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为你把红豆,熬成缠绵的伤口,然后一起分享,会更明白相思的哀愁。只是我,有时候,宁愿选择留恋不放手,等到风景都看透,也许你会陪我看细水长流…… 听着文章的《红豆》,才发觉,思念并不是一种很玄的东西,而是内心一种笃定的期待……
于是,那种苦涩和甜蜜,如影随形。思念,是一种病,总是山高水长,曲折回转。想一个人,是一种执念,哪怕镜花水月,亦无悔曲终无尤……
就如宋代词人李之仪的「思君」,那种痴情和迷乱的彷徨辗转,宛若行云流水般抒情而韵动,荡气回肠,摄人心弦。
那起起伏伏的重叠复沓,诉不尽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的无奈,那承承转转的回环呼应,写不完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的坚执。
卜算子 · 思君 【宋】李之仪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
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这首宋词小令的文词风格,具有鲜明的北方古调民歌意蕴,读之便有一种白云之下江流之边凭水放歌般悠远迂回的旋律美;同时,它却又不乏江南紫竹小调的一份浅吟轻婉,恍如三月杨花烟雨中,小桥流水的曲径通幽。这首词因极富民间音乐的深远韵味和民歌的曲调感,一直都深受喜爱并广为传咏,成为宋词小令中民歌化的代表作品。
该词字面浅显,简明易懂,无生僻字词且用句皆为常用字,更打破常规使用了字词重复的作法,故不需特别注解亦可领略其意表。但尽管字意简明,这首卜算子的妙处却另有一番风味。
词中江流与情绪的绝妙糅合,思念与无奈的交叉融汇,时空与地域的宏观组对,形成空廓思古的深沉意喻,而一水天涯的借代更为“一衣带水”的相思浓情彼此呼应巧合暗笔,或可算是古词中多维立体抒情形态的独特范例。
「思君」·卜算子平仄格式对照: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仄】仄【平】平平,【平】仄平平仄。仄仄平平仄仄平,【仄】仄平平仄。
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仄】仄【仄】平平,【仄】仄平平仄。仄仄平平仄仄平,【仄】平仄平平仄。
“ 我住长江头 ” —— 时光深处的笃定,古词中的线条与水韵的“旋律”审美
李之仪的这首「思君」,非常巧妙地运用了卜算子定格所特有的那种偏于轻盈而辗转的风格调式,一反常规地传递出一种幽怨凝重的情绪色彩,形成了波澜不惊却心潮翻涌的艺术张力。
原来思念,就像这冬日珠江江水的光影里那层次叠转的幽美水痕,流动着淡淡的思古悠情,变幻着无限的曼妙韵律。那些干枯的树影,与江水的波涌交织出浪漫多姿的静水深流意蕴,看似平浅,实则跌宕,与诗词的美学延伸不期而遇,完美融合……
长江,自古便是寄情人间爱恨的“载体”,相比黄河,更有清流千载连绵不绝的借喻之效。“ 我住长江头 ”,开篇便是一种悠远气韵,仿佛喀喇昆仑的万年冰流,穿越了时空,定格了今古。思念的长度,是下笔的起点,而收笔,竟在何处?
现代绘画中,新派国画之“山水线条”水墨派系已与风光摄影互为借鉴,共取线条的韵律审美,尤其适合表现古词中的“水”,水是最具变幻特征的天物,动静之间,韵味无穷,在笔墨镜头里,在诗文尺牍中,水,总有无限风致描摹不尽。
大自然的鬼斧天工,最是骇世惊俗的神来之笔,再完美的人工造设,终不及人间山水的本性灵动,但我们一直在试图超越对美的感知,而当懂得了真正的美,才更有了一份“时光深处的笃定”……
“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 一水隔天涯,盈盈一水间。标准草书中的“ 一衣带水 ”
中国远古流传下来的草书,似乎也是这水中龙飞凤舞的波光水影的另一种感悟和抒展,大自然的无心造化有时候竟是如此的鬼斧神工无可名状,带给诗歌和书法太多的灵感和触发,这种自然而然的奇妙邂逅,真的是骇世惊俗的美丽。
而思念的余味,也一如这变幻无穷的人间风致,缠缠绵绵,缱缱绻绻,不恨人生水长东,但求江流共始终。“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这是一份多么荡气回肠的爱意勾连,纵然“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又何惧巫山万里,江水千年……
草书之美,应在一种顾盼之间的断续和相连,而标草,更重“独韵”与“合调”。一如这「思君」的词意,一句句,似断似续,我之“长江头”,君之“长江尾”,远隔千万里,头尾难相连。一水隔天涯,却难止我“日日思君”,奈何思而“不见”,几多愁苦郁结皆化解于“共饮长江水”…… 于是字与字之间又有了看不见的余韵勾连,所谓止水亦微澜,动静总相牵。
及至下片,更以一字多“型”之规例,以“水”、“我”、“君”字的不同运笔和写法,把李之仪的“恨”柔化为如流水线条的“爱”,粗细浓淡之间,呼应卜算子定格的平仄抑扬“旋律”,型承流水之“势”,格接音律之“调”,是为标草的独特风范。
标准草书单字虽然独立,但笔尾亦有气息相连,即若“我”与“君”之“共饮长江水”。你我这触不到的恋人,因这江流的一脉相连,却早已是我中有你,你中有我,你我“共饮”一江之水,有“恨”,却无憾。这也是李之仪的绝妙之处,故书写直以刚硬笔法,勾勒出“恨”之切,爱之深!
