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女孩的小火柴

12.18至1.7


1/在终点之前

徘徊第一百一十三步的时候,一楼走廊的灯忽然灭了,屋子里的暗反倒是衬托了路灯的亮。暖黄色的灯光把影子拉得很长,呼一口气的时候,那些漂浮的尘埃在光影里显得格外温柔。

我站在楼下,望着五楼的窗口打了个电话:“妈,睡了没?”

“快了吧,怎么了?”电话的那头有些嘈杂,有电视机的声音,也有病房里其他病人的谈话声。

“没事,我刚下班,想给你打个电话。”我说着话,呼出口的气越来越稀薄。

“这么辛苦啊,”母亲笑起来,“那赶紧回家,早点休息。”

“……”我沉默了一会儿,“好。”

我沿着影子平铺的方向回家,把所有的难受都留在了那一盏路灯下。我想起一个作家曾经说过:世事如书,而我只想做一个逗号待在你的脚边。

夜晚的风总是很疾,公车却行驶得很慢,车厢摇摇晃晃得像一个跛了脚的老人。寒冷就像一块冰,从肌肤开始慢慢侵蚀至内心。双手被寒冷驱使着,成了一块红一块紫,它们敏感又脆弱地抗拒着严寒,试图在这个冰冷的冬天尽可能地保护我。公车里的暖气就像老人的怀抱,虽然不踏实却又很温柔,温暖先是使双手恢复了知觉,其次再是袭向了眼皮。强撑着的意志并不算很清醒,就像喝了很多酒却没醉一样,这样的逞强,让我在颠簸的世界夹缝里看见了一束光,它那么微弱地亮在窗外,我试着伸手……

“砰——”

我故意用力地关门,试着开口道:“爸?”

漆黑的房间里果然没有任何反应,我习惯性地靠在门上休息一会儿,感受一下空荡的狭小房间。窗外的路灯投影到屋内与我做了个伴,我摸索着来到厨房,给自己倒了一杯开水,衣袖不小心擦过盘子的时候,发出了轻微的“哐当”声。水池里堆积的脏盘子并没有挡住路灯的灯光,沙发上的脏衣服也没有借着黑暗藏起来,即使我看不见我也能知道。热水瓶换了新的木塞,倒出来的热水有一股木头被浸泡了很久的味道,气味不刺鼻也谈不上好喝。因为冷热交替,新木塞在热水瓶上发出“滋滋”的声音,就像我的一颗心也在挣扎着上下浮动。

“喂……”我莫名其妙地朝着黑暗说了一句话,就像在无人的广场上开了一枪,突兀得好响亮。

没有人回应我,只有窗外的光亮投映到我的脚边,像一只温顺的小狗。可当我想移开步子的时候,却发现被它缠住了脚踝。

“喂?”我皱了皱眉。

“……”没有人在。

“喂!”我有些不悦。

“……”仍旧无人应答。

“那我们逃吧。”我自嘲了一句。

月光伴随着路灯抚上我的眉梢,我听到它在昵语:“好。”


2/试着让故事继续

无论是雪地还是海洋,无论是草原还是沙漠,只要是单色的地方,都是美不胜收。AMoy就是一片单色的蓝。蓝天,白云,一睁开眼,你就站在我面前。

“我好冷。”你眨着大眼睛对我说。

“是吗?”我有些不解地伸手试探空气的温度,“可是我觉得挺暖和的呀。”

“嗯,”你自然地握住我的手,眼睛却看向了别处,“很冷。”

AMoy的阳光,就像把我收藏了一整个夏天的梦,全部都倾倒出来,它们安慰了每一个失眠的夜晚,也点亮了每一个熟睡的清晨——

你会用慵懒又沙哑的嗓音说:“过来。”我会不解地看着你,你接着说:“给我亲一下。”;你会刷牙刷得满嘴泡沫,然后坏兮兮地亲吻我的脸颊;你会从背后抱住我,当我一个人看着镜子发呆的时候,你的下巴抵在我的肩上,眼里全是我的模样;你会笨拙又不太情愿地给我吹头发,会不耐心地讲安徒生的黑暗童话;你看见好吃的食物眼睛就会发亮,可你总会把好吃的东西分我一半;你总会担心我穿得少又怕冷,可你手掌的温度却又不比我暖多少;也许是怕我不开心,你总会很享受所有的旅程,可你明明已经厌倦了这无聊的风景,明明体力差到不行还要坚持走完好几公里;你会……

