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离别》
半个月后。
鸢传来消息,不羁师父赴秦地给逝去的妻子奔丧,命小剑玉儿陪同。玉儿和小剑得立即赶回长青山。玉儿得知消息很是苦恼,齐国澧县她还没待够呢。火锅团子,脂粉花翠,她舍不下这烟火。此去回长青该是没机会再到齐国玩乐了。
他们准备和钟翌好好道个别。
钟翌得知消息也匆匆赶来。
“我和玉儿得回长青山了,待会就启程。”
侍从呈上一个包裹,钟翌说:“这些药,是给剑兄的,至于这些吃的嘛,都是给我家玉儿的。”
“谢翌弟。”小剑双手于胸前低头作了个礼,“这些时日承蒙你的照顾,我感激不尽。”没想钟翌一步上前,抱住小剑,在他耳边说:“待我家玉儿好些。可不能存坏心思。”
“哇,钟翌,你怎知我喜欢这些?谢翌兄的招待,以后去长青山,我们定会好好招待你。”玉儿抱着小白。
“这个是醒神清,是我用长青山独有的泉水酿制的,一滴见效。”玉儿塞了一个小瓶子到钟翌怀里。
钟翌看了小瓶子一眼,盯着玉儿笑着:“知道了,小东西。来澧县,找奇客居老板就行。想吃火锅,就下山。”他摸了摸玉儿的头,“那一路平安。”
玉儿和小剑对视一眼,俯身对钟翌行了个大礼。
“不可不可。行如此大礼,我要折寿的。”钟翌扶他们起来。
“那我们走了。”
钟翌一直立在原地,看着他们完全消失在庆安街那头。低头望了望怀里的小瓶子,觉得心空落落的。对侍从道:“跟着他们,确保他们安全离开齐国。”
“是。”
小剑背起玉儿,小白趴在小剑的头上。
三人一步一跳回了长青山。
“小剑,木槿师父已离开长青山多日。你小伍师娘没了。我们五日后出发去秦地。” 不羁师父说着沉下头去。
小剑和玉儿没有说话。
玉儿不能相信那么美的小伍姑娘没了。师父该是多难过。
悠然愤愤走过来,扯起玉儿的衣领“我们师娘死了,你满意了?克人精,克死你父母,现在还克死了我们小伍姐姐。就是因为你大逆不道喜欢木槿师父,才会克死师娘的。”
“我什么都没做。小伍姑娘的离开,我也很难过。”玉儿一把甩开,抱着小白准备离开。
“你给我滚出长青山。我不想被你克死。”悠然气愤道。“剑师弟,迟早有一天,她也会克死你的。”
“悠然,我知道师娘走了你难过,但你不准骂玉儿,和她无关。就算她克死我,我也会和她在一起的。”小剑拦下悠然。
露水深重,半夜时分,有一团黑影溜进木槿师父的房间,房里散发着湿湿的霉味。亭子旁的兰花都枯萎成一簇簇的,帘子唏嘘作响。木槿不在了,这个屋子没了灵魂。抽屉里,也再无那副美人画。却寻得见一块白玉佩,刻着彝字,黑影把它放入怀中。
路过不羁师父房外,房里传来声音,“你木槿师父是齐朝重臣,家中长辈都不许这门亲事,逼走小伍,木槿出走寻小伍,三年才找到,前几日却殁了。遗憾啊。”
“师娘不是好好的吗?为何会殁?”
