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篇  埃及象形文字传奇

19. 图特神创立象形字

商博良、托马斯·杨各自独立成功破译象形文字，打通了埃及历史的“时空隧道”，令后来者能够直接前往象形文字的滥觞，仔细踏勘其源头出处，了解它的创世神话。

世界三大古文字都有自己的神话。根据传说，中国汉字的造字神是黄帝的史官、长着四目的仓颉。美索不达米亚楔形文字的造字神是恩美卡（Enmerkar），苏美尔乌鲁克国王，一位半神半人的英雄，他父亲的父亲是太阳神乌图。而“神圣雕刻”的埃及文字，自然只能由神仙开创。象形文字的创造之神被一位朱鹭头和人身合一的神祗图特（Thoth）担纲。

图特（Thoth）神的一般形象

图特的埃及名字是“Djehuty”，意思是“像朱鹭一样的人”。朱鹭是古埃及的神鸟，又名埃及圣朱鹮，一种非常惹人喜爱的宠物，往往与智慧相关联。

埃及神鸟圣朱鹮

图特创立象形文字，现在已有了象形文字给予作证：考古学家在古埃及19王朝最后一任法老霍伦赫布（Horemheb，约公元前1300年）雕像的膝盖上发现了一件莎草纸卷轴，用象形文字圣书体写着《图特赞美诗》（Hymns of Thoth）：

“为图特庆生：赞美图特，拉神之子/升起时美丽的月亮/照亮众神的光明主宰/王子伯爵，国王右边持扇人/伟大的指挥官，皇家抄写员，公正的霍伦赫布/他说：/向你致敬，月亮神，图特/赫利奥波利斯的公牛，赫斯列特的居民/给神让路，去了解他们的奥秘/记录他们的表情/谁能区分不同的语言/谁就是每个人的法官。”

霍伦赫布的《图特赞美诗》。B.C.1300

在赞美诗里我们看到，法老霍伦赫布同时兼任皇家抄写员，他赞美的月亮神图特“能记录居民的表情，能区分不同的语言”。记载在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第35921号莎草纸上的另一首《图特赞美诗》则直接点明主题：“我是图特，我掌握神圣的文字（象形文字），这文字能够将事物放在它们合适的位置上。”

第35921号莎草纸《图特赞美诗》（部分），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

中国古代有典籍认为，在“仓颉造字”历史里，仓颉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仓”和“颉”两个人。另外有典籍写道，始作书契的人，分别叫做沮诵和仓颉，他们是黄帝的左史官和右史官。无独有偶，在某些埃及神话传说里，埃及文字的创世者也不止图特一位神祇，而是两位造字神共同所为。

古埃及造字神图特与塞丝哈特，埃及卢克索神庙

我们在卢克索神庙拉美西斯坐像王椅后背上发现，那里就有古埃及这两位造字神的雕像，他们分别是图特和塞丝哈特（Seshat）。其中，塞丝哈特的头上有一片七角麻叶标志，她身着豹皮连衣裙，正在拿笔在棕榈茎上书写，这个棕榈茎专门用来记录时间，特别是分配给法老一生的时间。

书写女神塞丝哈特（Seshat），WIKI百科

塞丝哈特又称为古埃及的书写女神，据说是图特神的孪生兄妹和妻子（这固然是古埃及的习俗，但中国神话里也有伏羲与女娲既是兄妹又结为夫妇的传闻），负责掌管文艺、历史和时间。也有古埃及神话说图特神发明了神圣的文字，而塞丝哈特主要负责向人类传授文字写作知识，她被视为掌握智慧、写作、数学、天文学和建筑学的女神。此外，塞丝哈特还掌管着“生命之家”（也被称为“书籍之屋”），即古埃及传授知识的高等学校和图书馆。不过，在本章我们还是暂且认为只有图特神创造了古埃及文字，引入塞丝哈特女神的目的，只是为了照顾到今后还要讲述古埃及的学校教育。

中国古代仓颉造汉字，主要传说在《淮南子·本经训》，叙述得十分简洁：“昔者仓颉作书，而天雨粟，鬼夜哭” 。另据一份不太著名的古文献《明一统志·人物上古》记载：“仓颉，南乐吴村人，生而齐圣，有四目，观鸟迹虫文始制文字以代结绳之政，乃轩辕黄帝之史官也”。

天雨粟，鬼夜哭的四目仓颉

两河流域乌鲁克的恩美卡造楔形字，故事情节显得异常曲折。苏美尔的神话讲到，为了给乌鲁克王国争取利益，恩美卡国王派遣能言善辩的使者，出使相隔七重大山的国家阿拉塔，威胁该国臣服。恩美卡宣称阿拉塔的保护神更喜欢乌鲁克，要求阿拉塔国王提供金银、石材和木材等乌鲁克缺少的建筑材料和装饰品，并派人前往乌鲁克帮助建造伊南娜神庙。