现实终究耐不住冷落,还是挠破了那张盖住它的纸,你温柔的声音并没有你说得那样无奈。我听得懂所有的的解释,理解得了所有的苦衷,包容得起所有的任性,所以我也能云淡风轻。那晚的月光投映在心间,我忽然明白,那不是灯光,是烛火。

海岸线很长很长,长得就像把一辈子的路都已经铺完。我指着那些被涨潮时的海水淹没的岩石,对你说:“那些岩石就像我们心底的悲伤,虽然能被遮住,但是它一直在。”

我们沿着海岸线走了很久很久,海风吹乱我的发,海水打湿我的裤脚,你为我唱着暖暖的情歌,拍下一张张属于回忆的照片……大海声声不息,企图覆盖所有难过的声音。

“喂,”我笑着说,“其实你也没有那么喜欢我吧。”

就像在交一份很难的试卷,你沉默了好久:“嗯……”

“啪。”忽然之间,那个烛光暗了,突如其来的黑暗阻断了你接下来要说的话,而我的心却已是一片狼藉。

你知道的,在黑夜里,我看不见。我害怕,所以我不能盲目求救,所以我只能等天亮。


3/用一根火柴烧一场蜃楼

醒来已是天亮,窗外的雨淅淅沥沥地打湿我的枕头,它潮湿得很疲惫。

我试着重新与这个冬天和解,但它刺骨的温度狠狠地打了我一拳,我红了眼眶:“喂,是你贩卖我的梦,现在又不要我了?”

“我只是让你在一棵树上停靠着休息,又没让你去撞树;我只是用火柴给你烧了一个梦,又没让你去溺水。”

它说得理直气壮,我心虚地找着借口:“人嘛,总是贪恋着温暖的东西。是我错了。”

“本来就只是一条深海鱼,又何必留恋岸边的灯火通明?隔岸观的从来就不是火……”它悠悠然的声音,渐渐地与现实交织在一起。

“是情。”我把它未说完的话补全,于是它彻底地融进了现实中。

我开始和不同的人交谈,用着幽默或是善感的情绪,试着去弥补一些内心的空洞。他们每一个人,就像一张张创口贴,本以为将一颗心全部贴满就能堵住伤口,却忘了雨一下就能穿透他们直抵心脏。可如果没有创口贴呢?那些漏风的洞口就会被寒风侵蚀,潮湿得一到夜晚就冷得发疼。

如果说冬天只是给了我一拳,那么彻底打醒我的只有生活了。当父亲醉醺醺地站在我面前指责我的时候,那些委屈的、难过的、痛苦的、矫情的、害怕的情绪,一下子就消散了。我无法去质问一个醉了酒的人为什么喝酒,就像我无法去告诉你我心里的难受。

“爸,你再这么喝,我要受不了了。”我第一百零一次地抱怨。

“那你有本事搬出去住,现在叫你做点事都那么难。”到底是酒后吐真言,还是借着酒精闹着赌气的情绪,我已不愿再去考究什么。

喝热水的时候,母亲打来电话,她嘱咐着:“好好照顾你爸,有空来看看我。”

热水里木塞的气味依旧没有消散,只是木塞与热水瓶已经不会发出“滋滋”的声音了。我想,可能是那根火柴,已经为我燃尽了它生命的长度吧,所以它只能向冬天屈膝了。

“那么你呢?”我问自己。

以前我在孤单的城市、陌生的路口迷失方向的时候,我会哭着想回家。我这个人啊,怕黑又怕冷,可是呢只要一想到有家这个避风港,一下子又浑身充满了能量。直到现在真正地回到家,即使每天晚上我把所有的窗户都关上,还是会有风钻进来,冷得让我不敢侧身睡着。一遍又一遍,一天又一天。

或许那个小女孩没有冻死在冬天,只是她成为了一个大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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