“旧疾无法回天了。小剑,你师娘走得早,只留悠然一人,纵然她性格顽劣,可心性不坏。你要好好待她。你师父唯一的心愿,就是她能无忧。过几日是她母亲的忌日,你把我酿的竹酒都带上。”
玉儿听完便回房里了。师父师娘竟如此波折。她的心好痛,她分不清是因为师父离开而痛,还是心疼师父永远失去了久久追寻的心上人。木槿师父,他去了哪里?玉儿准备点灯,不料却将灯油洒了一地。她翻开了为师父画的画,还有一只未绣好的荷包,和师父递给她擦眼泪的帕子。还有那只玉佩。她将他们都装进了一个打木盒子里,锁了起来,移到床下。
离人何处寻?相思知不知?愿君早日归,吾为洗红尘。桃竹摇曳曳,残灯落廖廖。
第二节《赴秦地祭拜师娘》
第二日,四人乘一朴素马车赴秦国。悠然四仰八叉靠着,占去一大半位置,仇人似地瞪着玉儿。玉儿觉得这样的悠然,像一只会吃人的大眼鱼兽。扭过头去和小白吃钟翌送她的糖块。小剑和师父在外面赶马车。车子颠了颠,小剑冲里面喊道“玉儿,悠然,坐稳点,路险。”
玉儿歪过头去,“我可真是大气,陪你祭拜的岳母娘。你们一家人,关我什么事?我可不想受大眼鱼的气。”玉儿把糖啃得砰砰响。
一粗绳横于路间,黑马的腿一折,重重跪下。随着马嘶叫,车翻了过去。利剑刺入,几个黑衣男子飞来。悠然拔出剑跳出车子。玉儿搂着小白,抽出短剑。她急忙使出了昨日学的莫氏剑法第十五套,仓羊出月,魂断峰气,左弓步,右臂向前,做鹤状。关键时刻,学的剑法全乱了套。她一顿瞎刺,手臂被大汉挟持住,她泼去半瓶花椒生姜粉,“死娘们,这是什么?”大汉倒地疼得搓眼睛。
几把短剑朝小剑飞入,小剑身子一侧,手中剑一挑,往后一越,躲了过去。四个黑衣人节节逼近,小剑中了一剑,胳膊划了个大口子。不羁师父以一敌三,挥出手中大刀,气冲斗牛,砍下三个黑衣人头颅。又来上两个身手极好的刺客,一退一闪,身轻如燕,目光都难以捕捉其位置。师父和小剑两人难敌这凶猛迅速的秦式剑法,快要败下阵来。
利剑朝小剑身后刺去,不羁师父抽身用大刀打下。不料左右黑衣人甩过一绳,狠狠套住不羁的脖子。不羁师父被拖在地上,剑迅速刺入不羁的心脏,黑衣人将剑往深处狠狠一推打了三个圈猛地拔出,只见鲜血从心脏喷出。
“爹”
“师父” 山谷传来凄惨的叫声,三人朝不羁跑去。不羁被拖到一边。三人护着师父。
“悠然。” 不羁师父最后一次喊她女儿的名字,便闭上了眼睛。
刺客剑朝小剑刺去,悠然为小剑挡过一剑,玉儿及时出剑,那利剑离悠然胸口三毫时掉下。悠然泪目一软。小剑想到此涯下便是忘川,忘川之水,奔流不息,通三国。此刻,唯有跳下悬崖,才有一丝生还之机。“玉儿,悠然,不要怕。”小剑把玉儿和悠然推下悬崖,自己也一并跳入。只听嘭地一响,山谷再也无了声响。
齐国
殿里摆一玉棋盘,白子黑子散落,黑衣男子和白衣男子围桌而坐。“好啦好啦,我又输了,没意思。”钟翌一拂袖,弄乱了棋局。“定是你儿时不好好听讲,落得如此步步输棋。”萧裕却是一脸宠溺地看着钟翌。
“楚国难攻,不知皇上指派你领军是何意?”
“那还是何意,怕是遂了当今皇后心愿,我战死,她儿子安稳无忧。我凯旋而归,为他儿子阔疆土。”
“所以不派霍林将军,好让他不损一分一毫,这皇后是真高啊。”
“霍家的女子你不是不知道,明面上是求皇上让我出战,以立功勋,实则想挟制我。”
“那,只能一战。”
“又如何容易,南山不比楚太公,凶狠狡黠。不过如此篡位君主不为世所容,斩杀旧臣,不桖百姓。楚国政权不稳,倒是我们的机会。”
钟翌点了点头:“你谋我打,我只管上阵杀敌。我儿时就和我爹发过誓,这辈子,我钟翌定护七殿下萧裕周全。”
“哈哈哈,到时候可别让我替你收尸。”萧裕把茶递到钟翌跟前。“秦国此时忙着内乱,也无暇顾及齐楚之战。”
钟翌吞了口茶,笑道:“秦国如今继承人都没有一个。政权被那些个后戚大臣夺来夺去,真是个笑话。”
“你的蓝姑娘呢?”
“她倒是无意婚嫁,又上山修炼去了。”
“今晚我去断崖。”
第三节《玉儿得救》
断崖下。
玉儿微微睁开眼睛,周围漆黑一片,浑身疼痛,浓浓的血腥味。小白趴在身上扯自己的衣角。水流缓缓浸过纱裙,身下阵阵冰凉直击心底。她应是被急湍冲到岩石边,险幸活下来。原来小剑推她下悬崖,是救她一命。恍恍惚惚中,头顶上一盏花灯微微发光。一个高大的身影,玉儿喊了声“救救我。”
那人迟疑,大惊,又咆哮:“青雯,青雯,你在哪?”
