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1.
由于得到了梁队长,也就是现在的办公室梁主任关键时刻的鼎力推荐,周逸飞顺利来到他手下工作。上班第一天他就穿上借田笑雨的钱买来的西服和新皮鞋精神抖擞地出现在了政府大院,见到梁主任就把连夜赶写的入党申请书递上去,恳请他当自己的入党介绍人。梁主任拍拍周逸飞的肩,“年轻人要求进步,好啊!”
周逸飞的确做到了申请上写的那样,时刻用高标准严格要求自己。每天他总是第一个来办公室开窗透气,扫地打水。领导不分官职大小他都彬彬有礼,同事不论年长年少都笑容有加。服务领导他自有一套心得体会,送取文件总在领导就餐或开会间隙进行,从不打乱领导的正常节奏。凡请示汇报严格做到领导打电话不进,会客人不进,整理衣帽不进。陪领导外出总是在后侧半步的位置小心跟从,及时打开车门并用手细心护住车门上端,就连拎包倒水这些小事都细细琢磨,颇为讲究,让领导即舒心又愉快。很快,同事就喜欢上了他,领导也记住了他。
不久,碰上一个大型会议。为确保万无一失,周逸飞按照会议内容和议程规化细节一件件落实。会议那天,他早早来到会场悬挂会标,调试灯光,摆放桌椅。梁主任走进会场看看柔和的灯光,又目测了会标的位置,再一一检查领导的座次。没错,一切都正确无误。细看,领导的铁椅都换成了木凳,主席台的长条桌破天荒地铺上了绿色桌布。不言而喻,铁椅换成木凳,不仅坐起来舒适温暖,还避免了刺耳的噪声,而深绿色的桌布干净平整,使会场气氛端庄肃穆,另一个作用还在于让领导的双腿解放了、自由了,再也不用正襟危坐,挺直腰板了。领导可以在厚实的桌布后面伸伸腿、扭扭腰、跷起二郎腿,就是脱了鞋子盘起腿也没人看得见。梁主任会心一笑,拿起话筒“喂喂”两声。声音清楚,没有杂音,再看,茶杯、文件袋都像用尺子量过的一样保持着标准的距离,文件袋里的材料装订得整整齐齐,按照议程先后排好了顺序。掀开茶杯,水面漂浮着嫩绿的新茶,正冒着浓浓的茶香。周逸飞走过来说:“提前十分钟泡好的,领导坐下来是刚好的温度。还有,我把参会人员的桌椅重新调整了间距,进出方便,不会再影响会场秩序。”梁主任脸上泛光,“这是我们过去从未注意过的细节,一下就把办公室的工作水平提高了一个档次。”
领导陆续进入会场,周逸飞赶紧在前排靠边位置坐下。这里能让领导注意到自己,还不至于太抢风头,这是他早就想好的。他小心观察着主席台上领导的举动。领导也注意到了会场的变化,正欣喜地交头接耳。领导讲话时,周逸飞总是聚精会神地倾听,并认真记录,有时还心灵神会地点点头。一个领导的钢笔突然没水了,他立刻从文件包中取出事先备好的一支恭恭敬敬递上去。不一会,发言的部长脱离稿子发挥一通回来时,找不到原文上的数据。周逸飞用只有部长才能接收到的频率传送过去。部长注视了他好几秒钟,会后还专门走到梁主任面前,好好表扬了一下办公室今天的变化。梁主任心花怒放,恨不得亲上周逸飞一口。
2.
同周逸飞的亮相比较,张浩天没有出彩反倒蒙灰。他们三人把第一篇大作交给刘信义,满心欢喜等待他的夸奖。没想到一进门刘信义就皱着眉头看着他们,转身呵斥李小虎把烟掐了。李小虎看看才抽了一口的烟有些舍不得,“你不也叼……”见主任脸色铁青,赶紧扔在地上踏上一只脚。刘信义首先挖苦张浩天:“真是多才多艺啊,又写诗又抒情的,可是,零分!我问你,雪山路上那些虔诚的朝圣者在你心中就是这样的印象?”
“转山转水转佛塔就有好的来世?可笑!”张浩天辩解。
“你了解他们的内心世界吗?你知道他们的精神追求吗?还用救世主的口气说要拯救他们的灵魂!”刘信义又看着李小虎,“浑身上下除了十足的铜臭味就没别的了?在你眼中,八廓街那些铜佛、藏币就只有一个钱字!”
“它们就是很值钱的东西嘛!”李小虎见刘信义又想发火,立刻软下来,“主任,写作不是我的强项,让我干摄影吧,我从小就喜欢给人照相。”
“狗屁不通还挑三拣四!”刘信义又转向忐忑不安的田笑雨,“只有笑雨的《唐古拉山的风》让人赏心悦目,但世上没有一段文字是不需要修改的。回去好好润色一下,登在我们的报纸上。”说完,滔滔不绝讲起内容繁杂的藏民族风俗,不过,末了又宽慰他们,“当然也不能全怪你们,要全面了解和认识一个全新的西藏还需要很长的时间。你们要抓紧时间补上这一课啊!”
李小虎走出来说:“别听‘一根烟’的,我们啥学校毕业,听他瞎扯!”张浩天心里也不服气,回去就把文章拿给洛桑看。洛桑看完说:“没想到你这样看待我们的朝圣者和藏文化,真想揍你一顿。”李小虎也把自己的文章递过去。洛桑评价道:“八廓街的好东西都被你糟蹋了!”李小虎说洛桑没一点经济头脑。李红走过来安慰闷闷不乐的张浩天,说藏文化历史悠久,以后她会慢慢讲给他听。张浩天说还等什么以后,你就直接赐教吧。李红一笑,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翻给张浩天看,娓娓道来时不知不觉将手架在他肩上。田笑雨噘着嘴看了一眼,扭过头去。李小虎慢慢把李红的手拉开,“明天我们去书店,那里啥都有!”
这时,邓安跑进来说检查卫生的来了。大家赶紧站起来打扫办公室。李小虎反倒坐下来,叼着烟翘起了二郎腿。“不就是发几个苹果吗?看把你们急得!”话音刚落,检查组组长就带着一群人走进来。李小虎赶紧把烟头塞在窗户缝隙里。组长转了一圈,“还算干净,可是怎么有烟味?”李小虎指指隔壁,“一定是从‘一根烟’房间飘过来的。你们知道,他就是个大烟鬼!”组长“嗯”了一声,从秘书手中抽出一条“最清洁”纸条,“最清洁,谈不上。”又抽出一条“不清洁”纸条,“这个嘛,还不至于!”秘书随即把“清洁”的纸条贴在门上,留下一袋苹果走了。没想到组长很快发现了缝隙里的烟头,转回来就把纸条换成了“不清洁”。还没收了苹果,连张浩天啃了一口的也不放过。李小虎用子弹出膛的速度把手中的苹果啃得精光,他们冲过来时只抓住了一个核。检查组走了,李小虎走到门边把“不清洁”的“不”撕下来,“不要难过,你们看,我们还是清洁办公室嘛!”张浩天一挥手,洛桑和邓安就冲上去把他摁在桌上狠狠捶了一顿。
第二天,田笑雨见张浩天和李小虎要去买书,也想跟着去。李小虎笑道:“你的文章都上报纸了,还去书店干啥?”田笑雨说:“这么快就学会攻击人了!”
