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发觉我给我自己挖了个大坑,因为我根本憋不出一个完美的观点来论述,我为什么要选择在三十岁生日那天死去。是的,我真的不知道,虽然这个观念一直存活在我的心中,我的脑海中,可我突然,就是现在,即将要死的现在,我突然想不起来我要死的理由。
“诶,都五分钟过去了,蛋糕都吃完了,你要开始讲你你为什么要死了没呀!”田园把最后一块蛋糕送到自己的大嘴里,其中还有些甜甜的奶油残余在碟子上,他又忍不住伸出舌头把碟子上的奶油都舔得干净,然后一边仰头回味,一边拍拍自己的小肚腩,突然又像被闪电击中般睁开小眼睛,发出一种艺术家该有的怪异声:“嗯……这个蛋糕哪买的?”
大家都看着他,用很诧异的眼神,同时也不禁看了看自己眼前还没吃的蛋糕,捧起,吃下一小口,异口同声地惊呼到:“原来真的很好吃呀!”
我确实是懵了,说好的来看我自杀的呢,说好的在自杀前让我先来演讲一番的呢?“所以我是应该先发表我的自杀演讲,还是应该先和你说一下这个蛋糕哪买的?”
“还是先说说这个蛋糕哪买的吧!”苏拉小心翼翼地开了口,刚才的眼泪早已不见,甜美的微笑已然挂在脸上。其他人也纷纷点点头,向苏拉投入赞许的眼神。
“不对呀,你们不是来听我演讲,不是来看我死的吗?”我是有点生气了,毕竟这么神圣的时刻,总不能让一块无足轻重的蛋糕搅黄了吧。“加缪说过,真正严肃的哲学问题只有一个,自杀。所以……”
还没等我把话说完,田园就很粗鲁地打断我了:“去他妈的加缪,别和我鬼扯,谁不知道你这人就会鬼扯,谁不知道你这人就是个loser,现在有个机会给你证明你自己,证明你还是有价值的,为什么就是不肯呢?”
“怎么证明?”我有点不解。
“废话,那就是告诉我们,这个蛋糕哪买的!正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个时候你就该告诉我们这件事,然后直接去死,这样我们来捧你的场,就没有遗憾啦,而且还收获满满,内心富足,这不正是你的功德吗?这样啊,你死了也好投胎个好人家,以后好好生活,也整天想些垃圾哲学,伤身又伤心,难怪你要早死。”
“对呀,思空,反正你都要死了,说为什么要死,或者说一些感言,确实一点都不重要了。你要死一点都不重要,这对我们来说没有任何损失。我们今天愿意来陪你,不是为了挽留你,不是为了替你伤心,而是你说你要做一顿很美味的大餐给我们吃呀!”
“是啊!大家都知道你做的菜好吃,之前一直没吃到,你都要死了还没能吃到,怪可惜的了。”
“嗯嗯,你看,时候也不早了,离十二点还有五分钟,你就说完蛋糕在哪买的,然后我们就安静看你死去,多好,多完美的结局,你说是吧?是的吧!”
我现在已经控制不住他们劝告的说辞了,我觉得我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我就不应该请什么朋友过来见证我的自杀,我就应该悄然无息地死去,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出租屋里,死去,等到尸体被发现已经是一年半载的事情。这样多好啊!然而如今那都是幻想了,毕竟他们已经到了现场,还死追着蛋糕在哪买的不放。
他们还在不停的劝说着我,让我把蛋糕店的地址给他们。这个蛋糕真的有这么好吃吗?
“这个蛋糕真的有这么好吃吗?”我忍不住问了一句。苏拉立马接话:“是的,让我找回了恋爱的感觉。我曾经深爱这一个男人,他长得很丑,但很有才华,写的每一首诗我都喜欢。我一直想和他在一起,想和他谈恋爱,想和他结婚生孩子,平平淡淡过一生。可是还没来得及和他说我喜欢他,他就死了。我很伤心,很伤心,说不出的伤心,甚至想和他在冥间相遇相知相爱相守。你们一定会觉得这很傻,那又怎样,这是我真真切切的想法,我不是一个爱情至上主义者,可我遇到真爱确实会不顾一切,因为我发现这就是爱!”
“诶诶诶,跑题了跑题了。你就说你找回了恋爱的感觉就好了,后面的一大堆和前面完全没关系好吗!”安奇忍不住吐槽了一下,然后转向我开始述说着这个蛋糕多好吃:“你别看这个蛋糕做得很丑,但却很美味。这其中一定融入了某种情感,某种真挚的东西,所以这个蛋糕吃起来,一点都不腻,也不会让人觉得撑肚子。表面的奶油用得不多,量刚刚好,而且这款奶油香滑,像美丽女子的肌肤那般,让人情不自禁摸一摸,亲一亲,然后全然享有。”
今天话最多的田园也忍不住开口了:“安奇说得很对,这个蛋糕承载了很多,确实样貌不怎样,可确实一个有灵魂的蛋糕,其中包含着很深刻的思想。当我第一口吃下去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我耳边像是有一阵清风吹过一样,然后响起了一首乐曲。我清楚地记得,那首乐曲是维瓦尔第的《四季》,我最爱的一首曲子!那时,我的眼睛都湿润了,那是感动的泪水,那是满足的泪水,那是幸福的泪水啊!”
听到这,笑笑也插了一句嘴:“我吃的时候也想到了一首曲子,不是维瓦尔第,而是柴可夫斯基的《如歌的行板》!”
“我想到的也是这首!”熊猫也开口了。
所以如果此时有人闯进家里来,一定会以为我们是在举行音乐交流会,一会是勃拉姆斯,一会是德彪西,一会又是瓦格纳……
“好了,我说吧,这个蛋糕不过是我按照菜谱上的要求,随便做出来的,没什么特别的。”离凌晨十二点还有最后一分钟,我终于把这个残酷的事实说出来了。此时,我对这个世界已经不抱有任何期望了,这一切的安排或许就是为了让我,能没有半点留恋地离去。生命到此,其实已经是死了的。他们似乎是懵了,没再发出半点声响,齐齐看着我,内心带有某种无以名状的惊吓感。我也不想再说什么,也不想再看他们的脸,把菜谱从厨房拿出来扔在他们面前后,就走进自己的房间,锁上门。然后一切,就都结束了。
一切都应该结束了。生命,思想,情感,都成为灰烬。这个时候,人能想到的,竟然是空白。或许这就是生命,我们从荒原中来,又将往虚无中去。那么生命又有什么意义呢?活着就是在土地里生根发芽,然后开花,颓败,再归于尘土。而意义,作为后天性思想的症结,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只留在人间,和虚构小说一样,只是人类存在过程中思想意淫的结晶。
我为什么会想到这些呢?我也不知道,好像有谁给我强加了一个观念,在我临死之前。鲜血已经快要通通溜走了,我的身体也显得虚弱,可灵魂似乎有点活跃,就好像每天夜里三四点钟的自己,那时精神最为活跃,是写东西最好的时间。可此时的我身体实在太虚弱了,根本无力动笔,一切的思想都只能停留在脑海里,和我一同死去。
无所谓了,反正思想留在人世间,似乎也没什么用处。在这个思想横向发展的世代,每个人都患上了肥胖症,乐于吃垃圾食品,而不愿意吃粗粮。
怎么我还在胡思乱想,怎么客厅里的他们还没走,还在研究那菜谱,不就是一本菜谱吗,又不是看了菜谱就能做出好的食物。血留得差不多了,我慢慢闭上眼,给自己摆了一个可爱的笑容,虽然我已经看不到了。
凌晨十二点的钟声响起。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