个农用拖拉机,农忙时就租出去赚点钱。他还告诉我他开私车除了赚钱,图的就是个自由自在。
说这些时他的豁牙一直在漏风,我说你就准备这样一直豁着了?大哥说:「这不刚换了新车还没上牌,等我忙完这阵去种个牙,种啥样的好你知道不?」我说我没种过牙,只套过一个牙冠。
接到那个人后,天边的日头已经泛红。大哥最终也没能凑满一车人,我到家时,夜幕上已星光闪闪。我加了他的微信,结完婚回门时想再用他的车。让我失望的是,那天来接我的人却不是豁牙大哥,他把我这个客源给了另一个司机。
我问来接我的司机,那大哥咋没来?他说他有事。我又问你们熟么?他说,我俩是特好的哥们。他告诉我,豁牙大哥其实结过婚,后来离了。因为他是个仗义的人,有一次做生意被人骗了,所以他媳妇就跑了。
他又给我描述豁牙大哥是一个如何仗义的哥们:如果他有一块钱,你有事找他帮忙,他会只给自己留一毛,剩下的九毛全给你。因为之前发生的一件事,所以我相信他并没有夸大其词。
结婚当天,我还用过一次大哥的车去机场接我同学。同学顺利送到,我却因为婚礼太忙,忘记了结算车费。我想起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他没找我要,一定是我同学给过他了。
我去问我的同学,他们说司机一路没怎么说话,以为是我表哥呢,并没有跟他们要车费。我赶忙拿起手机把车费转给大哥,连说抱歉。大哥回复道:「那天咱唠嗑,我知道你这几天结婚,肯定忙,车费不着急。」
结婚之后我再次离开了老家。一年才能回一趟,不出意外的话,我可能永远也见不到这个豁牙大哥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的车是新车,那天我坐在副驾驶整个下午,丝毫没有感觉到逼仄,甚至一次也没想起过头顶天花板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