书店就在人民路上。刚来时他们天天泡在这里,买了许多内地少见的世界名著。林江涛的媳妇罗静就在书店上班,知道他们要西藏民俗方面的书,四处翻找,可最终没有找到,她说以后有了为他们留着。田笑雨买了本散文精萃。李小虎让张浩天帮他把几本摄影技巧的书捎回去,他去八廓街转转。张浩天摊手说:“钱!”李小虎一笑:“对,你是逃出来的!”
李小虎走了,田笑雨问张浩天怎么是逃出来的。张浩天简要说了经过,问她为什么来西藏。田笑雨答非所问:“我妈不同意,我非来!”张浩天问她为什么进藏还背块石头。田笑雨扯得更远:“走的时候,我妈哭得很伤心。”张浩天还想问,可田笑雨说要去百货公司买块肥皂,一会回来找他。
田笑雨把钱借给周逸飞就所剩无几了,只好放弃添双鞋子的念头卖了一盒“百雀羚”擦脸油、一条毛巾和一块肥皂,可走出来就找不到回去的路了。她向左走了一段发现不对,又朝右走了几步,依然没有认准去书店的路,胡乱走了一阵更加迷茫。天色很快暗下来,一阵风起,枫叶纷纷扬扬,视线婆娑迷离。正不知何去何从,张浩天踩着落叶从余晖中跑来,“怎么回事,半天都不回来?”
“我从百货公司出来就找不到书店了。”田笑雨一阵欣喜。
“还用找?来过多少回了,闭着眼睛也能走回去嘛!”
“我迷路了。”
“迷路了?在人民路上你也会迷路?你是路痴啊!”张浩天拍着书,凶巴巴的样子同过去判若两人。田笑雨眼中的泪要落未落,愣了半天才说:“谁知道百货公司有好几个出口,我一出来就不知道在哪了。”张浩天用手一指,“怎么不看看那个雄伟的布达拉宫,拉萨哪个角落没它的影子!”田笑雨的泪水终于落下来,“我从小就没方向感,就怕一个人出去。今天知道你们要上街,我才跟来的……”张浩天说:“那你瞎转什么,你不会问呀!”田笑雨咬咬嘴唇,把泪水吸进嘴里,轻声说:“我知道你会来找我的!”
这句话一下敲击到张浩天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是个男人,一个可以被女人信赖、需要、依靠的男人,内心的存在感突然得到了极大彰显和提升,强烈的保护欲油然而生。这种感觉隐隐约约,又真真切切。张浩天愣了一会,扯过田笑雨手中的毛巾想为她擦泪,但最终还是缩回了手,轻声问:“你怎么哭了?”田笑雨说:“我没哭,是它自己流出来的。”张浩天深吸一口气,拉拉田笑雨的衣袖,“我们走吧!”
一个男人因女人的被依靠有了价值和存在感,而一个女人也因有男人可依靠感到幸福愉悦。田笑雨含着眼泪笑了,踩着金黄的枫叶跟着他。张浩天听着脚底“嚓嚓”的声响,细细回味着刚才那种美好的感觉,不知不觉又走快了。发现田笑雨还没跟上来,他回头看着她。余晖斜照,枫叶飘零,暮色中的田笑雨像只小鹿,娇美可人,令人疼爱。张浩天胸口一热,喊道:“快点!”田笑雨甜甜地“唉”了一声,快步跟上来。
3.
英语专业毕业的徐致远经过深思熟虑才选择了外贸单位,以为到了这就有了用武之地,没想到领导一见面就说:“我们的外贸业务并不理想,市场也不大,没什么让你干的,看看书读读报吧!”徐致远说:“西藏同多个国家和地区接壤,仅边境线就长达四千多公里,而且对外贸易历史悠久,业务应该很繁忙才对啊!”
“虽然西藏边境线绵长,对外贸易传统深厚,但是发展极不顺利,开放的口岸也不多。民主改革前,对外贸易仅限于边境口岸以物易物的边民互市贸易,而且只有小规模的贸易活动和民间往来,发展也不均衡,自身能力严重不足。”
“几个口岸现在的情况也这样?”
“和平解放后,西藏对外贸易事业发展顺畅,樟木口岸的贸易额增长迅猛,亚东也凭借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成为国际市场的重要连接点和主要通道。可是由于受到国际形势的影响,贸易伙伴并不稳定,边贸市场一度萎缩,加上口岸及贸易通道建设滞后,进出口商品单一等因素制约,对外贸易活动降到了历史低谷。”
徐致远不再问什么,为自己想当然的选择后悔不已,但他还是坚持每天第一个来上班。搞完卫生同事们才慢悠悠地走进来,照例夸奖他几句,然后拉拉家常就干起了私事。办公室阳光灿烂,窗户又大又亮。一个大姐清理完花盆里的残枝败叶就在桌子下面织起了毛衣。一个老烟鬼把变质的烟丝一根根抽出来铺在白纸上对着太阳。窗户边一个年轻的捧着一本小说,不知在看还是在睡。徐致远抓过昨天看过一次的高原日报,把边边角角又看了个遍,望望太阳还挂在刚才的地方,伸伸懒腰站起来。窗台上的花花草草郁郁葱葱,加上空气透明度高,每一朵花都浓墨重彩,名副其实承载着阳光城的美名。他想,光照充足的拉萨人为什么偏爱养花却不种菜。前不久,本想给有些高原反应的杨丹丹烧碗青菜汤,可跑遍市区没见一个菜市场。
几声狗叫把徐致远的思绪吸引到了楼下。门卫养的一群狗正对着街边一只流浪狗嚎叫。流浪狗站在一群肥头大耳的“正规军”面前,自知“杂牌”的身份卑微低下,还没等它们冲出来就跑得没影了。“正规军”得意洋洋走到门卫面前,摇着尾巴请功领赏。门卫抛出几根骨头,它们立刻争得你死我活。这时,一条壮硕的黑狗跟着主人大摇大摆走进来。“正规军”显然领教过“特种兵”的威风霸气,扔下骨头夹着尾巴躲进传达室,连门卫都对这位不速之客退避三尺,提着扫把恭恭敬敬行着注目礼。黑狗表情庄严,浓密的毛发在阳光下泛着油光,两只玉黄色的眼睛闪闪发亮,抬头提腿都透着不可一世的王者风范。窗户边的同事收起二郎腿,站起来说:“这就是藏獒,世界上最凶猛的犬!”这条头大得像狮子,壮得如一头牛的藏獒着实让徐致远大开眼界,身体里不多的荷尔蒙急剧飙升。藏獒走了,徐致远失落地盯着门口,盼望一天最能打起精神的时刻如期而至。收发员早已习惯他期盼的眼神,进来就把一沓报纸扔在他办公桌上。徐致远翻开报纸就看到了田笑雨的“唐古拉山的风”。
“穿过荒漠,走过山川,载着青春的梦想,我们终于站在了唐古拉山上。风,流动的风。雪,飘零的雪……”文字清新隽永,感情真实细腻,关键是通过对唐古拉山的热情赞美,表达了年轻人渴望在雪域高原扎根创业,抒写青春的豪迈情怀。徐致远的思绪又回到那一段艰苦的进藏旅程,戈壁、雪山、草原、经幡……
4.