而片句之间停顿转承,亦需根据词意抒发,独立成型,顾盼相迎,体现“草”之飘逸独韵,凸显单字与整体的“构图”之流畅,达至“一衣带水·顾盼生姿”。
「思君」—— 君心我心,不负相思。思念谁?千古之美,千古之“迷”……
有人曾怀疑这首词是李之仪写给男性友人的“思君”之作,也有人认为这是古代词人代入女性身份抒发的一种幽绝胸臆,更有人指出这首词是李之仪写给一位“红颜知己”歌伎杨姝的情书…… 但一般的说法大致都偏于论证该词是李之仪写给其妻子胡淑修的一首闺阁词,表达的是他转谪蜀地为官期间与异地分隔的妻子之间的一种思念之情。对于李之仪所做的「思君」,到底所思何者,似乎一直都是迷之玄念,或也正因如此,这首词更令后世不绝研究探“秘”。
从这首「思君」的风格来看,既有女性视角的柔婉,也有男性笔法的深沉,相信作者李之仪年轻时也一定是位风流清俊的多情种,善于把情感用借代比喻等修法填作,而这首词应为其风华正茂玉树临风时节的一份“情难自禁”,而非老来长髯垂暮忽发少年狂的“忘年恋”抒怀。于是一直以来,「思君」之所“思”,众说纷纭,难以定论。
不过,虽然众说纷纭,但细研这首词的抒情风格,也确实比较“中性”,或不仅限于男女之间,其大气委婉又含蓄深沉的韵律回环,以及直白重叠的递进情绪,显然也符合男性对爱的忠执与痴迷,说是对同性知己的一种情愫之抒发,似乎也未为不可。便即如李白之“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传为千古佳话,古往今来,人生难得一知己,纵情纵爱,是为真情流露,是非曲直,且由他人评说……
一般而言,在中国古代,除了“君王”和“封号”用“君”,一般“君”多指称男性友人,或对对方的尊称,夫妻之间妻子敬称丈夫为“君”,而“君”在名字中则不限男女。因此,另一种分析是该词或许为李之仪的“红颜知己”或发妻写给他这位“夫君”的情诗。
从文学写作的角度综合来看,比较合理的解释是「思君」为李之仪以女性角度写的一首词,而这种转借性别身份进行的文学创作,李之仪并非首创,时至今日,亦有众多写作者采用此法借以抒发特味别意,这种转换,以为惯常。
「思君」 —— 留一份期待,执一份坚持。求而不得,方为“至爱”……
对于这首词的释解,本无需引经据典旁证博引,故本文且以书法与文字交互的方式,从中探寻彼此联系,聊作闲笔,提升审美。
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是一种风景看透的顿悟,也是一份细水长流的期许。而情与爱的归结,又岂是可以看透的风景?那求而不得的遗憾,却值得用一份平常心去坚守从容,或许,这才是「思君」最发人审思的词文玄机。之于情爱,之于爱好,之于得失,皆不外如此。
触手可及,总失之于“得”,求之不得,却得之于“思”。心有所思,方有所求。有所求,方思进取。人生,又何尝不是得失之间的回旋往复?风景看透之后,总有细水长流的绵长幽深,唯留一份期待,执一份坚持,才更见“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的笃定超然……
本篇书法习字,用的“笔”是一根方便面配送的一次性新竹筷子(新竹较具柔韧性),墨水用的是英雄钢笔墨水,“成本”很低。筷子头没有做任何处理,取其拙朴平钝的“原味”,以求符合该词“简约”风格和韵律的“线条”美感。书写是一种快乐的意趣,与“工具”有关亦无关,写字,别去拘泥工具和氛围,只要静下心来,随便什么材料,其实都可以写出你想写的字。或许,这才是这些年“练字”带给我最深切的感悟。
而练习草书,也确实精进了我文笔,修养了我的品性,闲看行云流水,但求水到渠成。唯 —— 心中所思,定格所以。
写文章或如习字,唯跳出固有“风格”,才有写之别味,唯玩出另类“性致”,才有写之妙趣。我喜欢尝试不同风格的写,写出不同格调的我,在我看来,文与字亦不可分。“文·字”之美,永无止境,我之所思,我之所爱,求而不得,方为“至·爱”……
红豆 2018-01-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