玉儿道:“我在这,救救我。”
“青雯,等等我,阿裕来了,等等我。青雯。”萧裕心脏狂跳,急忙追去,发觉一血衣女子躺在松树下,旁边站着一只白色的小狐狸。
萧裕立即抱起女子,朝马车走去,狐狸也左摇右晃地跟过去。血若画笔,在地上画出一道血路。男子看了玉儿的脸,身体一颤,又是一惊。
“回合欢殿!”马车便往合欢殿奔去。
合欢殿,深夜。
侍女们见七殿下自断崖抱会一血衣女子又急召医士,纷纷跪在宫外,不知发生何事。
“你们要是治不好她的伤,都逐出齐国。”萧裕转身对医士道。
“她身上都是剑伤,头部和背部还有严重摔伤,失血过多,虽性命无忧,但可能会留下后症。”
医士正要给玉儿上药, “别碰她。”萧裕推开医士,眼神在温柔和凶厉间交换。“你们全退下。”
萧裕幻想过一万遍从断崖下抱起摔伤女子的画面。可没想到是她。他靠近她。他想起青雯。天色正好,一个青衣女子跳到槐树上,坐在第三段树干上逗鸟玩。树下立着一黄衣男子,“雯儿,慢点,慢点。” “雯儿可不会掉下来,阿裕哥哥,这里有四只喜鹊稚儿。”风吹银铃的笑声,回眸间宛如日月星辰。
“最后那小丫头还是掉下来了,也只有她会飞到树尖去。我每日都去树上看那些喜鹊,它们全部飞走了,你却再也没回来。”
他轻轻解开玉儿的衣领,为她涂药,力道极轻。眼前这个断崖拾回的女子,给了他漫漫无际的夜一丝光亮。在失望的痛苦和希望的快乐之间他选择了快乐。这一丝丝的希望是他自己溃烂了五年的伤口唯一的解药。
他守了她一夜。连那只小狐狸,他都悉心照顾。
闹了昨夜这一出,宫里纷纷传言昨夜七殿下在断崖找到了青梅竹马卫青雯。能让七殿下如此担心之人,也只应是青雯姑娘。消息传到钟翌那,钟翌大惊。
钟翌赶到合欢殿,见萧裕在桌边静寐。
床上果真躺着一身形和青雯极像的女子。他轻轻绕过萧裕靠近床边,“玉儿,竟然是半月前与他分别的玉儿。她怎会在断崖?”
萧裕听到动静,醒来,“她伤得很重,已无大碍。不便打扰她痊愈,想今晨再告诉你这消息。”
“她怎么会这样?”
“应该是跌下悬崖,想是遭到刺杀,我已派人去查了。”
“你怎么救了她?你又去断崖了。”
“嗯,你的心上人,我一眼就认出来,就给你带回来了。”
“那。”钟翌沉默了好一会,还是没把青雯姐姐的事问出口。
“到底是谁,如此猖狂?!连玉儿都杀得?”
“先去议事吧,之后你可再带人去查。”
萧裕唤来江月,便和钟翌一起离开了。
第四节《合欢殿》
梧桐细雨,芭蕉洗浴,红樱带泪。玉儿再醒来时,已是日落黄昏。一朱唇白肤严肃女子道,“姑娘,你醒啦?身子还疼吗?”
“我怎么会在这,你是谁?我的狐狸呢?”玉儿攥紧了手中的短剑。
“姑娘,你放心。这里安全得很。昨夜殿下在断崖把你救回来的。那只狐狸被钟将军带去喂了。”江月笑着说。
“殿下是?钟将军?”玉儿放下戒备。
“殿下昨夜守了你一夜,他是这个宫殿的主人,七皇子呀。钟将军是前钟宰相的二公子。”江月拧了拧毛巾。
“你是说,钟翌。”
“嗯。是的。”
“那,昨夜悬崖,除了我,还有其他人吗?”玉儿心怦怦地跳,头渗出汗来。
“昨夜殿下只带回你一人,其它人我就不知道了。你可以去问问殿下。”
心头一冷,玉儿低下头去。眼前女子衣着气派,举止大气,气质非一般侍女能及。殿里陈设华贵沉稳,书卷案牍,竖琴横画,还晾有一套饕餮花纹男官服,显然这里是七殿下的卧房。
“玉儿,玉儿。”一男子抱着狐狸匆匆跑来。
“钟翌,小白。”玉儿一脸惊喜。江月掩着门出去了。
“好些了吗?还疼不疼?”小白从男子手上滚进玉儿怀里。“慢点跑,小白,别弄疼了姐姐。这家伙刚刚吃了两只肥兔子。”
“钟翌,你知道小剑还有我师父师姐的下落吗?”