“同学们好!今天的数学课由我来上。”教师节这天,王雪梅如愿以偿站在了初三年级的讲台上。雪白的衬衣,笔挺的裤子,领口是恰到好处的尺度,不失教师的端庄又洋溢着青春的朝气。全班几十双眼睛都盯着她,最后一排的赵主任同刘子航几位评课老师正襟危坐,洗耳恭听。王雪梅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一个黑发浓密的藏族学生随即念道:“冈拉梅朵!”
“冈拉梅朵?”王雪梅小心重复着。
“冈拉梅朵就是雪莲花的意思!”藏族学生说。
“噢!”王雪梅欣喜地看着他,“我知道你叫其加。很高兴你称呼我冈拉梅朵。雪梅也是盛开在冰雪中的花朵,和雪莲花一样不畏严寒。”
其加惊喜不已,问老师怎么知道自己的名字。王雪梅说:“我不仅知道你的名字,全班同学的名字我都知道。你身旁的女同学叫宋丽,你后面的男同学叫曹刚。”教室里唏嘘一片,连赵主任都投来敬佩的目光。王雪梅说:“几个月前,我也和你们一样坐在教室里听老师讲课,而今,我已实现了自己的梦想成为了一名教师。我知道你们也有一个梦,一个五彩的梦。那么从今天起,就让我们为了心中的梦想共同奋斗吧!”这样的开场白营造了完全不一样的气氛,大家期盼着新来的老师能给大家带来神采飞扬的一课。
“今天我要给大家讲的内容是相交线和平行线。”王雪梅转身把自己的名字擦掉写下了内容标题,不用尺子就熟练地画了几条笔直的线。“讲课之前我先给大家讲一个有趣的故事。一次大战中,一个法国飞行员正在两千米的高空飞行,突然发现窗外一个黑影,他一把抓过来。同学们,你们猜他抓住了什么?”
“当然是一只飞虫了!”宋丽说。
“鸟,一只正在和飞机比翼双飞的鸟!”曹刚说。
“石头,不知谁用牦牛绳甩上天的石头!”其加说。
“子弹,他抓住了一颗德国人的子弹!”王雪梅话音刚落,教室里就炸开了锅。王雪梅道出原委,“因为一颗子弹并不是始终以初速度飞行的。空气的阻力使子弹的飞行速度逐渐下降,如果此时正好同飞机的速度持平或接近,而飞行方向又恰好一致,那么这颗子弹相对于这位飞行员来说就是静止不动的。这样,他就能轻易抓住这颗子弹了。”大家同时发出一声感叹。王雪梅不失时机把大家引入正题,“看起来这是个物理现象,但其中却隐含了一个重要的数学问题,那就是我们今天要讲的相交线和平行线的关系。我们先看定理是怎么说的……”随后王雪梅深入浅出,有条不紊讲起来。她的语言准确简练,活泼生动,课间始终不忘和同学们交流互动,随时根据大家的反应调整速度和重点。当下课铃声响起,王雪梅刚好讲完今天的课程。她合上书本说:“同学们,今天的课就讲到这里,我希望今后能和大家共同遨游在妙趣横生的数学王国里。”
课后,老师纷纷评价她的课趣味性强,感染力强,启发性强。刘子航说:“你知道我第一堂课啥上的?我说的每一个字都和我的双腿一样,从开始抖到结束。”赵主任说:“王老师,不是我夸你。你遵循学生的心理认知规律,善于用典型案例来剖析深奥的数学定理,启发同学通过思考寻找解题的方法,结束了过去一人讲,满堂灌的教学方式,极大激发了学生动脑动嘴能力,这对我们如何改变生搬硬套,强行灌输的教学方式有很好的探索意义啊!”
王雪梅说:“我认为,教师应该把教学重点放在帮助学生建立科学的思维方式上,我们不仅要给正确答案,更要给他们独立思考问题的意识和方法。因为培养解决问题的能力和思路比传授具体的知识更为重要。”
赵主任说:“你能看到这一点就是了不起的突破啊!”
其加跑过来,用很不流利的汉语说喜欢听王老师的课。赵主任说:“这些藏族孩子求知欲强,就是基础太差了,要把他们送进大学,担子不轻啊!”
王雪梅说:“一点点来,总有水到渠成的一天。”
“我就欣赏你这股子不服输的劲!”赵主任看看刘子航,“有了你们这样一支热爱教师职业、不断探索创新的教师队伍,我们中学名扬雪域指日可待啊!”
第一堂课大获成功,王雪梅很想找人分享心中的喜悦,自然就想到了张浩天。没想到回到宿舍就看见他站在门口。“你怎么来了?”王雪梅加快脚步跑过去。张浩天说:“也不知道你在学校怎么样,早就该来看看了。”王雪梅掏钥匙开门,可手不停发抖,怎么也插不到钥匙眼里。“我来!”张浩天接过钥匙打开门。
同心仪的人在一起有一种不可言状的美好。王雪梅刚才还觉得内心的空洞不知道用什么填满,顷刻间溢满了喜悦。她转身端来一杯水,看着张浩天却不知道说什么,见他正微笑着看着自己,更加慌乱。张浩天问她教学是否顺利。王雪梅说:“我觉得自己当初的选择是对的。这里需要我,我也找到了发挥自己价值的地方。今年我上初中的课,明年我就要争取带高中班,带毕业班,一定要在三年内把同学送进名牌大学!”
“三年,进名牌大学?”张浩天吃惊地看着她。
“是啊,我想好了,从现在起就着手‘三步走’的教学计划。第一年把他们过去欠下的功课补起来,第二年巩固学习成绩,第三年再来一次强化和提升。到时,一定能见到成果。”
“方法步骤都一清二楚,目标很明确嘛!”
“课程那么多,不敢怠慢。说说你,有什么目标?”
“当初来西藏就没想这么远,反正干什么都一样。分到报社也不错,毕竟和自己所学专业接近嘛!”
“你想做一个什么样的记者?”
“远的不敢说,起码是个有情怀有思想的新闻工作者吧!”
“有情怀,有思想的新闻工作者,太好了!”
张浩天环视小屋。屋子不大,但是收拾得很干净,床上的被子叠得方方正正,桌上的书摆得整整齐齐。一个玻璃杯里插着几支削好的铅笔,旁边摊着一份没有写完的教案。他问还有什么需要帮忙做的。王雪梅说:“听说我要来,学校早把屋子打扫好了,连蜘蛛网都清理干净了。”
张浩天走到门外,俯身拔掉花坛里的杂草,把残枝败叶倒进垃圾箱。回来发现门边两块石板高低不平,就找来一把铁锹挖开路面重新平整。他在铺好的石板上踩了踩,“好了,不会再绊脚了。”王雪梅倚在门边看着他,想说“谢谢”,可觉得这两个字完全不能表达此时的心情。她笑笑说:“进藏路上就看你为同学跑前跑后忙个不停,想必在学校就很受老师同学喜欢,肯定有不少崇拜者吧?”她其实想问他有没有女朋友,可遣词造句说了这么多,还是远离本意。
“崇拜我啥?我又没啥特别的,唯一的爱好就是喜欢打篮球。别说,那些打球的男生倒是挺服我的,只要我上场就是定海神针,都围着我转。”张浩天眉飞色舞讲起了术语繁多的篮球战术和过去一个个辉煌的战绩,意犹未尽时发现王雪梅不说话,他不好意思笑笑,“都是打球的事,女生不爱听。”
“不,我爱听。不过我还是喜欢你弹琴的样子。”
“弹琴?”
