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素馅丸子
我也曾被很多人惦记,真心实意的,虚情假意的。只是后来,我却随时把“不用惦记”挂在嘴上,而且每一句都藏满逞强。
01
爷爷弥留之际,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不用管我,照顾好我孙女。”
那一年,我17岁,第一次感受到被惦记,欣喜若狂却也满腹辛酸。
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便因车祸双双去世,关于他们的记忆,早已被时间冲刷殆尽,只剩下相册里几张泛黄的照片诉说曾经的天伦。
一直以来,我都是和爷爷相依为命,没有人会比我更能体会,《暖春》中小花与宝柱爹在土坯屋里的欢声笑语。
可是我比她惨,伴随着爷爷的离开,上天也夺走了我生命里的最后一丝温暖。
二爹二娘很快便和我划清界限,爷爷留下的钱我们一家一半,说是家,其实我的家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这些钱是爷爷这么多年辛苦攒下的,也是他用命换来的。
02
爷爷突然晕倒,被送到医院时,医生诊断说已经到了癌症晚期,活不了几天了。
后来整理爷爷的衣物,从他一件已经很久不穿了的衣服里搜出一张化验报告,原来他很早便知道自己得了癌症。
那一刻,我鼻头酸楚,泪水在眼眶里拼命打转,我却强忍着不让它掉下来。
也许这便是最好的结果,穷人的生活本来已是不易,患了癌症更会不堪其重。
爷爷不忍心让我温饱没有着落,我也不忍心让他遭人冷眼嫌弃。
我不怪二爹二娘,他们那个不大的家,只能装下四个孩子,多容不了一个我。
如果条件允许,谁不想当救世主,谁又甘心遭人诟病,但现实往往难遂人愿。
03
况且已经高二了的我,已经不再似小女孩那般矫情软弱,非得找个人来照顾。
我自信,这么多年积攒下来的生存技巧,足已应付随之而来的种种境况。
爷爷希望我做个有出息的人,我想我会用余生去践行。
没有情感牵绊,也没有俗世纷扰,我把全部经历都投入在学习上。
高三第一次模考,我名列年纪第二,名牌大学的校门已经在向我招手了。
可是还没有撑到高三考试,我便病倒了,长期营养不良加上课业繁重,我得了严重的贫血。
沉默寡言的我向来没什么人缘,住院期间陆陆续续也有同学来看我,但他们的眼里只有惋惜,没有心疼。看似惦记,实则薄凉。
04
难道我要与这唯一改变我命运的机会擦肩而过?我不甘心。
很多人安慰我说,大不了明年再考。可他们不知道,一年的蹉跎于我意味着什么。
我没有听从老师和周围人的劝阻,一意孤行带病上了考场。你对命运负隅顽抗,上天至少会敬你几分。
我考上了,只不过是所二本学校。
又有很多人来给我建议,带着些许济世的悲悯情怀。他们说以我的水平,再复读一年,明年肯定是全县的理科状元。
我也又一次让他们失望了,依旧我行我素的把中学以来的全部课本打了包,一并塞进收垃圾的小板车上。
我的未来一直都掌握在自己手里,从爷爷入土那天起,这世上便再也没有人拥有指点它的权利。
05
高三结束后的那个暑假,我远走他乡,去南方的一个城市兼职做暑期工。
流水线上的工作漫长而枯燥,每逢赶工的日子,常常一宿一宿的加班,但我知道自己没有理由抱怨,多挣一些钱于谁都不是坏事。
我不是个亮眼的女孩子,但工厂里对我献殷勤的人很多,买饮料的,请吃饭的,下雨天送伞的,比比皆是,男人没有那么挑。
我成了他们庸常日子里的一点惦记。
平素里的日子虽然艰苦,但在爷爷的用心保护下,我仍能不卑贱地活着,这样的小恩小惠入不了我的眼。
不上心的耐性来的快也去的快,我的无动于衷让很多人四散开去,有心的也是有的,或别有用心,或枉费心机。
06
被约去滑冰是在我到工厂后第三周的周日,之所以答应去,不是对溜冰感兴趣。