阿拉塔的国王不甘示弱，用言词竭力反驳，要使者把他的答复转达给恩美卡。使者跑了四个来回，反复转达两个国王间的论争。唇枪舌剑不断升级，恩美卡的话语越来越激烈，使者已无法胜任传话的使命。恩美卡国王就揉了一块泥，做了一块泥版，把他的言词用文字写在上面。就这样，恩美卡发明了楔形文字。阿拉塔王看着泥板眉头紧皱，异常惊奇。恩美卡的造字虽然没有做到“天雨粟，鬼夜哭”，却让他的敌人感到惊惶失措。

乌鲁克第一王朝国王（祭师王）恩美卡（Enmerkar）

古埃及的图特神究竟如何造字？所有的神话典籍都没有明说。图特造字的传闻和经历十分曲折，它的出场比其他文明的造字神仙更富有传奇色彩，几乎包含了古代埃及的全部神话。 因为古埃及人可不像欧洲人那样只信仰一个上帝，他们信仰的神有成百上千，男神、女神都有。他们认为每种事物都有一个特殊的神来支配和掌管，他们向所有的神祈祷。

埃及神话中最著名的传说之一，即奥西里斯（Osiris）神的传说，神话故事围绕着这位掌管农业的埃及主神展开。奥西里斯可能曾经是尼罗河三角洲的埃及国王，参与这段故事演义的，还有一大批古埃及的男神与女神，他们经历了正义与邪恶的殊死搏斗，获得了公平和胜利的结局。

古埃及的主要男神与女神

我们将根据自己在埃及旅行的脚步，逐步展开这段离奇的神话，直到与造字神图特撞个满怀。

埃及是尼罗河的馈赠，农业神奥西里斯（Osiris）自然是埃及的主神。奥西里斯又是一位古埃及法老，在一次远征凯旋后，被其孪生兄弟赛特（Seth）杀害，并分尸十六块秘密抛撒在各地。

卢克索塞内杰姆墓中的奥西里斯画像，在他面前有一个莲花香台。

王后伊西丝（Isis）四处寻找丈夫的遗体，在妹妹奈芙蒂斯（Nephthys）的帮助下，爱情的力量终于让她收齐了丈夫的零碎身躯并在菲莱岛上找到了他的头颅。极度的痛苦中，伊西丝缝合了尸体，使用魔力让她丈夫复活，并为他生下了儿子鹰神荷鲁斯（Horus），奥西里斯后来成为了“冥神”（死者之神，相当于中国掌管阴间的阎罗王）。伊西丝的名气在埃及并不亚于希腊神话里智慧与战神的象征雅典娜。

伊西丝（Isis）女神，作者摄于菲莱神庙

伊西丝生下小荷鲁斯以及她哺乳的象形文字，作者摄于康恩波神庙

古埃及人特别崇拜伊西丝这位忠贞的妻子和伟大的母亲，便在这个找到丈夫头颅并生下儿子的菲莱岛建立了供奉她的殿堂——这就是菲莱神庙的由来。这里也是普通人是绝对不能涉足的冥神禁地，只有祭司才有这样的特权。

菲莱神庙，作者摄于菲莱岛

索贝克（Sobek）是鳄鱼之神，又被称为尼罗河之神。他守卫着尚在襁褓中的荷鲁斯，帮助这位长大的王子成功复辟。康翁波神庙同时供奉着鹰神荷鲁斯和鳄鱼神索贝克，整体建筑以中轴线一分为二，因此这里又被称为“双神殿”。

康翁波神庙，作者摄于尼罗河畔

鳄鱼神索贝克（Sobek），作者摄于康恩波神庙

奥西里斯与伊西丝的儿子荷鲁斯长大成人，娶了女神哈托尔（Hathor）为妻。在埃及人祭祀他的荷魯斯神庙里，鹰神的身后是其妻哈托尔。鹰神夫妇都戴着上、下埃及的双王冠，表示他们是统一埃及的法老。

鹰神荷鲁斯和女神哈托尔，作者摄于荷魯斯神庙

荷鲁斯决心为父报仇，这场战斗非常激烈。在与杀父仇人塞特的搏斗中，荷鲁斯的左眼被塞特挖走，眼睛砸在地上，塞特撕裂并打碎了它。荷鲁斯的眼睛非同寻常，因为他的左眼代表的是月亮，右眼代表的是太阳，于是月亮的光芒黯淡下来。