“不,是弹吉他。唐古拉山上,你的《橄榄树》多带劲!”
“当时把梁队长的肺都气炸了。我们根本不听他指挥。”
“我觉得那一刻必须喊几句,唱一曲才过瘾。你带了个好头,让我们高涨的情绪全都释放出来了。”
“后来才知道,其实当时很危险。如果真的有同学得个肺水肿,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你说怎么办?”张浩天拄着铁锹看着王雪梅,“别说,你唱歌很好听,像一把深情的中提琴,音色浑厚、温暖而不失韵味。”
“深情的中提琴?”王雪梅很高兴他这样比喻,情不自禁靠近他,仿佛靠近他就靠近了同他的未来。王雪梅看见张浩天舒心微笑,觉得他清澈的眼睛更加迷人。这种感觉真实而温暖,让人不得不久久回味。她和他愉快地回忆着艰辛而浪漫的进藏历程,还有那一夜共同仰望的璀璨星空,以及场面混乱的食堂大战,两人不时畅怀大笑。时间不知不觉在俩人的说笑声中滑过。张浩天起身告辞。王雪梅依依不舍送他走出校门。张浩天走了。王雪梅依在门边久久看着他的背影。
5.
医院让杨丹丹跟着一个姓吴的女医生实习。杨丹丹那双又细又尖的高跟鞋在经历了漫长的进藏路后早已不堪重负,踏进诊室第一天就折断了。她尖叫一声摔倒在地,捂着脚脖子大呼小叫。一旁等着就诊的病人以为杨丹丹也是前来看病的患者,赶紧把她扶到凳子上,让吴医生先给她看脚。吴医生阴沉着脸,说骨科在二楼。杨丹丹捡起鞋子,一瘸一拐去做检查。
头一天上班,一个病人没看,医生反倒成了病人,这本身就是个笑话,加上吴医生添油加醋的宣传,杨丹丹很快成了医院的名人。好不容易脚伤痊愈能去上班了,吴医生又开始刁难杨丹丹的穿着打扮。她说:“披着曲里拐弯的长发,穿着花里胡哨的裙子在医院晃来晃去,哪像个医生!”杨丹丹说:“穿漂亮点有啥错?医生也有爱美的权利!”吴医生说:“一个医生因为爱漂亮,连白大褂都不愿意穿,患者怎么敢让你看病?”杨丹丹说:“白大褂不合体就算了,还那么难看。我建议你也不要穿了,穿上它你一下老了十岁,真的!”吴医生不再同她说话,而且是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同她说话。
坐了几天冷板凳的杨丹丹心烦意乱,想去找领导讨个说法。刚站起来,心爱的蓝色连衣裙就被凳子上的钉子撕开一条口子。吴医生掩嘴笑,病人偷偷乐。杨丹丹哼了一声,转身去找加布主任。
“尽管拉萨已是西藏最开放、最时尚的地方,但保守传统的思想还是很重,你穿成那样出门的确引人耳目,何况是在医院。先不说吴医生对不对,我倒是要批评你几句。医生的职责是治病救人,减轻病人的痛苦,如果因穿着打扮使病人对医生失去了信任,产生了怀疑,那你这个医生就不合格。再说了,不穿白大褂就去上班,也是违反医院的纪律。”加布文质彬彬,普通话说得无可挑剔,尤其是他不紧不慢的口气让人没法发火。
杨丹丹把他递过来的水杯重重一放,“不穿白大褂并不代表我的水平不行,我的医术好不好病人说了算!”水溅了加布一脸,但他并没有生气。他笑道:“你穿成那样去出诊,病人都不敢让你看病,怎么证明你的医术好不好?”
“是吴医生不让我接诊,她心胸狭窄,心理阴暗!”
“其实吴医生并无恶意,突然来了位名校毕业的专科医生,小小的嫉妒还是有的,但硬要说她心胸狭窄,心理阴暗,我看严重了。”
“我不想让她带教,重新换一个!”
“这是医院的决定,不能说换就换!”
杨丹丹没辙,悻悻往回走。上午在单位转了一圈实在无聊的徐致远跑到医院来帮杨丹丹收拾宿舍。他在床头贴上一张刘晓庆的大头像,四周画上几朵玫瑰花,而后又在门外的杨树间拉起一根铁丝,把洗好的衣服晾上去。他轻轻抚平每一处褶皱,不时看看杨丹丹回来的小路。不一会,杨丹丹气鼓鼓跑回来,把铁丝上刚刚平整过的衣服推到一边,吼道:“我要离开这!”说完钻进宿舍重重关上门。徐致远跟过去轻轻敲门。杨丹丹说:“敲什么敲,要进就进!”徐致远推门进来问她怎么了。杨丹丹把手里的梳子狠狠摔在地上,“我试图留下来做点什么,没想到热情这么快就被这座城市耗尽了。没有蔬菜、没有水果,连氧气也喝不饱,还要受他们的窝囊气。”徐致远捡起摔成两半的梳子,问受谁的气。杨丹丹说:“满心欢喜去上班,竟然遭吴医生冷落。不光这个老女人欺负我,主任还批评我的衣着败坏了医院的风气。”徐致远看看她,慢腾腾说:“你穿成这样去见病人的确有些冒险。不过时代不同了,医生穿得好看点也没有错。”刚说完,就发现杨丹丹雪白的大腿一晃一晃的。他用手指划拉两下,“不过这个开放尺度也太大了!”杨丹丹打了他一下,“那颗钉子就是她蓄谋已久的!”徐致远说:“吴医生没那么坏,她无非就是想让你换换衣服嘛。如果我是病人,也愿意找一个穿着端庄,神情严肃地医生看病是不是,所以,你得改!”
在徐致远劝说和建议下,杨丹丹一改往日的风格。不涂口红,抹去粉底,只保留大眼睛上淡淡一层眼影。淡蓝色的长袖上衣清新素雅,领口精致的蕾丝边透着含而不露的洋气,披散的卷发挽成一个漂亮的发髻,整个人知性十足,高雅端庄。她套上白大褂,戴上口罩走进诊室,留意到昨天突出的钉子已缩了回去便坐下来看着吴医生,“从今天起,我要好好跟你学。”
吴医生仔细端详杨丹丹,慢慢摘下听诊器交给她。吴医生一边接诊病人一边给杨丹丹细心讲解,一些重要病情和关键细节还不忘多次重复强调。每天上门诊、写病历、开医嘱、查病房她都一一指导,认真传授。杨丹丹认真领会,细细揣摩,过去的理论知识通过一次次实践印证留下了深刻印象。
一天,来了一位病人,捂住肚子说胃痛。吴医生诊断为急性肠胃炎,嘱咐杨丹丹开药。杨丹丹却不认可,说感觉病人像阑尾穿孔。吴医生有些不高兴,“怎么,你还怀疑我?”其实杨丹丹自己也没有多大把握。她小心翼翼地说:“能不能让我再触诊一次?”吴医生没有说话。杨丹丹立刻让病人躺在床上。她轻轻按压病人的腹部,细心辨别疼痛的位置,终于肯定了自己刚才的判断。她摘下口罩说:“疼痛位置固定在右腹部,腹肌紧张,压痛明显,且病人持续高热,久烧不退,这些都是急性阑尾炎的典型症状。”吴医生一听,有些紧张,赶紧走过来重新检查,最后也得出了相同的结论。她俩赶紧联系手术室,一起为病人做了阑尾切除手术。走出手术室,吴医生轻轻拍拍杨丹丹的手,“多亏了你!”
