馍

        在我们豫东，把蒸的馒头叫做馍，是很接地气的。娘羡慕了别人家一辈子，但从来不羡慕别人蒸的馍。我觉得，这辈子最令她自豪或骄傲的是她蒸了一辈子好吃的馍。

      我刚记事儿时，印象中娘蒸的一吃三gao（告音，乱抹的意思）的红芋面馍，热热的，黏黏的，甜甜的，感觉挺好吃的（经历五八年和人民公社的人已经吃烦了这种馍）！正当我嚷嚷着还要吃红芋面馍的时候，娘又蒸了另一种馍，黄腾腾的玉米面馍，除了贴锅出来的馍焦好吃外，玉米面馍有点拉嗓子，也能吃出甜味。当时较富裕的邻居家的小女儿艳萍看我和对门的志强吃黄腾腾的玉米面馍，眼巴巴的，拽着她妈妈的衣角非要拿好面（小麦面）馍换我们两家的玉米面馍，尤其是要带焦儿的玉米面馍。

        后来的后来，又吃了娘蒸的玉米掺小麦面馍，忘了我家什么时候吃上好面馍的。当时吃好面馍不就菜能吃一个大卷子（小麦面馍的一种叫称呼）。刚出锅的好面馍，热乎乎，白茫茫，软软的，用手一摁或一握，看着扁了，瞬间又恢复原状了，当时感觉好神奇，娘说一摁或一握又起来的馍就是蒸熟透了，才好吃！于是去爷爷家，外婆家，姑姑家……吃饭时，我就用一摁或一握来判断馍熟不熟，印象中去小姑家这样一判断不当紧，好几年没敢小姑家走亲戚，悄悄地告诉娘，小姑蒸的馍不熟，还酸，娘说：“你妖得不轻（后来，我结婚后，给媳妇儿说你妖得不轻，媳妇儿因这句话埋怨我好多年）！”

        上初中了，当时用提篮子或竹篓子装馍，带到学校，在伙房里蒸笼上馏热，放学铃声响了，箭一般地飞向伙房拿自己的馍。回忆这一段历史，是痛苦的又是欣慰的。欣慰的是，我娘手真巧，能让我吃上好吃的馍。痛苦的是，每当我跑到伙房时，我找遍所有的蒸笼，都不见我的馍，初中一年级时没少因为丢馍哭或饿着肚子。因为家境不好，不舍得买学校的菜和馍，娘就想办法蒸各种样式的馍，尤其是包子做成蒸馍状，外面粘上难看的麦麸子。这种馍外表难看，但馅多好吃。前二天在伙房馏这种馍，放学铃响后，我慢悠悠地到伙房，还能看见我的丑馍孤独地在蒸笼上，我拿回来，心里暗自高兴，为娘的机智点赞！谁知，第三天，我的丑馍就被别人拿走了，即使我跑得快（没有第一个跑到伙房），也不见我的好吃的丑馍了。于是痛下决心：偷馍吃！人家偷我的，我偷人家的！不讲谁的，拿起来就跑，哼！你不仁，可别怪我不义！第一次偷的馍酸得倒牙，我抓着扔到墙外，饿着肚子吧！第二次偷馍，白白的，看着不错，一摁一握没起来，粘牙，不熟！又扔了，又饿着肚子。

        初中二年时的一天，早上丢了馍，饿着肚子的我暗下决心，中午，我的馍不能丢，我要第一个冲到伙房，守着蒸笼，吃上我自己的馍！于是，我想尽一切办法给老师请假，正在第四节是体育课，反正体育课也是放羊式的，上不上无所谓，但必须请假，体育老师说只要不出校门，请假可以，我高兴地给体育老师鞠了一躬，体育老师笑着说，这孩子懂事，将来有出息！我哪顾得上听他的夸赞，第四节上课铃一响，我就先跑到伙房，掀开蒸笼盖，我的馍在笼里，我一摁，馍迅速起来了。我暗自高兴，今天中午馍丢不了了，但我不能站蒸笼旁一节课呀！到门口陪卖零食的老大爷聊天，我俩正聊着，我们胖乎乎的王祥同学空着手从我身边走向伙房，他没过几分钟又空着手出来了。然后，其间没有人再进伙房了，我感觉快放学了，给卖零食的大爷说，我的馍经常丢，今天中午我请假守着我的馍，快放学了，我去拿我的馍。我一个人，很自信地走到餐厅，掀开蒸笼盖，仔细瞅，来回翻，我的馍不见了！

        就这样，馍不停的被偷，我不停地挨饿。同村的刘飞看到这种情况，说俺爸在这当老师，俺自己做饭，你的馍让俺爸给你馏吧。就这样，刘相成老师帮我馏了一年半的馍，才保证我初二下学期到中学毕业再也没丢过馍。每当拿起热乎乎的白面馍时，我总是心怀感激地想到刘飞的爸爸，我的语文老师！爹没去世时，经常说，你现在当校长了，不能忘了你刘相成老师！

        我结婚后，娘不再陪爹出去打烧饼，在家跟着我们照看孩子，她总是自己蒸馍给我们吃，妻子说，娘你蒸的馍好吃！比北庄俺娘蒸得好吃！或许，儿媳妇儿这句话鼓励了她，她总是蒸很多馍。孩子大了，爹娘也老了，我们住学校，他们住在老家。家距学校并不远，我和妻子大量精力投入到教育教学中，很少回家看爹娘。爹在世的时候，给我们打电话，恁娘给你们蒸的馍，有花卷，有包子，有卷子，是回来拿，还是我给你们送去？

        前几天，疫情防控形势严峻，又加上我痔疮手术，很长时间没见到娘了。我给她打电话，娘说你们都爱吃我蒸的馍，我正给你们蒸馍呢，明儿伊荷过生日，也没公交车，我去不了县城了，蒸的馍，还有我择好的菜，还有大南瓜，让你卫东哥给你们捎去吧？听到娘这样说，我眼睛湿润了，孩子再大，都是娘的儿，娘都70多岁了，还整天为我们操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