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口的刘老汉前些年死的。
至于怎么好端端就没了,大伙儿却不明白。只好碰碰运气地去问傻根,他只是摇头,顾着自己傻哭,连“呜呜呜”的声音都连贯不起来。几个老人抹着泪感慨着,唉,这娃命苦。人群里王大爷拍着大腿叫了出来,咳,不该啊,老刘怕是要把这娃娃的大名带进棺材里了。
还真是,村里人喊傻根都习惯了,谁都不觉得他也是该配个大名的。当然,这也碍不着谁,傻子么,入不了谁的眼。
如今,傻根瞧着大了。和他一般大的小青年要拿他打趣,傻根,该讨媳妇了,花姑娘,花姑娘地干活。傻根听着就笑,媳妇,媳妇,他乐呵呵地重复着。边上的人就开始哈哈大笑,笑着笑着都蹲下来捂着肚子。傻根却不笑了,他觉得这些人不好,就是不好。
那些还不需要讨媳妇的小孩子才是好人,他们围上来的只会大声地喊,风筝,风筝,傻根,起风啦,放风筝去啦。傻根听了又笑,风筝,风筝,他打小就喜欢放风筝,边跑还要边哇呜哇呜地喊,躲在麦地的野鸡都会被吓着四处乱窜。
可惜的是,好些年啦,他都没能把风筝放上天空。
起初的风筝都是用竹条和窗纸糊在一处的,那会儿刘老汉还活着呢,每年总要帮他扎一只,蜈蚣啊,燕子啊,什么样的都有。傻根瞧着爹爹忙活着,就一个劲儿地拍手,好,好,好!
傻根放风筝和其它孩子不一样,他总是要顺着风往前跑,可惜好几年他都没有跑赢春天的风,风筝就被拖在地上打滚儿。等拿回家的时,蜈蚣就不是蜈蚣,燕子也不是燕子,刘老汉的脸啊,也不像原来那么好看了。可那一天算得上是傻根最开心的一天,因为往后他就没有风筝了,只能跟着其它孩子屁股后面跑。偶尔小伙伴们会让眼馋的傻根碰一碰线靶,他就会好开心地哇呜哇呜地喊,弄得大家都要学着他大叫起来。
后来傻根也学着自己扎风筝了。有一年他用嘴巴咬了一块家里的床单,又去山上捡了几根木棍儿,再用一些杂草捆了起来,就连手头拽着的线团也是那种粗条的麻绳。大家瞧着都笑,说傻根,这个太重,放不起来。傻根就是不说话,拎着这只不知道什么模样的风筝就狂奔起来,今年的他似乎比风还要快了一些,那怪模样的风筝竟然扑腾起来。当然,在大伙儿刚要准备目瞪口呆的时候,那些在风中瑟瑟发抖的部件还是顺其自然地散架了。接着是顺其自然的一阵哄笑。那天,傻根哇呜哇呜地跑去的时候,就挨了一顿胖揍。毕竟家里这些年,也就那么一条床单。
去年吧,隔壁的王大爷也是好端端地,就双脚一蹬地走了。于是村里连会扎风筝的都没了。小孩们都是从大人那里讨着前去镇里买风筝,那颜色花花绿绿的,好不耀眼,可惜却不像原来那么好弄上天。傻根手上来不了钱,又不知道去哪里弄那样长得像花姑娘一样的风筝,于是好些孩子都不愿带着他玩儿了。他起初还不察觉的,有一次他瞧着天那边挂着几只花姑娘呢,就哇呜哇呜地冲过去要瞧个仔细,可等跑到的时候,小孩子们都开始收起线来,都没有让他碰一下线靶。
前阵子,傻根睡一觉起来时,屋顶上的瓦突然间都没了。怕是哪家盖房子缺吧,这傻子又不需要什么家,于是就被偷走了。他就躲进了山上的的一个洞里住了起来,那是原来刘老汉和王大爷那伙人凿石头留下的,勉强是可以用来避场小雨,大的就不行了。
村里人倒不觉得有什么缺失,少个傻子无非是少了一些无聊的乐子,打打麻将依旧找得回来。只是到了放风筝的时节,小孩子们却有些不习惯,因为好久瞧不着傻根了,少了他前来助阵地叫唤,似乎总玩得不那么尽兴。几个孩子嘀嘀咕咕地说着,说那傻根肯定是搁山上变野人了,夜里会跑进村子偷东西吃的。大伙儿被自己故事吓坏啦,都嘟嘟嘟地跑散了。
突然间,一个孩子指着一座靠崖的山顶大叫着,你们看,你们看!小伙伴们顺着手势瞧上去,只见山顶上一团花花绿绿的东西在蠕动着。有的部分瞧起来像蜈蚣,有的部分瞧起来像燕子,总之每一块都像是曾经断线后弄丢的某一只风筝。过一会儿,它竟然朝着悬崖奔跑起来,这一次应该是迎着风的方向啦。后来,就是纵身一跃,那模样像极了孔雀的开屏。
几个孩子又开始嘀咕起来,
那是一只风筝吧!
不是,那是傻根。
那肯定是风筝的。
这时,山谷里飘来一阵哇呜哇呜的惨叫!
哦,真的是傻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