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过几十场戏，演员之间相互熟络起来，片场内，时常能看到他们拿着剧本对戏，不时的笑场打闹，气氛融洽和谐。

清晨，季云上坐在片场的小板凳上，认真的看着手里的剧本，一页一页的翻看，直至确定即将开拍的戏份无误。

“云上姐在那！走走走，我们过去问她！”

“啊？不好吧...我不太好意思”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快过来”

只听裴沛招呼一声，几位演员拿着剧本，搬来板凳围在她旁边，却没一个挨她很近，纷纷保持安全距离，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着她，礼貌的重重点头，“老师好”

季云上疑惑的看着他们，轻声问道，“怎么了吗？”

几人面面相觑，谁都不好意思先开口，纷纷看向裴沛。

裴沛见状无奈的拍拍头，“哎，你们怕什么啊...云上姐人可好了。”

说着，他拿过其中一位男演员手里的剧本，放在季云上面前，指道，“他说这里不懂，还不好意思过来问你。”

看了一圈，他又补道，“奥，他们也是”

季云上看了一圈，大多是还未上戏的新人演员，心中了然，她拿过剧本，看着饰演飞远将军的男演员樊谢旭，轻声问道

“哪里不懂？”

“就，我不明白我到底是好的还是坏的，我都跟着构陷莫琛了，为啥会有这种复杂表情？”

“好与坏本来就没有清晰的界定。”

见他仍迷惘的看着自己，季云上继续道，“西夏将倾，是莫琛带兵作战三年，退敌千里之外，救万民于水火之间。虽然你们所属的阵营不同，但你对他真心钦佩”

“你眼见着忠臣良将在外为国厮杀，朝廷之上却暗流涌动，帝王多疑无能，群臣勾结排异，你深知他终将落得个狡兔死走狗烹的下场，可你什么也做不了。你的家族世代忠君，纵然清楚帝王行事为人不齿，你也没法违背圣意护下被构陷的莫琛和飞鹰军”

“我明白了，我虽然听帝王的，但是对莫琛是真心佩服，愧疚又无能为力。算是一个...被逼无奈的好人。”

季云上笑笑，“可以这么理解。所以你的作为和情感并不矛盾，你大可放心演绎。”

“好的，谢谢老师！我懂了！”

见着她细致耐心的解答，其他几位演员纷纷试着提出自己的疑问，季云上一一解答。

“齐渊这个角色，最让人触动的便是临死之际对莫琛说的那番话。他出身市井洞悉人心，在其他飞鹰军兄弟为莫琛得封国公爵位开心时，他便预见了帝王容不下将军这个事实。所以他主动请战，被莫琛阻拦后，毅然跟随将军横渡猊泺，深入敌营。早已做好了随之牺牲的准备。”

“那么前期他有多不正经，不靠谱，后期带给观众的震撼就有多深。只要把握好这个度，这个角色可以非常出彩。”

饰演齐渊的何其源连连点头，“谢谢老师”

季云上看他一眼，笑道，“你叫何其源，饰演齐渊，也算缘分。”

其他人都笑起来，“我们也发现这个问题了”

季云上笑着拿过李维的剧本，低头道，“李维果敢忠心，最为出彩的戏份就是......”

话音未落，便见面前一圈人突然慌张的起身，神色敬畏的看向她身后，纷纷躬身问好

“前辈” 

“前辈好”

前辈？

季云上疑惑的转过头，正与那人目光交接，彼时光线柔和，他立在阳光下，一身长款黑色风衣衬的身姿愈发颀长挺拔，眉眼清俊如画，气质浑然天成的清冷。

相视良久，她后知后觉的站起身，张了张嘴，却一时不知该如何称呼

沈亡微挑眉头，“老师，我叫沈亡”

季云上点点头，“我知道”

沈亡看向其他人，温和笑道，“在讨论剧本吗？加我一个吧”

其他人不明就里的连连点头，指着季云上旁边的板凳道，“前辈你坐，那有凳子”

季云上闭眼绝望。

沈亡坐下，看向仍站着的季云上，笑的人畜无害，“老师坐啊”

眼见所有人的目光疑惑的落在自己身上，季云上僵硬的笑着坐下。

“刚讲到哪了？”

“李维！讲到李维了”

季云上深吸一口气，重新拿起剧本，认真解读，“李维出身武将世家，心思简单，果敢正直。历经层层选拔加入飞鹰军成为副将，跟随莫琛出生入死三年，情义深重。人间最后一战，携飞鹰军冒雨跪求帝王出兵未果，当众脱下西夏战袍，率领三千飞鹰军夜闯皋狼，为护莫琛杀出重围，故意落马死于围杀”

“那么这个角色最为悲壮，最震动人心的时刻，便是雨中跪求无果，当着帝王的面，公然脱下西夏战袍的傲气凛然。他知晓帝王诡计，也知此去九死一生，然而不论是为将军三年并肩作战的情义，亦或是人物本身的刚强正直，他都会做出如此选择。”

