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我的童年与少年都发生过什么事,长大的我特别害怕说话,害怕见人,害怕与人交往。
读高中,学到一篇有名的课文,是契诃夫的《装在套子里的人》,主要人物别里科夫总把自己的什么东西都套在套子里,封起来,性格孤僻、思想保守、惹人厌恶。
他本是作者用来批判守旧现实而塑造的人物,而我竟从中看到自己的影子,非常郁闷不开心。
我何曾不是一个装在套子里的人?只是我怕见人,不管生人熟人,怕张嘴说话,只有一个人时,我才内心安宁,形同自闭症。
印象最深的是最怕家里来客人,客人为了讨好主人,老爱与主人家的孩子攀谈,问上许多问题。
你几岁了?叫什么?读几年级?成绩好不好?认不认识XX?
更过分,还要评价你的长相。
长得好高,接XX代,腰有点驼,衣服有点小⋯⋯
说个不停,让人十分难堪。那时候,心里十分羞愧,仿佛自己被置身于刺眼白炽灯下,任人围观评论。
后来,只要一来客人,我直接钻到楼上,不下来露面。妈妈喊吃饭时,我撒谎肚子疼,不下去。
时间一长,妈妈识破了我,强迫过几次,我也不下楼吃饭,妈妈干脆气恼地送我一个外号:苕货!便再也不理我了。
见到人比饿更让人恐怖,我不能下去,我下去,桌子上所有的眼光会看我,他们会好奇地问我为什么不上桌子吃饭,还要说一堆思想教育的话。一句话都让我欲找地遁形,何况一堆,我成了唱戏小丑。当时就这么反复想,既生自己气,又生客人气。
后来,我成了一名老师,上班了。
上班的我,硬着头皮一个人去新环境,犹如去杀场,心里十分胆怯。当时我已二十三岁,与人交往能力差比从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上班路上,走着走着,不好,心里暗暗叫苦,前面有几个本班学生迎面而来,亏我这个近视眼竟那么敏锐。是视而不见还是主动招呼?如果视而不见,他们主动喊我,很尴尬;要我主动招呼他们又很不习惯。
三十六计, 走为上计。我立马拐进一个小巷,观察他们走远,才出来,并且赶紧小步快走,溜到办公室,以免遇上新一拨学生与老师,与他们打招呼又是一个鸿沟。
课堂上,很长一段时间,我上课头爱低着,声音也小,不敢多抬头看学生,他们肯定都盯着我看。现在想来,十分愧疚,我的第一届学生,用了大大的宽容,包涵了我的大大不足。幸而,我一直很真心喜欢他们,总算弥补了我的一点罪过。
后来,逢年过节,回老家,我总是走在老公后面,遇见熟人,全由他寒暄,我在旁边装笑,不说一句话。
可是,我仍不安,他们肯定背后不断在私语。关于我这个媳妇,家境也不差,怎么嫁到农村?
还有,说不定,他们背后议论我:脸好大,长得不白、走路八字等等恶心的问题。
几十年,我的大脑都被这样可笑幼稚的想法占据着,后天的自卑,让我赶脚走在哪都是个笑话,如同挨人打的丧家犬,只能在黑夜中出现,白天要东躲西藏。
我就这样活到了中年。孔子云:中年而不惑。然而,这句话于我失灵,我仍惶惶不可终日地活着。如同装在套子里的别里科夫,只是我只用妄念紧紧地套住了自己,没有去压抑别人。
所不同的是,这种病态,我从前如陷泥潭,任它越陷越深,而现在,我渴望渐渐治愈。
我很努力地默默自我治愈着。
一次,看到了毕淑敏的一篇文字《孩子,你并没那么重要》,醍醐灌顶,感觉心理疾病一下子被治好了60%。
书云:
当你从一群人面前走过时,你以为别人的目光全投向你了吗?于是你步态就不知所措了,然而,你并非你想象的那么重要,他们中只是有的人瞥了一眼而已,大家各有事在做。
当你在一群人面前讲话时,你担心说不好说错吗?于是你内心慌张至话语讷讷,然而你并非你想象的那么重要,即使错了没说好,他们没有人会吹毛求疵地四处宣扬。哪有那么多大嘴?
你要从一群人面前走过,就坦然走过吧!
你要在一群人面前发言,就坦然表达吧!
这世界,每个人每一天都有那么多事,对又如何?错又如何?贵又如何?贱又如何?你只是太在乎别人感受,所以才有那么多的烦恼。
每日匆匆又匆匆,不必太在意别人的眼光,让一言一行变了形,全失了自己的本意。
别人的眼光老留连于我身上,这只是你一厢情愿的思想。
停止取悦别人,做回自然的你,你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重要。
今天,是我到新单位报到的第一天,孤单又紧张的感觉。离开已十分熟悉的单位,即将加入一个新单位,融入新单位又有一段长路要走。勉励一下自己,别怯场啊。也许正如书中所云:走吧走吧,一步一步,不知不觉就到了。
这世界草比花多,如果不想做一朵惹人注目的花,那就做一株清新自然的小草吧,它自有一份自由自在的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