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妇科103房
努默
曲如意是上午十点半到达市属区人民医院妇科一区住院部办理住院手续的,可前台护士眼皮也不抬地说,没床位,等着!
三个月前曲如意怀孕了,预产期在年底,这是她的二胎。大儿子四岁半,就读幼儿园小班。8周时孕检胎儿还好好的,但是前天满三个月做产检时B超显示---胎儿不知因何种原因已于8周+3天停止发育,未见心管搏动!换了两家医院三台机器结果都是如此!她是多么期待多么想要这个孩子,连宝宝的名字都早已想好了!当医生第三次宣布胎儿已经宫内夭折的时候,曲如意不得不接受这冰冷而残酷的事实,浑身发着抖,眼泪扑簌簌地流了一下午。医生警告她得赶快入院做流产手术(医学术语管叫稽留流产),不然随时有大出血的风险。出于对“大出血”、 “会有生命危险”的恐惧,曲如意哭着给有重要任务而出差在上海的丈夫于岭打了电话,要他赶快回来!有什么办法呢?他们家是没有长辈帮忙的。于岭不回来,谁来照顾可能大出血的她?谁来照看四岁半的大宝?再重要的工作也只能让他先撂一撂了。
曲如意坐在前台前的椅子上等床位,抬眼打量四周。
护士很忙碌,推着手术车,拿着针管、输液架在不同的房间穿进穿出。前台旁边102病房靠门的床边,半躺着一位二十五岁左右的年轻女孩,哭叫着、啊啊地高一声低一声地呻吟着,捂着肚子蜷曲地,很疼痛很痛苦的样子,看得听得曲如意心惊肉跳!曲如意问前台护士:“她怎么了?” 护士很鄙夷地说:“排胎!她怎么这么娇气?排个胎这点疼叫成这个样!”这时又有两位前来办理入院,也没床位,也等着。
终于有床位了。曲如意赶忙跟在护士后面,进了妇科一区103房。14号床。
103房一共有六个床位,13号至18号床。每个床上都有人。听护士说床位每天都满,有时候还有病人得睡走廊。看来医院的床位紧俏程度不输宾馆。
曲如意把行李放好,下午按照护士要求做了肝、心、血等各项化验。这几天她的心情一直很低落,还有紧张。住院以后反而放轻松了。得把胎儿弄掉--这个坎想过也得过,不想过也得过,她还是很害怕大出血,怕疼,怕各种危险,但是怕了也没用,生死由命,就把自己交付给医院吧。
第二天中午,护士发放了头一天的住院费用单。曲如意想自己啥也没做,就只抽了血,应该没多少钱吧。扫一眼,哎呀妈,两千八百元!各种名目,罗列了一整页!找护士复核,确实无误。救护车一响,一年猪白养!曲如意想起了这个段子。有啥别有病。
接下来的两天曲如意吃药,看电视,大宝幼儿园放学了由于岭接来医院,就陪大宝。这几天,大宝都陪她在医院睡,天亮后由于岭送去幼儿园。曲如意肚子一点也不疼,什么反应也没有,医生说到第三天才排胎。她也和室友们闲聊。五个室友,一个宫外孕,一个头胎稽留流产,一个子宫肌瘤,一个子宫畸胎瘤,一个孕妇卵巢囊肿,她是二胎稽留流产。六个女人住院共同要处理的都是子宫和卵巢问题。女人要是没有子宫该省多少麻烦!
最先出院的是孕妇,她已孕三十二周,来时是放急救床上推进来的,囊肿疼得说不出话来。医生和护师让孕妇多换姿势躺卧,看能不能把囊肿给扭转,扭转了可能就不疼,实在扭转不了只好动手术割了,当然对胎儿有诸多不利。她换姿势,幸运地扭转成功,不疼了,不用动刀,直接出院了。
畸胎瘤的大姐已做手术,除了上厕所外都卧床,床头放着监测器。家里老公和三个女儿轮流照顾她。
子宫肌瘤的大姐白净秀美,看起来一点也不像菜市场卖冻鸡翅鸭翅的,她的手术安排在第四天,目前留院观察,身体无不适,就她一个人在医院,因为老公得忙着照看生意和两个儿子。大姐的性格开朗,咯咯笑着爱聊天,聊她的老公,大男人,不爱做家务,大宝二宝生产的顺利;聊房价飙涨,一犹豫到现在都还没买,也买不起了;聊还是上班好,有假放收入固定,开个冻品店从早忙到晚全年无休,钱又赚不到,但不开又不行,要生活,要交孩子学费;聊刚查出有瘤又不定性时,自己害怕是癌哭了好几次瘦了好几斤,现在知道是良性时的感恩和放松。等等等等。
对面107床的姑娘好像很怕疼,头胎稽留流产,和曲如意同天入院,吃了第一次药就开始叫和呻吟,呻吟了一整个晚上加一整个白天,好像很疼似的。半夜她排胎了,但没排干净,就咿咿呀呀地继续叫唤,医生说子宫疼是没办法吃止痛药的,只好等待接着排一次看能不能排干净,不行就得清宫。她的老公和老公的姐姐照顾她。
医生好像很少,她们共同的主治医生都是肖医生,三十五六岁,很干练的样子。肖医生很忙,风风火火地来去,要做手术、要检查新病人、要复查出院的老病人、要交代医嘱、要开出院通知……肖医生的眼睑有严重的黑眼圈。曲如意问护士为什么医生那么少,护士小周说,现在动不动就“医闹”,动不动医生就被打被杀,收入又不算高,都没有人愿意当医生了,招不到医生。 虽然肖医生每次回答曲如意的问题都言简意赅,有时候并没有完全解决她的疑虑,但当疲惫的肖医生耐心地安慰孕妇,耐心地指导她如何侧躺扭转囊肿避免手术时,她觉得肖医生就是白衣天使,有医德有爱心,并且很专业。可是晚上肖医生下班回家了曲如意会有点担心,万一晚上自己大出血怎么办?谁能救她?貌似其他的医生都只起着辅助的作用,不够专业。
护士挺多的,每天上班的有八、九位。护士回答问题一律都很简短,你要是想问多一点,问深一些,她们脸上便会显露出嫌恶的表情,借机走开不再理你。
曲如意怕血,很怕大出血,而且这几年,她还一直轻度贫血。偏偏第三天服完药,正常应该肚子痛、羊水破然后排胎,她却肚子一点不痛直接流血了。大卫生巾上沾满了血,而且还在不受控制地流出来,曲如意倒吸了一口凉气,想起自己的床号--14,是死,我会不会大出血死掉?心里充满恐惧!