6.
宋建华两天就把领导交给他的一堆资料翻完了,而且还做了大量笔记。虽然对西藏的农业发展、生态环境、气候特征有了初步了解,但这都是纸上谈兵,他急于看到实际情况。第二天,他从食堂拿了几个馒头灌了一壶水,拦下一辆拖拉机,连说带比划跟着农民来到近郊一个风景优美的小村庄。
太阳像钻石一样亮闪闪地挂在杨树梢上,麦穗金黄饱满,沉甸甸地低着头。见村民正忙着收割青稞,宋建华暗暗叫好,拍拍屁股上的牛粪灰就跳到了青稞地里。农民提着镰刀好奇地打量着这位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汉族小伙子,窃窃私语。面对有着悠久种植历史,被藏族人民称为天赐神降的高原植物,宋建华激动不已。他兴奋地同村民交谈,可没人听得懂他在说什么。手舞足蹈一阵后他蹲下来端详青稞。青稞叶片厚密,色泽青淡,茎干粗壮,韧性极强。他摘下一束麦穗仔细掂量,仔细同老家的小麦比较。他搓散颗粒数了数,站起来目测种植密度。当估算亩产不足两百斤时,他有些失望。他刨出根茎,仔细辨别初生根和次生根的生长情况。想到青稞就是中原地区有着五千年种植历史的大麦祖先,宋建华就像找到了根,仿佛自己是这块土地远归的儿子。
放眼望去,农田受地势的限制,大都零散分布于山坡河滩,灌溉面积并不大。农民靠天吃饭,没有什么像样的机械化设备,除了一条不宽的水渠曲曲弯弯穿过田野,几乎再看不到什么像样的水利设施。宋建华边看边想,既然土地贫瘠又严重缺水,能否培育一种能抵御风沙,节水耐旱,适应高原气候的新品种。
从麦地出来,宋建华朝山坡走去。他抓住一只公羊的角。公羊怒目横视,两只前脚有力抓刨地面拼命挣扎。母羊吓得惊慌失措,小羊“咩咩”乱叫。宋建华在家就经常这样和公羊较劲,目的是观察羊的生长情况和健康状况。一般他都能连续撂倒好几只羊,但今天明显感觉遇到了对手。胸口像塞着一团棉花,小臂不能持续发力,稍一松懈,狡猾的公羊反把他放倒在地。宋建华吃了一嘴泥,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土,又瞄准一头黄牛。说它是黄牛好像又不是,毛发短细,尾巴小巧,但是又和想象中的牦牛相差甚远。这次他不敢轻易出手,而是扔了一块石头,想通过黄牛的奔跑速度判断它的体格状况。黄牛只“哞”了一声,甩甩尾巴依然留恋秋日里所剩不多的青草。宋建华又捡起一块石头,刚才还在山坡上高歌的放牛娃跑过来对他“哇哇”乱叫。宋建华叽里咕噜,自以为是地讲了一通。放牛娃气鼓鼓地举起了鞭子。宋建华赶紧学着他刚才的调子哼了一句。放牛娃立刻笑了,随即打开歌喉。天籁般的嗓音,每个音符都余音袅袅,在山坡上起起伏伏,在树梢间飘来绕去,像一根软软的牛尾巴,扫得人心里直痒痒。
听够了,宋建华慢悠悠走到村头。他拍拍笔挺的杨树,踩踩枯黄的蒿草,捧起飘着羊粪蛋的渠水喝了几口,掏出小本本写了几个字。天快黑了,他还不想走,又转进村里想看看家禽牲口。房前屋后嗅了一阵并没看到猪舍和鸡棚,也没听到鸭叫鹅嚷。他去墙角翻找饲料,只看到几个烂土豆和一堆发酵后丢弃的青稞。
天黑了,一只老黄狗懒洋洋走来,象征性地对他吼叫两声就钻进了麦秸窝棚。宋建华看看璀璨的星光,知道今晚无处安息,也跟着钻了进去。出人意料的是狗并没有驱赶他,还给他腾了一块地。宋建华忙从挎包里摸出一个馒头扔给它,可黄狗只看了一眼就闭上眼睡了。宋建华心安理得地躺下来和狗靠在一起。狗身上的温度很高,让他感到既舒服又温暖。不知怎么,他突然有了依偎恋人的感觉,自觉害臊又脸红心跳地往后靠了靠。同恋人靠在一起什么感觉呢?他想。可是没有谈过恋爱,更没有和异性亲密接触过,真想象不出肌肤相依、耳鬓厮磨是何种滋味。应该很甜蜜吧?要不人家怎么说销魂呢!他打了个寒颤,思绪很快又转回来。青藏高原由于空气稀薄,昼夜温差很大,白天温度高,有利于植物的光合作用,而晚上温度极低,植物的呼吸能力减弱,又有利于养分的积累,所以青稞的亩产量有时会很高,但由于受土质和气候的影响并不能大面积种植,总产量往往提升不大……想着想着,他睡着了。
早上醒来,黄狗已不知去向,但扔给它的馒头还在。宋建华拍拍馒头上的灰,挑出几根狗毛,把馒头塞进口袋。走出狗窝,太阳已经从金黄的青稞地里跳出来挂在弯弯的山羊角上,望不到边的青稞地里镰刀银光闪闪,手扶拖拉机一摇一晃向田间开去。他伸伸懒腰,决定继续帮农民收割青稞。这一干就是好几天,手划破了好几个口子,眼镜片也被麦芒刮出一道道划痕,嘴角还起了好几个水泡。
回到单位,大家知道他这几天的经历后都纷纷摇头。宋建华问同事这里的土壤结构、有机含量和水质成分等数据,同事要不摇头,要不含含糊糊说不清。
第二天,宋建华又背上馒头一壶水跑到另一个村子。他挨家串户去看刚收回来的土豆、玉米,记录油菜、豌豆等经济作物的产量,询问奶制品的加工销售情况。临走又抓了把泥土,灌了一壶水,准备带回去研究。
刚进城就看见一个工地尘土飞扬,打桩机“轰轰”直响。几块水泥板上蹲着一群端着碗对着夕阳吃饭的工人,其中一个很像陈西平。宋建华从马车上跳下来边喊边跑。陈西平从水泥板上跳下来,“你咋来了?”宋建华也不回答,夺过他的碗就吃起来。一旁的工人直笑。陈西平嘱咐他慢些吃,别噎着。宋建华风卷残云般地扒完碗里的肉看着陈西平,意思是还要。陈西平又端来满满一碗,还用筷子串着两个馒头。宋建华跳上水泥板,学着工人的样子蹲下来吃,两个馒头下肚才放慢速度。他转着碗边把肉汤喝尽,用袖子擦擦嘴,“蹲着吃饱,站起来刚好!”陈西平问他怎么饿成这样。宋建华说:“坐在屋里急死我了,一个人跑到村里转了两天,饿坏了!”他看看陈西平灰扑扑的鞋子,问他不坐办公室咋跑到工地上吃灰咽土。陈西平看了一眼身后的工人,小声说:“西藏的工资比内地多三成。如果搞设计的同时再兼一份工程监理,每天又能多两元补助,还有免费的肉吃。我计算过,这样下来一年要比内地多千把块呢!”