“玉儿,小剑和你师姐,至今还没有他们的消息。你师父,他,没了。不过我已把他送回长青好好安葬了。”
“嗯,谢谢你。”玉儿一直忍着泪。
“我,小剑肯定和你一样福大命大,会被人搭救的。”
眉头两皱,倚着床榻,身体颤栗着,宛如一个病娇儿。钟翌靠近,把玉儿的头轻轻揽入怀中,紧紧抱着玉儿的身体,像是要把玉儿嵌入身体里。“玉儿,你别怕,你还有我,我一直陪着你。” 玉儿在钟翌怀里使劲哭,像是从来都没有痛痛快快哭过一样。这种感觉就像压在身上一万斤石头,有人帮你扛了去。
“我会帮你找到师兄师姐的。”
一个时辰后。
钟翌温柔地看向怀里安静的玉儿。“原来这小家伙所有的力气只够哭一个时辰的。”他扶玉儿躺下,盖好被子,便走出去。
一开门正遇上萧裕。钟翌道。“你怎么来了?”
“我来取本书。她,如何?”
“现在睡着了,哭了整整一个时辰。只留她一人了,她不免难过。我定要活剐了那些秦国刺客。”钟翌眼里的怒气震到了萧裕。
“他们是秦国皇室的人。”萧裕目光平淡。
“那又如何,伤害玉儿,就是与我为敌,哪怕是秦国公,我也要取他性命。”
“现在最要紧之事,不是报仇,是尽快治好玉姑娘。”萧裕拍了拍钟翌的肩膀。“你为这事奔波了一天,快去休息吧。”
对于爱情,钟翌要比萧裕勇敢得多,看着单纯轻狂的钟翌,萧裕不免怨恨起自己的懦弱和多虑。几年前,自己又何尝不是为爱情不要性命,可现在早已被磨平棱角。谁能守护一段美好的爱情?缘分这事,谁又能懂?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萧裕轻轻推开门,榻上人已睡去。紫檀熏熏,他仿佛看见青雯赖在他榻上不走,愣是要和他一起睡的场面。从此,再也无女子睡过此榻。那个女子,她又如何在榻上?萧裕倒是有些晕眩。他伏案看书,迟迟未走。
看着那女子卧在榻上,他感觉心底那么安静和充盈。他不相信他的青雯回不来了,正如不相信日月不轮回。 日月轮回,变的是日月,不变的是轮回。变与不变,有其命数,红尘俗人岂能掌控。最是人世间的情情爱爱易变,也最是不变。
她的唇色令他想到合欢殿外的八重樱,烂漫如画,瓣瓣有情。不过,若她是桃花,那只是个白色朵儿,而他的雯儿才是最娇红的一朵。他的目光又落到那只小狐狸身上:“这玩意倒是可爱,毛绒绒的。”他轻轻抱起睡熟了的小白,弹了弹小白的脑袋,揪了揪小白的大尾巴,最后偷偷把小白送回玉儿身边。
他又看起书来。
玉儿醒来,看见案上伏有一修长男子,身下摊着一本《国志》。黑衣上绣了只黄色麒麟,花纹也是齐国特有的蒲岐纹。头上横一支翠绿玉簪,腰间悬一神龙玉佩。除了七殿下,这殿里也无人有此装扮。他大概是在这阅书睡着了,想到自己占去他的寝宫,觉得愧疚。
“不知齐国皇子的容貌比不比得上我大楚的皇子。”玉儿侧着身子,伸长脖颈,扭着脑袋,小心翼翼地瞧萧裕,“侧颜倒是清秀,就是睫毛太长,像个姑娘家。的确比不上我大楚的皇子英气。齐国男子多流氓,想必不是什么好货色,就钟翌还长得马马虎虎。”
一个局促,玉儿晃了晃,碰倒了案边的青瓷瓶。嘭地一声,碎片如火光贱了一地到。玉儿吃了一惊,正要倒下,感到胳膊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扶住。
玉儿微微抬头,正对上萧裕的脸。
两人对视。
深深对视。
“我倒是从未见过如此多情目。”玉儿心想。“齐国皇子确实不错,这眼睛像是在哪里见过。”
有人敲门。
玉儿站直,退离了萧裕几步,眸子光洒向另一侧,若无其事地打量着屋顶的七彩挂灯。萧裕收回手,正襟危坐,“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