一来是因为来了这么久还没出去逛逛,二来连轴转了近二十天,我也确实累了。
小菊是同一流水线上坐我对面的姑娘,也是我在这儿仅有的社交圈。
集体宿舍里其它三个年过六旬的女人固然和蔼可亲,但满屋子混杂着中药味、饭菜味以及不知道什么味道的热浪,常常把我挡在门外。
那儿只是我睡觉的地方。
因为年龄相仿又朝夕相处的缘故,我对小菊还是有一些信任的。
但信任往往也是人与人之间被消耗最多的。
在给我喝的饮料里放药的行为足以说明,她从来没有拿我当过朋友,连玩伴都不是。
07
也许人的良知都是贱的,贱到有时候可以被交易,甚至是以一条区区几百元的项链为筹码。
有人口口声声讨厌金钱的铜臭,但被打磨包装后的饰品却让她垂涎。
就这样,我成了不知姓名人的猎物,而我却连反抗的力气也没有。
看着那狰狞而丑陋的嘴脸,听着那粗重的呼吸,感受着那急迫的撕扯,我尚存的意识无法不去挣扎。
是老天爷被我叫答应了吗?肯定不是,要是它有空理我,我也不至于走到今天这一步。
也许是我的努力为我赢得了时间,也许是他赶过来的速度足够块,我的人生才不至于万劫不复。
当他抱着我走出包间重见天日的那一刻,我的眼前突然浮现出,爷爷在大雪天背着发烧的我去看病的场景,心口热流涌动。
08
他叫老高,我们车间班长,退伍后被分配到了这里,40多岁,有老婆,有孩子。
但对我很好,从进工厂的第一天开始,便有意无意的给我一些优待。
我已经18岁了,无法天真的把他的行为视为自然和同情,即使披着伪善的外衣,仍遮挡不住别有所图的危险气息。
一开始我是厌恶的、疏离的,但终究还是欠了他,而我向来不爱亏欠别人。
不以别人惦记的东西作为偿还,那与欠债不还无异,只是为堵住悠悠众口和换取良心上的安慰罢了。
我还了,还的彻底,只是也在之前进行了充分索取,尽量使之做到对等。
我需要他的一点小权利,也贪恋他的一点温暖,所以不去忌惮别人的目光,也不去管他有没有家室。
很多事情,别人不说,我便不问。
我心里明白,一等到开学,我便会永远的离开,归还这里原本的平静。
09
假戏做着做着就成了真的决不止我一人,如果他再年轻十岁,没有家室,我想我会留恋他的。
后来在宿舍熄灯后的很多个夜里,除了去思考女人失身后截然不同反应的背后原因,思考主动索取和被动亏欠的异同,我也时常会想起他。
谈不上惦念,但终究是留下过记号的人。
大学之后的我愈发成熟,又加上年龄排行老大的关系,被选为了宿舍长。
宿舍长的意思就是帮大家占座位,给大家打水,在下雨天帮大家带饭,原本值日的人请假出去玩时帮她打扫卫生,听大家发牢骚。
但我乐此不疲,不是害怕形单影只,而是畏惧势单力薄。
你们享受你们的安逸和释放,我换取我的好人缘和奖学金,互不亏欠。
10
我始终认为这是一个极为平等的交换,但那也只是我认为。
大三刚开学没多久的一个夜晚,在外兼职回来的我,突然发现宿舍里黑漆漆的。
就在我疑心这么晚,她们是不是出了什么事的时候,生日歌突然想起,摇曳着烛火的蛋糕被她们簇拥了进来。
爷爷去世后这几年我从没掉过一次眼泪,但这一刻却泪光闪闪。
有的惦记也是温暖的。
她们说感谢我为她们付出了那么多;她们说以往都是我给她们张罗,这一次换她们给我操办;她们说让我赶快许个愿,会成真的。
那一刻,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后来我好像趁着吹蜡烛的功夫,一口气许了很多愿。
我希望父母没出意外,我希望爷爷还活着,我希望我和眼前这些可爱单纯的女孩子们一样。
11
岁月静好的日子原本就是短暂的,我没有像宿舍里其他女孩子们一样,在离家近的城市找一份安稳的工作,以后嫁个好人养着自己,这对我来说是奢侈的。
我需要自己奋斗,这一次我又一个人远走他乡,在陌生的城市里找了份有挑战的工作。
高压力也多机会,我靠着高三后积攒了五年的兼职经验,以及这么多年养成的韧性和不怕苦的精神,很快在这群人中脱颖而出。