曲如意让丈夫于岭马上按铃叫了护师来,护师扶她进了手术室等待医生检查,这位护师真是很暖心,安慰她道:“不要担心,你们平安我们才安心!医生马上就来!出血没有超过月经量,没有危险的,不要害怕。” 肖医生很快来了,看了对她说:“只好马上清宫了,让你少流点血!”
肖医生的动作很轻很快,曲如意还是不可避免地痛得叫出声来,有钝器在拉扯子宫里的肉,一块一块地往外扯,钝痛钝痛,一下一下,凌迟切肤一般!她扯直了喉咙叫,往后缩着身子,正感觉要支撑不住了,医生说:“好了,不能再清了!” 曲如意躺着观察休息,医生又给几位新进来的病人清宫,她听着她们的惨叫,想着刚刚的痛,心想得慎重考虑一下是否再要一个孩子了。怀也苦,生也苦,出了意外更是苦,搞不好小命都得丢。她真的害怕了。
看曲如意那么害怕出血,手术后护师特许她躺久一点观察,隔一会儿拿消毒棉取样看看流血情况,躺了半个小时,一切正常了,才搀扶她回了病房。
大宝正乖乖地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看电视。这次陪妈妈住院,四岁半的大宝表现得很乖,很懂事。第一天爸爸告诉他妈妈住院了,他问道:“ 妈妈住院是不是要生小妹妹了?” 于是于岭给他解释: “ 妈妈肚子里的种子还没有变成小妹妹就变质了,变坏了,所以要住院把坏种子拿出来。” 妈妈让大宝只在房间里面玩,不能一个人出去,大宝就不出门,画画、玩车、看电视、看书都在房间里;今天早上妈妈告诉他:“ 一会妈妈可能会有点肚子疼,可能会叫几声,都没关系,你专心看电视就好了。”
看到妈妈,大宝不看电视了,爬到妈妈旁边躺下来,说:“ 我想睡觉。” 然后就眼睛蒙蒙地快睡着了。曲如意摸摸大宝的额头,居然在发烧!她按铃,护士马上送了体温计过来,还温柔地哄大宝夹好体温计,对她说:“宝宝抵抗力弱,很容易感染医院的细菌,如果发高烧就马上去隔壁的儿科看一看吧。” 曲如意觉得这些医生护士都长着一颗天使心,温柔慈悲,虽然因为忙她们有时候不乐意详细地回答问题。
大宝发烧了,曲如意很着急和自责,恨不得马上出院,带宝宝远离这个有细菌的环境。但是肖医生上完上午班已经下班了,交代了护士长明天曲如意可以出院,今天还得观察一天。
所幸傍晚时分大宝的烧退了。半夜却又烧了起来。
第四天一早,子宫肌瘤的大姐就被推去手术了,肖医生主刀,没有时间开曲如意的出院通知书。快中午时,大姐被推回来了,大姐的老公和妈妈都来了。曲如意找肖医生开好出院通知书回来,听见大姐躺着一声一声在哭,她呜咽地对着她的家人在诉说自己对手术的恐惧,对害怕手术失败而死亡的恐惧,爆发似的,号啕般哭得越来越厉害,不可遏止。此时,她的手术伤口一定也很疼吧。
出院了,曲如意去结清费用,四天一共五千九百元。所以,好好生活,不需要省钱,该吃吃,该穿穿,该玩玩,需要的是不要进医院。进了医院钱就不是钱,是水!曲如意想。
曲如意是那么喜欢孩子,渴望孩子,可是这次出院以后,好几年她都紧张恐惧,小心翼翼,不敢轻易怀孕。
此后曲如意对命运充满敬畏,变得很低调谦卑,生怕稍有狂妄就会遭受命运的耳光,受到命运的惩罚---谁知道啥时候生活就突然凹陷成坑,比如让你得个稽留流产、子宫肌瘤什么的呢?
二零一六年五月二十七日 努默初稿于深圳
二零二二年十一月二十八日 努默深圳修改定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