“果真像小虎说的,你来西藏就是为了挣大钱?”
“我知道我不中,没你高尚,更不能和浩天和雪梅比!”
宋建华靠在水泥板上对着太阳挺着吃饱的肚皮,“听说了,他们原来都是准备留校任教的。张浩天全家都反对他来西藏,他是偷跑出来的。王雪梅是他们学校唯一一个进藏的女生,在学校就入了党。我比不上他们。我到西藏就是想学以致用,干点力所能及的事情。而你为了钱,我真没想到!”
陈西平扭扭身子,“每个人的情况都不同,我家在农村,下面有四个弟妹。这么多人要读书吃饭,就像米缸被戳了几个大窟窿,怎么填也装不满。我家那几亩地全是父亲一锄头一锄头在草滩上刨了几个冬天才挖出来的,不知流了多少汗。”
宋建华有些吃惊,看着陈西平,期待他说下去。
“我父亲是种地的一把好手,撒下的种子均匀齐整,深浅适度,绝不会少出一棵苗,远远望去就像用尺子量过似的整整齐齐。一年四季他都猫在地里,拔草、锄地、浇水,腰都累弯了。我想哪天挣钱了,一定要帮他一把。”陈西平望着鸭蛋黄一样的夕阳深吸一口气,“知道吗,我有两个父亲。一个是在地里辛勤劳作、满脸沧桑的老父亲。一个是穿着父亲的旧衣裳,戴着父亲破草帽的稻草人。每天上学看见两个衣衫褴褛的‘父亲’站在自家地头,我就心酸!”他掏出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纸递给宋建华。这是一幅功底很深的炭笔素描,人物表情细腻,画面温馨感人,麦田里两个“父亲”隔田相望,一样的破衣烂衫随风飘动。“其实我喜欢摄影,可没钱买相机。想家的时候就画画家乡的山,梦中的向日葵和爹妈!”
宋建华说:“我小时候就知道翻墙跳沟,上树下河,总和父亲作对。有一天突发奇想要搞一个‘百鸟宴’,拿着弹弓四处打鸟。东家的花盆西家的窗户都被我打烂过,没少挨揍。记得八、九岁我还偷偷给父亲烟斗里塞火药,等他去摸火柴时就躲在一边等着那惊天动地的声响。”
“这我可不敢!”陈西平笑道。
“有一天,我忽然发现父亲追不上我了,向来盛气凌人的他对我说话小心翼翼的,我才意识到他老了。看见父亲和乡亲们含辛茹苦在地里刨食,我就萌发了上农学院的念头,读了大学视野开阔了,就不再盯着自家那一亩三分地了。毕业时,学校动员进藏,我就来了。娘不知道西藏在哪,总给别人说我在高高的山上。”
陈西平还沉浸在自己的故事里。“临走那天,娘非要给我凑十个鸡蛋路上吃,我拿出四个分给弟弟妹妹。娘又夺回来放进我口袋。我说就带六个吧,六顺。娘刚开始还不依,后来也觉得平安比多吃几个鸡蛋更重要,就依了我。父亲披着一件蓝布衣,蹲在向日葵下一根接一根抽烟。想必是认为自己没本事,要儿跑那么远去挣钱,他看起来满面羞愧。我走出小院他才站起来,用烟斗指指小路,意思是要送送我。一家人走过自家玉米地,走过稻草人,走过村头小桥,再走就没路了才停下来。一直没说话的父亲动动嘴好像要说什么。母亲说,爹想把这块没人要的河滩地开出来再种点粮食。我一听就急了,父亲的腰都累弯了啊,再这么干不是要他老命吗?可我终究什么也没说,就听娘一遍遍重复,太苦了就回来啊!”陈西平盯着缓缓落下的夕阳,“我把这些都告诉你了,你不会瞧不起我吧?”
宋建华把满是灰尘的眼镜摘下来擦了擦,“我们都是为了兑现一个儿子的承诺,是真正的男人。你说,你不来西藏忍受高寒缺氧,谁给你发这么高的工资,你不在工地风吹日晒、吃沙咽土,谁又会每天多给你两元的补助?”说完拍拍陈西平的肩,“在工地干活,安全最重要!”
陈西平心中一阵温热,点点头。
7.
张浩天他们很快迎来了记者生涯第一次真正的采访,报道川藏青藏公路纪念碑揭幕仪式。一上车洛桑就把司机洛布顿珠介绍给他们。“萝卜炖猪?”张浩天小心翼翼重复司机的名字。洛桑解释洛布顿珠是如意宝贝的意思。李小虎说怎么听都是个菜名,可想想自己的动物名字也容易受到攻击,赶紧闭嘴。可洛布顿珠已经生气了。他唱着“骏马奔驰保边疆”一踩油门冲出去,差点把李小虎搞个人仰马翻。张浩天又问洛桑的名字什么含义。洛布顿珠说:“洛桑是心底善良,充满智慧的意思。洛桑什么都懂,还有一颗菩萨心肠。”他的歌声、车技连同无可挑剔的汉语都令人惊叹。李小虎说:“顿珠,教我们几句藏语吧!”洛布顿珠又一脚刹车,李小虎差点被磕掉虎牙。洛桑道出原委:“称呼长者一定要在名字后面加一个尊称‘拉’,否则下次门牙都难保!”李小虎点点头,拖着长音喊:“炖猪啦!”洛布顿珠转一把方向,差点把大家都一同摔出去。
拉萨河畔,青藏川藏公路纪念碑身披彩绸,系着红花屹立在微风中。交通部有关领导在自治区领导的陪同下穿过人群走向纪念碑。喧天的锣鼓响过之后,领导发表讲话。“三十年前,十万筑路大军奔赴雪域高原架桥修路,五易寒暑,历尽艰辛,伟大功勋如巍巍雪上,永锤青史……”张浩天害怕漏掉每一个字,快速记录。李小虎来回走动,不停按快门。
“巍峨高原,两路相通,北京拉萨,紧密相连。让我们团结奋进,把西藏建设得更加美丽富饶……”领导讲话结束,锣鼓响起来,彩球飘起来。纪念碑上的彩绸徐徐落下,醒目的碑文金光闪闪。两架直升飞机恰到好处飞过纪念碑上空散下彩纸花瓣,把现场气氛推向高潮。
洛桑自始至终站在事先看好的位置上,见李小虎满头大汗跑过来,合上笔记本问他照得怎样。李小虎拍拍胸脯说没问题。洛桑目测了一下领导的位置,又观察了一下太阳的方位,接过相机熟练地拍了两张,招呼张浩天去采访快要离场的领导。张浩天慌慌张张收拾好纸笔,拉住一个正要上车的“领导”采访。“领导”笑笑,指着一辆远去的小车说:“领导已经走了。再说,你的问题刚才他们已经在台上讲过了,修建纪念碑的意义就是为了促进西藏发展,增进民族团结嘛!”张浩天面红耳赤走回来。
为了弥补过失,张浩天回到报社连饭也没顾上吃就伏案写稿。他翻阅了大量文史资料和书籍,反复斟酌,多次修改,终于在下班前把厚厚一沓稿件交到刘信义手中。“全长二千多公里的川藏线不仅是筑路英雄用身躯铺就的生命线,还是雪域高原二百万群众的幸福线……”刘信义皱着眉头看了几行,说全都是废话。张浩天说自己下了很大功夫,写得很全面。刘信义说:“全面有屁用!现场气氛一语带过的事罗哩罗嗦写了这么多。建设过程写这么详细干什么,你准备出书啊?领导的讲话一字不落全都写进去,你是在做报告还是在写小说?”张浩天见呕心沥血的文稿转眼被主任扔进了纸篓,欲哭无泪。刘信义又捡起来,拍得“啪啪”响,“不服是吧?你自己看,‘直升飞机盘旋一周后离去’。我们的飞机难道比风筝飞得还慢,盘旋一周才离去!”
