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青葱少年到皱纹初显,他在虚无的幻想中度过,时间似凝胶般固执不前,有多少的煎熬夜晚,一人消遣,又稍觉初写黄庭,昏昏欲睡。
那天晚上我伴着清朗的海风在长巷游荡,毫无目的且依然惝恍。
眼睛盯着某处某点,似乎从这小段空间榨取可以表达此刻心境的人、事、物,都好。
我在石板上坐着,把目光栖息在不远处一位路人身上。灰黑色的着装,没有特点的面孔,跟黑色隐如夜晚般不太起眼,单跨着双肩包,下颚仰起。
我生来不擅长与别人眼神对触,尽管眼睛会随着感官范围内的波动变得嚣张,但也仅限于一人的张扬,有人在场则显得懦弱。
他朝我这里走来,我可以意识到他在观察我,但我的眼神仍朝向别处。
他的身影从我身旁略过,眼睛焦距来不及切换,近距离的他显得模糊不清,只有大片引人注目的事物才可能被确定,比如他左手的花臂。
我不知道我们是什么时候相识的,关于这一点,只能怪罪记忆,是它让人难堪,在许多事方面。
他住在距离海边不远处的小居民楼中,前几个月从内地跑到这里,我问他为什么要过来,他耸耸肩。
我们几乎每天晚上都碰面,这种不约而同让大老爷们的我感到点尴尬,有时工作较晚开车路过此地,放缓车速也会看到他独自蹲踞在沙滩上。
或许因为如一日的黑色服饰,与黑夜的频率来得契合,孤独之意稍欠缺。
他说他一来到这里,就被大海这个偷心贼给捆住了。
碧朗的晴空之下带着干净的海浪声,起与沉都那么透彻明白,海风总带起心中踔厉,杜绝些许秋墟。
“众生皆苦,你说不是吗?”他歪头看向我,嗤笑一声扭头望向别处。
“他们总喜欢权衡利弊,做着一切讨厌的事情,我做着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或者说是自己自认为的事情,我想逃离他们那些乌烟瘴气,斥着趋炎附势的怪圈。”
他顿了顿说道:“是我的悲哀,还是他们的悲哀。”
“你有什么悲哀,”我问道。
他不做声。
有段时间下班较晚,回家洗漱后没有睡意,便踏上去海滩边的路,那天破天荒的他不是早早就在此沉思。
他说他打人了,我看不出他身上有任何打架的迹象。
他看到一位年迈的老妇人被一位与她同行的年轻人呵斥,伛偻的身影被年轻人呵斥着向前,步履蹒跚实在经不起催促。
他与老妇人擦肩而过,老妇人无意识地抬头瞧见他,眼神满是落魄与叹息,黑点点褶皱柱不住老之以至的凄凉。
覆盖脾气的薄膜猛下被撕开,他一拳就朝年轻人脸上挥,对方来不及躲避,被狠狠一击,等缓过劲来为了面子迎敌,不下几回合就投降。
他单手掐着年轻人的脖子,把他按在地上,给老妇人磕了十个清脆的认错响头。
老夫人无能为力地在旁边摆着手说不要打了,他没有理会,他知道刚才老妇人的眼神是真实的。
“众生皆苦,你说不是吗?”依然嗤笑。
“老子这一辈子最不喜欢看到那些可怜的人了,就算是装可怜,我还希望那些可怜的人都是装的,这一次实在忍不住。”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他说的带点情绪的话语。
一整排椰子树把杂亮的灯光阻隔在外,留下大片漆黑,偶尔海面散落的星星点缀
那天他带了一位小女孩,与他年纪相仿,而原本早早就要回去休息的我被他硬是拖到凌晨。
他从草丛堆里拿出一大把火柴,一大包纸巾,把火柴堆起来,纸巾放在下面打火,不一会儿火柴堆燃起,一个他们称为篝火的样子出现。
他与那位女孩子拉着手转着圈跳着舞,美名其曰为跳舞。
他们陷入爱河已经交往有会儿时间了,不过现在才带她来这里,他说这是一种认可,就像司仪问对方是否愿意一辈子不离不弃一样。
那天两人一直跳到很晚,而我也就当回司仪,默默坐在旁看他们的爱意发酵。
临走前我模仿着他的语气问道:“海水是甜的,你说不是吗?”
他回头带着点犹豫说:“也许。”
文|小饼
图@云朵插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