饰演副将李维的谭泽红着眼睛点头

季云上看他片刻道，“和飞鹰军的兄弟们在一起时，性情豪爽一些，前期相处的时光越快乐，失去时越能让人痛心惋惜”

“把李维前后两种不同的状态完整的诠释出来，这个角色就立住了”

“好，谢谢老师”

季云上点点头，环视一周，“还有人有问题吗？”

几人纷纷摇头，季云上笑着站起身，“那你们慢慢看，有什么不理解的随时来找我”

“老师！”

谭泽突然举手出声

“怎么了？”

“能加个微信吗？”

其他人见状也纷纷掏出手机

“我也想加，老师”

“我也想”

看着递到面前好几个微信二维码，季云上愣了片刻，随后笑着掏出手机，一一扫过。

“欧耶！加上了”

“裴沛你不加吗？”

“啊，我有，之前加过了”

“怪不得，你跟老师之前就认识吗？”

裴沛噎了半响，支吾敷衍道，“呃...嗯...对”

季云上见他磕磕绊绊不自然的样子，摇了摇头，大方承认道

“我是裴沛的经纪人兼职助理”

所有人都惊讶的张大了嘴，失声道 “啊？”

何其源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怪不得你跟老师这么熟”

裴沛摸了摸头，有些尴尬不好意思的笑，“没说也是怕剧组的演员会多想”

几人了然的点点头，“这样啊，那你可真是想多了，谁不知道剧组这次选角啥样啊，有什么可担心遮掩的？”

“就是”

一片声讨中，季云上余光却注意到沈亡正暗自舔着后槽牙，心里当即咯噔一下，过往无数的经验告诉她 :

他现在，很，不，开，心！

她下意识害怕的想溜，急道，“那，我先走了，正好去看看演员妆发怎么样了，你们有问题再找我！”

正当她脚底抹油想快点溜走时，不出意料的听到那人阴森森的声音，“等等！”

完了...

她认命的转回身，带着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怎...怎么了？”

他微笑着掏出手机，点开二维码递给她，“季老师，加个微信。”

在外人看来温和有礼的态度，她却敏锐的察觉到他微笑下的咬牙切齿。

被他那恨不得宰了她的目光盯得背后遍体发寒，她哆嗦的拿着手机去扫他的二维码

“滴！”

没有添加好友到通讯录的选项。

她强作镇定，“加好了，你看一下”

他眼里流露出分明的嘲讽玩味，嘴上却彬彬有礼，“季老师都说加好了，难道还用看吗？”

裴沛摸了摸头，耿直道，“用啊，前辈，你得同意才行”

沈亡转头看了一眼裴沛，目光凉凉，裴沛被这目光震住，愣愣的看着他。

片刻后，沈亡冲他温和笑道，“谢谢提醒。”

“啊，不用，不用谢。前辈”

裴沛说话莫名磕巴起来。

沈亡低头看了一眼腕表，“时间到了，我先去妆发了，各位等会见。”

眼看着沈亡站起身，众人齐齐跟着起身，礼貌的鞠躬道别，“前辈再见”

“前辈再见”

沈亡对着他们做了个坐下的手势，转头望向僵硬的她，笑的咬牙切齿

“季老师一起走？”

她刚要开口，他立即截道，“刚好顺路”

她强撑笑容，“那好。”

眼看着两个人走远，众人才一一坐下，何其源皱着眉歪头思索道

“怎么感觉哪里怪怪的呢？”

裴沛抖了抖背后的冷汗，甩去脑子里萦绕着的奇怪念想，“哪里怪了？赶紧看戏吧！”

去往妆发室的路程仿佛格外遥远，身旁那人气压极低，季云上握着手机冷汗涔涔，只觉如芒在背

“有病！” 片刻后，他愤懑的吐出两字。

季云上无奈的装聋，全然当作没听到。

“有病！”  他不甘的重复。

她掏了掏耳朵，继续装聋。

眼见着她毫无反应，他愈发怨愤，“季云上，你就是有病！”

看着他怒气冲冲的背影，季云上无奈的抬头望天，这性子，这么多年真是一点没变

她拿起手机点亮屏幕，与他的聊天对话戛然而止在2019年10月25日。

其后皆是他单方面发送的消息，内容只有两个字，“有病！”

她滑动着翻看过往的聊天记录，只能看到他在不同日期，不同时间发送的相同消息。

一句 “有病！”贯穿了两年时光

最近一次是什么时候呢？她看了看，7月24日，试镜结束她在楼梯间落荒而逃那天，不出所料的等到了他的消息。

怕是马上就要等来下一句了，正想着，手机募地震动一声

“有病！”

真是不出所料，如约而至。

季云上无奈的摇摇头，揣回手机，心底长叹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