“是盘旋一周,不是盘旋一周!”张浩天辩解。
李小虎笑出了声。刘信义转向他,“看你这厚厚一沓照片,你以为报社胶卷不要钱?那么雄伟的纪念碑被你照成了啥,哪有历史丰碑的气魄!”李小虎挑出一张说:“主任,这张不错。你看,秋到天空阔,浩气与云浮。”
“别给我酸溜溜的!”刘信义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照片和一份文稿,“看看人家洛桑的!”张浩天接过文稿就惊呆了,漂亮的钢笔字潇洒苍劲,流畅舒展。篇幅不长,但是条理清楚,语言精炼,新闻要素一个不少,照片更是主题突出,无可挑剔。李小虎说:“主任,你既然让洛桑又写又拍,还要我俩去干啥?”刘信义把烟头扔在地上瞪着他,“我现在就让李三丝把你给换了,信不信?”
俩人垂头丧气走出来。张浩天说:“踌躇满志想要打响第一炮,没想到当头一棒。”李小虎说:“这‘一根烟’同我老爸一个臭德性。见到他就认识了我爹!”
从近郊农庄采访回来的田笑雨兴高采烈,一进门就说:“没想到太阳能还有这么多用途。那些像大锅盖的太阳灶不仅能烧水做饭,还可以炒菜炖肉。今天我们就吃了太阳灶做的土豆烧牛肉,太神奇了!”
土豆烧牛肉并没有激起张浩天的兴趣。他问她新闻稿写好没有。田笑雨掏出两张纸晃了晃,说连吃带写两不耽误。张浩天把她推出门去,“快去给主任看看。记住,千万不要和他老人家顶撞,他今天心情不好!”然后同李小虎躲在门外等待主任的训斥。当田笑雨笑盈盈地走回来说一个字没改时,张浩天拍拍李小虎的肩,“明天,我们继续去书店。”
8.
既然来西藏是创造历史的,胡坤一到单位就跑到局长那里畅谈理想。他说:“我要在雪域高原建第一长的桥,第一高的桥,难度系数第一的桥……”局长的笑声绵长悠久,胡坤却感到后背发凉。局长说:“开口闭口就是第一。我问你,西藏第一座桥是谁建的?”
“这还不知道,藏族人民心中力量智慧的化身、明代著名建筑师、藏戏创始人唐东吉布,就是他立下誓言要为老百姓跨江架桥。他募集资金,历经千辛万苦,1430年终于在雅鲁藏布江上建起了第一座曲水铁索桥。我还知道,他一生共建了58座铁索桥,还有数不清的木桥和渡船。不过,我会超过他的!”
“喔,知道得还不少!”
“当然,我是做足了功课才来的。虽然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西藏人民创造性地修建了许多桥,但是,由于没有一条像样的公路,桥只能用来过人通畜,没法行车。‘羊肠小道猴子路,云梯溜索独木桥’就是那时的写照。康藏、青藏公路通车后西藏才迎来了桥梁发展的新时代。现在全区已有桥梁712座,总长度18357米,其中永久性桥梁371座,半永久性桥梁43座,临时性桥梁98座……”
“好了好了,别给我背书。我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都多,不要一来就给我第一第一的。回去把凳子坐热了再说!”
“我还没说完呢!西藏虽然建了这么多桥,但随着公路运输车辆的增多和载重吨位的增加,原有的桥梁载重标准已远远不能适应当前运输发展的需求。我们急需建设质量更高,更加经济实用的桥……”
“还没完没了了!那好,我就问问你,中尼公路上的桥有多少座,多高、多宽、多长,什么结构,什么年代,什么特点?”见他回答不上,局长扯扯胡坤没有扣子的外套,“给我换了去!”
胡坤回到办公室问秘书离单位最近的桥有几座,都在哪。秘书从文件夹中抽出一张纸。胡坤接过来,很快记住了每一座桥梁的名字和具体位置。他把资料还给她,自我介绍:“我叫胡坤,陕西人。你呢?”
秘书先是一怔,然后冷冷说:“我是米脂的。”
没想到竟然在西藏遇到了老乡,还一个单位。胡坤拍了一下桌子,纸飞起来,又缓缓落下去,躺在一滩水里。秘书有些不高兴,皱着眉头看着他。胡坤赶紧把纸捡起来,用袖子擦干,双手递给她。秘书依然眉头紧蹙,从门后取来一条毛巾,把纸摊在桌上小心擦拭,又举在灯下察看。胡坤觉得她有些小题大做,心里不快,但注意力很快被秘书的美貌吸引住了。她那双杏仁眼韵味十足,波光粼粼,长长的睫毛上下翻飞,神光逼人。老家人叫这种丹凤眼为“毛眼眼”,是米脂美女的显著特点。人们都说“米脂的婆姨绥德的汉”,自己尽管不是绥德的吕布,但并不妨碍找一个米脂的婆姨。想到这,胡坤禁不住唱了一句“信天游”里的歌词,“一对对鸭子,一对对鹅,一对对毛眼眼看哥哥。”见“毛眼眼”脸一红。胡坤暗喜。他一拍桌子,“有戏!”谁知,刚擦干的纸又轻飘飘飞起来,落在地上。“毛眼眼”再次瞪着他。
第二天胡坤没来上班,第三天也没来。局长急了,到处问、四处找,还动员保卫科的人在城里城外一遍遍搜。正准备报警,胡坤蓬头垢面回来了。局长说:“你去哪了,我都急得快自杀了!”
“我去中尼公路了,把附近的桥都转了一遍。”
“简直是无法无天!你知道我要给你什么处分?”
“处分?你应该表扬我才对嘛!”
“无故旷工15天,我要开除你!”
“15天?”胡坤眨眨眼,“不对,只有11天半。再说我也不是无故,我是在工作,干一个桥梁工程师分内的工作。这几天,你知道我走了多少路,看了多少桥,做了多少笔记?你再问我中尼公路上的桥,我保证说得一清二楚!”
“你还有理了,我还要嘉奖你是吧?”
“嘉奖谈不上,批评两句也就算了,至于开除更没有必要。好了好了,局长你消消气。我认错还不行吗?这样吧,你说怎么罚我,扫地、擦桌子都行,只要让我去架桥。”
“架桥,还想架桥!”局长转了两圈,“我给你说,明天你就给我去修涵洞,什么时候修够二十个涵洞再来见我!”