随着工资一点点涨起来的,还有妒忌的目光和无中生有的非议,生活又恢复了原本冷冰冰的样子,这样挺好。
从此我有了一份可以养活自己的工作,有了一些赖以生存的技能,搬出了公司提供的宿舍,从此不再需要任何人的惦记。
但生活除了事与愿违之外,偶尔也会有一些意外的馈赠。
12
就在我已经可以很平静的去面对,吃了一半火锅,中途上厕所的功夫便被服务员清理了桌子的孤独;生病住院,半个月没有一个人看望,还被别人诧异的眼光审视的窘迫;学会了修理家里的所有家用电器,还被同事拉去帮忙修理电脑的无奈后。
他的出现让我明白,之前所有的不需要惦记都是逞强。
当我搬着重物时,有客户问我需不需要帮忙时,我逞强的说没关系。
当我连续熬夜加班,老板问我需不需要休息时,我逞强的说我还撑得住。
当我忙的忘了吃饭,有同事问我需不需要带时,我逞强的说我还不饿。
我不想欠谁恩情,也不相信这世上会有无缘无故、不求回报的给予和付出。
13
他是我的客户,毕业还没几年,已经奋斗出了自己的小公司。有生意人的精明但却不世故,给人一种干净舒服的感觉。
陪他吃饭的那一天,正好是爷爷去世十周年纪念日,我没忍住便多喝了几杯。
说是多喝,实则也是女人给男人创造机会的伪装,不料他却演尽了坐怀不乱的柳下惠,任由我诉尽衷肠。
我原以为他也会在听完我的故事后,像之前所有人一样,用手拍拍我的肩膀,或是给我一个拥抱。
他没有这样做,没有用廉价的怜悯来施舍我。反而说,你很棒,能把这样的人生过的如此精彩,未来一定会更好。
后来,我们成了朋友。
再后来,我们成了恋人。
最后,我们准备结为夫妻。
14
我们在一起以后,他从不曾花言巧语的说过一句惦记,但总让我不要惦记他。
我们在一起以后,我再也不需要假装坚强。
准备领证的前一个月,我回到了那个久违的老家。
爷爷的坟头已经长满了野草,我用手拨拉开荆棘,告诉爷爷我就要嫁人了,希望他替我高兴。
然后头也不回的开车去了二叔家,二婶起初时并没有认出我,却因为那副成功人士的皮囊,不敢怠慢我。
我摘下墨镜,从包里掏出五千块钱来,要求做个交易。
这时她认出了我,顿时愈发热情起来,拉着我的手不停的问东问西。
我疲于应付,只冷冷的说,一个月后我会带未婚夫回来,彩礼随她要,条件只是把爷爷的坟重新修下。
不需要太过豪华,只要他们愿意常去看看他们的爹,也就是我的爷爷就好。
15
虽然知道他们会卖力表演,但一个月后我带着未婚夫一家回去时还是吓了一大跳。
二叔二婶召唤回了四个孩子,家里重新粉刷了一遍,还添置了一些装点门面的家具,茶点水果准备了满满一桌子。
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果然如此。
一堆人的谦让和热情往往没来由地让我生厌,看着大家编着有的没的,关于我的优点时,我尽量不让自己冷笑出来。
回来的路上,未婚夫只说了一句话,墙上怎么没有一张你的照片。
我没有说话,他终于知道了我始终还是对他有所防备,一开始的那个晚上,所谓的诉尽衷肠也有一部分是为今日编的铺垫。
二叔他们最后开出二十万的价码,未婚夫没有讨价还价。
他说自己已经准备好了,无论他们要多少自己都会给的,只不过他们怎么只敢开这么小的口。
后来,他还是风风光光的娶了我,却再也没有说过一句不让我惦记的话。再后来,我们有了孩子,我便有了新的惦记。我不知道那个烙在我身上“不需要惦记”的标签什么时候才会被摘去,但是已经不重要了。
本故事来自朋友口述整理,略有改动。她说揭开曾经的伤疤,仅为致敬所有的惦记和被惦记。愿她早日摆脱不被惦记的处境,愿每一个读到此文的姑娘生命里处处都是温暖的惦记。
附文章构思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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