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重读卡佛。
12000字《羽毛》开头让我吃了一惊:
“我的工友巴德,请我和弗兰吃晚饭。我不认识他老婆,他不认识弗兰,这倒是让我俩谁也不欠谁的。”
就这么几句,一下点明了四个人的关系,并为下步的故事推进和场景展示定下了情绪基调。
我和妻子应邀到工友家做客,妻子弗兰明显不太想去,抱着应付一下的态度勉强随行。但经历的一切令他们惊讶万分:
一只臭烘烘不时发出哀嚎的孔雀、一副参差不齐的牙齿模型摆在电视机上方、一个奇丑无比的婴儿,工友和老婆的自尊不断受到侵袭和考验,这次做客在我和妻子的惊愕和顾左右而言它的尬聊中终于结束……夫妻俩离开时,感觉到如释重负并觉得生活充满幸福。
“在巴德和奥拉家度过的那晚很不一般,我当时就感到了。我对我生活中的一切都感到满意,恨不得马上就能和弗兰单独呆着,告诉她我的感受。那晚我许了个愿。我坐在桌旁,闭着眼,认真地想了许久。我希望永远不会忘记这个夜晚。这个愿望竟然实现了,但这是个给我带来厄运的愿望。当然,在当时,我不可能知道这一点。”虽然工友夫妻的生活也并非多么的可怕,但它们是如此的不同,这让“我”恨不得马上就能和弗兰单独呆着,告诉她我的感受。
一个有些尴尬,甚至诡异的夜晚。
似乎连巴德也微妙地变了。“我”和弗兰的造访似乎是一次入侵。
巴德以前不介意电视机上的坏牙,臭烘烘的孔雀海拉德的丑陋;然而在“我”和弗兰在场时,他似乎对这一切都感到尴尬。只有奥拉还是很开心。后来奥拉的孔雀老死了或是什么,猫头鹰占领了树丛。我们也不知道巴德家究竟有没有变,毕竟“我”后来再也没有去拜访过他。
后来,“我”和弗兰明显陷入了一种不太妙的婚姻关系。 “和孩子他妈我都不谈论这些,连提都不能提”、“我们之间的谈话越来越少了。谈的也几乎都关于电视”。很明显“我”和弗兰无法沟通。
“改变是在那之后来的”小说的最后一部分大反转:
后来,我们的生活发生了诸多的变化,添了孩子,还有其他等等。两个人因为感觉到来自外部生活的强烈陌生和惶恐,被某种无形的“生活相貌”刺激了一下,于是决定要小孩。(小说开始交待他俩还没打算要孩子)但为什么是厄运,我们仍是不解。为什么“不是我们希望的那样”?
“…其实,我的孩子性格上有点问题。但我不谈这个。就连同孩子他妈也不谈,特别是同她,什么都不谈。现在,我俩之间话越来越少了。大多时间里,闷坐着看看电视。但我忘不了那一晚。我记得那只孔雀怎样抬起灰色的脚,在桌旁一点一点地挪动。后来我的朋友和他的妻子在门口和我们道别。奥拉送给弗兰几根孔雀毛做纪念。我记得我们大家握手拥抱,说着告别的话。上车后,弗兰靠着我坐着,手一直放在我腿上。我们就这样从朋友家开了回来。”
也正是因为这次尴尬的会面,我和工友以后说话也变得小心了。
这时他们便“合上饭盒掏出香烟”,或者“点点头,抿几口咖啡”。
卡佛的所有小说,均由极琐碎的细节陈辅而成,什么“极简主义大师”云云真是扯蛋。所要表达的意义,在于细节的联系性:
小说第一段写妻子有一头披肩长发,碍事却从不敢剪“她知道我太喜欢这头长发了,已经到了迷恋的程度。”小说结尾处:“弗兰不再去奶制品厂上班,她早就把她的长发剪掉了。”暗指夫妻关系由热转冷。
他们去朋友家后发现了生活的可怕真相:就是生活最终会变得非常丑陋。
我许下的愿望也是希望自己将来的生活不要变成那个样子,然而不幸的是丑陋化似乎是不可避免的,所以他说是厄运。
生活总会变的不堪,或者生活本来就是不堪的,每个人都这样。原来,不完美的生活发生在每一个人的身上。孩子性格问题、夫妻关系冷淡。当事人也知道问题是存在的,但无法改变它。这就是生活可怕的原貌。
整篇小说在弥漫了混乱、荒唐、隐忍的气息中行进,在事不关己的冷漠和你来我往的客套之间,在有意无意的冒犯与进入他人内心的不安之间,在人物一时的性起、硬撑的脸面和注定的妥协之间闪转腾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