依德福的荷鲁斯神庙，作者摄于尼罗河畔

经过殊死搏斗，荷鲁斯终于战胜了赛特，将自己的左眼夺了回来。

此时此刻，长着朱鹭头的图特神终于上场，他修复了荷鲁斯的这只眼睛，，使之成为一种非常强大的护身符，被称为“荷鲁斯之眼”（wedjet-eye），经常出现在墓葬或珠宝中。在这里，图特是眼睛的修复者，他拥有奇妙的魔法，且与月亮和时间有关。他也会被描绘成一只拿著新月的狒狒，是智慧神的象征，因为狒狒在夜间活动，而且相当聪明。他与象形文字似乎并没有多少关联。

莎草纸上的荷鲁斯之眼

图特（左）与荷鲁斯向法老浇灌生命之水，作者摄于康恩波神庙

随着埃及宗教中心的南移，各种神灵变得越来越重要。金字塔建成数百年后，古埃及的主要中心向南迁至底比斯城（今天称卢克索），底比斯成为全埃及的都城。该城的当地神“拉”一举升为埃及万神殿的首领，成了埃及新王国时期的国神和新的太阳神。

再后来，阿蒙和拉融合为阿蒙-拉，获得了“众神之王”的头衔，并成为创造万物的“创世神”。

阿蒙-拉太阳神崇拜

卡纳克神庙，作者摄于卢克索

阿蒙神其实源于两河流域——希伯来人称阿蒙神为Amen，并将该词传给了希腊人，用作祷告、教义宣讲的结束语（阿门，即诚心所愿）。人们在卢克索为阿蒙神建造了一座非常宏伟的卡纳克神庙，神庙墙壁的图画中反而找不到图特的踪迹。

阿蒙-拉神（左中），作者摄于卡纳克神庙

久而久之，图特神话的历史记录，转移到了莎草纸之上，图特也开始变成了埃及文字的始祖。

记录图特事迹最典型的莎草纸图画是古埃及的《亡灵书》。《亡灵书》的功能与中国长沙马王堆出土的汉墓帛画有异曲同工之妙——通过陪葬品上的符箓和图像表达埃及人的生死观。《亡灵书》因死者而异，所以有很多版本。被称为“阿尼纸莎草”的一卷《亡灵书》全长有24米，现珍藏于大英博物馆。公元1275 年的一个版本在底比斯抄写员胡内弗尔（Hunefer）的坟墓中发现，其中的插画“奥西里斯对死者的审判”最为出名——人们可以看到朱鹭头的图特站在插画的C位。

《胡内弗尔亡灵书》，约B.C. 1275 的版本，大英博物馆馆藏

面临“死亡审判”的胡内弗尔生前是法老塞提一世的管家和文字抄写员，《亡灵书》由左至右地将“死亡审判”的三个场景呈现给了观众：

第一个场景是胡内弗尔被胡狼头神阿努比斯（Anubis）带入灵魂审判大厅。

第二个场景是阿努比斯称量死者的心脏，古埃及人相信人的灵魂就隐藏在心脏之中。天平的左端是装在雪花石瓶内的心脏，右端是正义与公平女神玛特（Ma’at）的羽毛。饥饿的怪兽阿米特（Ammit，由致命的鳄鱼、狮子和河马组合而成）等候着吃掉作恶的死者心脏, 是不是有点像德国牧羊犬？

第三个场景是死者顺利通关，被证明他生前的确是个善人，于是被鹰神荷鲁斯带到绿脸冥王奥西里斯面前，冥王身后站着他的两位夫人兼姐妹——伊西丝和奈芙蒂斯（Nephthys）。

全图最中心位置站立着这位图特神。他手里拿着画笔和调色板。这就是图特神最重要的角色——他是神界和冥府的抄写员，正在记录称重的结果，《亡灵书》就是由他写成的。为此，图特发明了“神圣雕刻”的象形文字，而抄写员的作品在他死后通过书中的文字将继续存在，文字和书写燃起人类永生不死的希望，图特也是凡人寄托超越死亡希望的神。

在《亡灵书》的记载中，书写之神透特将“所有生命和统治”的文字交给了冥王奥西里斯。他写道：“我是图特，我是熟练的文士，我的手是纯洁的，我是纯洁的主，我驱逐一切邪恶，我写真实的东西，我厌恶谎言，我的笔保护万有之主，保护那些失去财产的穷人。”图特创造的象形文字也是古埃及维持公平和公正的基石。

图特将象征“所有生命和统治”的文字交给了冥王奥西里斯

为了呼应本章开头对世界三大古文字的描写，正如中国仓颉“观鸟迹虫文”始制的原始文字一定是图形符号；正如两河苏美尔恩美卡造出一定是原始楔形（图画）文字，我们虽然没有见过图特神最初造出的文字究竟是何模样，不过相信手持画笔和调色版的图特，首创的原始文字一定也是图画文字。

中国双墩文化遗址中的刻符图画文字，约7000年前

两河流域乌鲁克的原始楔形（图画）文字，B.C.3400

这一切，只有留在人间真实的考古遗址里去寻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