胡坤喊冤叫屈,软磨硬抗都无济于事。回到办公室他又看见了“毛眼眼”。不知怎么,从第一天见到她总觉得那一对迷人的“毛眼眼”在自己心上扫来扫去,痒痒的舒服,走了这几天还怪想她的。他走过去从口袋摸出几个花花绿绿的石头,“我在雅鲁藏布江专门为你捡的。看看,喜欢不?”“毛眼眼”迟疑片刻,轻轻捏起一颗,站在窗户前对着太阳端详。石头红艳透亮,光亮润泽,带着迷人的水波纹。她淡淡一笑放回他手心。胡坤忐忑不安,“你不喜欢?”“毛眼眼”没有说话。“不说话就是喜欢!”胡坤把石子摊在白纸上等着她挑。“毛眼眼”皱着眉头看着他,“到西藏多少天了,到现在还穿着这件没有扣子的脏衣服!”
“嘿嘿,扣子在青藏线上打架弄丢了。我不会缝,想买件新的,可还没来得及就去看桥了。听你的,我这就去换。”胡坤走了几步又折回来,“你还没告诉我,石头好看不?”“毛眼眼”再次拿起红石子摸摸水波纹,“好看!”
“好看,那我还给你捡!”胡坤恨不得转身就奔向大江大河。回头看见“毛眼眼”把石头一颗颗装进信封情意绵绵放在抽屉最里面,他笑了。
回到宿舍他就忙着洗头洗澡,把带来的所有衣服都翻出来挑选试穿。不知怎么,穿来穿去还是觉得身上那件最合身。明天就要去修涵洞了,临走要精精神神和她道个别,留下个好印象。他敲开隔壁大姐家的门借来针线,几次扎破手指才把扣子全缝上。洗干净的衣服到天黑还没干,他点起牛粪炉子,一边烤衣服一边想着“毛眼眼”。她好俊俏,身材好、皮肤白,尤其是那对勾魂的“毛眼眼”让人过目不忘。如果将来把她领回家,还不把老爹老娘高兴得昏过去,左邻右舍的乡亲还不羡慕死。不知不觉想到了半夜,胡坤收拾好衣服赶紧躺下睡了一会。
没多久天就亮了。胡坤穿戴整齐,精神抖擞地站在“毛眼眼”面前。“毛眼眼”眼光一闪,很是惊讶,愣了半天才说:“一上工地就是十天半月,一定要注意安全。”胡坤的心都要化了,“哎”了一声跑了。
9.
成功救治阑尾炎病人的事在医院传开,杨丹丹也小有名气了。有了自信,杨丹丹认为看病开药也没有原来想象的那么难,所以,也就放开手脚大胆干起来。一天,一位语无伦次的妇女抱着一个不会说话的女孩来看病,杨丹丹初步诊断后按感冒开了药。本想让吴医生再确诊一下,可吴医生接电话半天不回来,孩子的母亲又急着去取药,杨丹丹就让病人走了。可第二天孩子却被送来抢救,患者家属还把杨丹丹告到了院长那里。差点酿成大祸的医疗事故最后由吴医生一人承担下来。吴医生对院长说:“这是我的失职。当时,孩子的母亲表述不清,孩子小,又不会说话,我就按照一般的感冒进行了诊治,没想到是高原性肺水肿。这个责任由我一个人来负。”后来,医院给了吴医生一个记过处分。
杨丹丹对吴医生说:“我知道声誉对一个医生来说比命还主贵。因为我,你名义受损,我羞愧难当。”吴医生说:“首先是我的错,我没有尽到带教的责任。再说,你刚来西藏,对高原病知之甚少,一些比较容易混淆的疾病还难以辨别,特别是像感冒一样的呼吸道疾病同肺水肿有许多相似之处,极易误诊。这些都需要通过很长时间摸索认识。”
吴医生的安慰没让杨丹丹放下包袱反倒加剧了她要离开这里的决心。徐致远见她整日闷闷不乐,就拉她去拉萨河散心。他说:“困难总是有的,如果什么都一帆风顺了,反倒失去了追求的乐趣。走还是留,问题的本质还是看我们有没有勇气面对现状,不忘自己的追求。”
“你追求什么我不管,我只追求你。要不是你,我才不会来这受苦!”
“我知道你为了我牺牲了那么多。可是既然来了,怎么能说走就走?保尔柯察金说过,人的一生应该这样度过,当他回首往事时,不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因碌碌无为而羞耻……”
“烦不烦,进藏路上给我念多少遍了,真是书呆子!”杨丹丹靠在他肩头,“真后悔当医生,人命关天,风险太大。要是像你一样每天坐办公室该多好!”
“你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我天天看狗打架,看花开花落,都羡慕死你了!”徐致远刮了她一下鼻子,“其实,吴医生还是挺好的,那么大的事她都帮你扛下来了,一个爷们也做不到。要不是她,你就第三次成为医院的名人了!”
“是啊,真对不起吴医生。想起刚来时对她的态度,真的过意不去。”杨丹丹撩起河水,“记得进藏路上我们几乎人人都遭受过高原病的折磨,当时刘敏就差点要了命,我作为医生却束手无策。听吴医生说,高原疾病的预防和诊治在我国医学界还是个空白,我想今后就主攻这个领域,拯救更多的生命!”
“我的妈啊,一念之间你就立地成佛了!”
“不为别的,只是忘不了那个差点被我耽误了的孩子。”
“这下我徐致远可要高看你一眼了!”徐致远把她从河滩上拉起来,“好了,赶紧送你回去,一会我还得往回赶。”
看见滔滔河水,杨丹丹突然心血来潮,“我问你,我和你妈掉进河里你先救谁?”徐致远左思右想都觉得这是个难题,最后老老实实回答:“我叫徐致远,却游不了多远,不过我可以去叫警察,警察救上谁就是谁。”杨丹丹抬手锤他,“好嘛你个徐致远,我算是错看你了,这么快就把难题交给警察了。”徐致远说:“我们还是先学游泳吧,不但可以自救还能合力救老妈。”
“让我学游泳,咋不让你老妈先划水?”
“我妈多大年纪了,还整她干啥?”
“不过也有道理,那天多亏张浩天水性好才把李小虎救上来。”
“这可不是光水性好的事,这是舍己救人啊!”
“张浩天令人仰慕,一看就值得信赖。你也好,啥事都依我。”杨丹丹摇摇他的胳膊,“我们结婚吧?”徐致远一阵惊喜,退后一步看看她。杨丹丹牵住他的手,“你一走我就空落落的。再说,每天看你跑这么远来看我,总是一个人摸黑回去,我也担心啊!”徐致远恨不得搂住她在拉萨河边跳一段“华尔兹”,可脚一滑顺势给了她一个吻。他说:“太好了,我们马上结婚!”
第二天,杨丹丹就把开展高原疾病的预防和诊治的想法告诉了吴医生。吴医生说:“无论是世世代代生活在高原上的藏族群众,还是进藏工作的汉族干部职工以及到高原旅游经商短暂居住的外来人群,解决高原疾病对身体的损害都是迫在眉睫,造福千秋的事,我全力支持你!”吴医生让杨丹丹立刻起草课题研究报告,她去找院长申请资金和人员。
BJ