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另一个房间里,维维安与少年换上睡衣,商量着晚宴之后的余兴节目。
屋子里是双层床,维维安在上层吃着薯片,少年则在下铺开着台灯看书。窗外可以看见镇上的万家灯火。
“我说啊,今晚总觉得怪怪的。”维维安煞有介事地打开一听可乐,“依我看林下肯定有所隐瞒。抛开那封预告信不谈,林下在晚会的表现也很反常。”
“真不应该让你看那么多侦探小说。”少年望着从上铺落下的薯片碎屑苦笑。
“我说真的!”上铺传来剧烈晃动,维维安显然是据理力争,“我看到林下的清单有很多都还没有上演,而且最后还有一个烟火大会!还是那种可以当炸药用的烈性烟火!就这样取消了!不然一定很漂亮。”
“这么说来,林先生离开后整个宴会的确变得沉闷了。”少年细细回忆也觉得有理。
“我觉得很可能是避役回来了。他离家出走这么久,也该回来看看了。虽然他看望的应该不是自己的父母。”维维安嘟囔着。
见下铺的少年没反应,维维安只好接着说:“当年林下姐姐去世后他就杳无音信,原本的大好前程也都不了了之,现在被当场嫌疑犯躲在树林里,大家都为这个才子可惜。喂,你在听吗?”
“抱歉,我刚刚走神了。”少年拍拍脑袋。
避役是林家的长子,也就是林下的哥哥,当然这个名字是他自己取的外号,和他熟悉的朋友们也逐渐这么喊开了。他不喜欢自己原本的名字。在少年他们的记忆里,避役一直是个沉默寡言的男生,戴着眼镜斯斯文文,虽然面对外人有些笨拙甚至神经质,对某些女性却似乎有着天生的亲和力,对他姐姐如此,对若歌也是如此。
避役很聪明,他在高中毕业的年纪就已经获得了大学文凭。这当年在市里可是个大新闻,林家成功的教育方法也一时间成为了人们羡慕的焦点:大女儿即将去海外读书,大儿子年纪轻轻就学有所成,真是一个杰出的家庭。
身为避役为数不多的朋友,少年与维维安由衷地替他高兴。
但或许,他们高兴得太早了。
很快在他姐姐去世之后,一切都变了。整个林家也变了。一切都回不来了。
“又在想什么糊涂心思啊?”维维安坏笑着,从上铺垂下脑袋。
“你觉得云端上的人真的存在吗?”少年突然转移话题,“避役和他姐姐一直相信云端上的人真的存在。”
“我不知道。”维维安冷冷回答。
“而且最近我总是看到奇怪的幻觉。明明不是我经历的事情,却总是像回忆一般从我脑海闪过。今天晚宴取竹谈论云端上的人时我也会这样。真奇怪。”少年自言自语道。
“我还以为是什么!你老老实实睡一觉就好了!”维维安不以为意,“要不把定期检查提前?让布拉克大叔明天就带你去犹摩天基金会看看?”
“算了吧,其实我挺怕那些人的。每次给我做检查的时候他们都好像要把我吃了。”少年打了个哆嗦。
又聊了一会困意袭来,少年下床拉上窗帘关掉电灯,房间顿时漆黑。
两人互道晚安刚刚睡下,就听见门外传来车河紫的声音。
“大晚上她怎么了?”维维安口中抱怨,开灯。
“像是把自己锁在门外了。”少年凝神细听。
“开什么玩笑,这门只能从里面反锁,她不是一人住么。”维维安打着哈欠。
少年还想说什么,却听见门外传来车河紫的尖叫。男孩们慌忙下床,夺门而出查看动静。
“发生什么了!”维维安抓着手电筒到处乱挥。
“大小姐!那个大小姐的鬼魂显灵了!”车河紫坐在地上大喊。
少年扶起惊魂未定的女孩,维维安则四下搜寻,周遭异常黑暗,手电筒有限的光圈之内,并无车河紫口中的大小姐身影。
三人大眼瞪小眼。
“早点睡吧,熬夜可会出现幻觉的。”维维安揉着眼睛准备回屋,车河紫则把刚刚的所见所闻告诉少年。见他一脸迷惑,她也知道自己的话没人相信。
突然站在门前的维维安开口:“我收回之前说的话。”
“怎么了?”
“简直中邪了。我们的门也打不开了。”维维安面露难色,本来只是轻轻关上的门此刻固若金汤,无论三人怎么折腾,就是纹丝不动。
“完了,今晚准备睡走廊吧。”维维安耸耸肩。
车河紫可谓喜忧参半。喜是因为他们总算明白自己没有出现幻觉,忧是三人现在都是一条绳上的蚱蜢。她下意识想借助窗外的月亮确定时间,可环顾四周她又失声尖叫起来。
“又怎么了!”维维安被吓得不轻。
“我们在几楼?”车河紫声音在发颤。
“三楼啊。”维维安回答。
“不对,”少年也发现端倪,“你再仔细看看周围,怪不得出来后感觉视野变暗了!”
原本三楼装有大片玻璃窗,可以清楚看见楼下风光,可现在三人身处完全密闭的走廊,地面铺有毛毯,墙壁被灰白色的墙纸覆盖,挂满不曾见过的相框,上面的人面目扭曲。
而且走廊唯一的光源只有附近的几盏地灯。三人往左看,视野随走廊笔直地融入黑暗,再往右看,粘稠的黑暗在走廊尽头蠕动肆虐。
“林家的洋馆真的好大啊。”车河紫不禁感叹。
“这也大得太离谱了,完全就是两个地方。”少年摇头,“得赶快确认大叔和林下他们的安危!”
可很快三人发现,其他客房的大门已经无处可寻,他们被完全困在了这个走廊里。
“这可怎么办?”车河紫慌了。
思考片刻少年说:“总之我们先往前探索。今晚还有很多客人在这住宿,或许也有人和我们一样被困需要帮助。”
“放心,”维维安接过话茬,“我们好歹也是见过大世面的。这些不算什么。”
听罢车河紫勉强安心下来,跟着男孩们向走廊深处缓缓推进。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豁然开朗,三人进入一间宽敞大厅,见布局与装潢,正是今晚的宴会厅。
所有人面无血色。
眼前的会场一片狼藉,殷红的地毯,侧翻的桌子,打碎的酒瓶,触目惊心。而忽明忽暗的灯光之下,大小姐的巨幅肖像画正挂在墙上。画像沾满鲜血,有两道血痕从女孩脸上淌下,恰似哀怨少女流下血泪。
这和今晚在宴会看见的幻觉一模一样。而会场中央还伫立着一尊木偶,它没有五官,身着长裙,双臂展开呈十字状站立不动,车河紫记得它本该锁在楼下的储藏室。
还不等三人缓过神来,撕心裂肺的尖叫从大厅另一头传来。闻声大家也顾不上那么多,互相牵手,硬着头皮快速横穿大厅。另一个走廊展现在眼前。
只见在不远处有一位中年男人瘫倒在地,颤抖着用手指向前方。见有少年他们赶来,他连忙呼救,却双脚哆嗦站不起来,有些臃肿的身躯就这么堆在地上。车河紫认出他是晚宴的客人,估计也是在洋馆留宿后遇到这桩怪事。询问之后,果然不假。
“别人都说这地方在闹鬼,出门抽个烟都能遇到这怪事,早知道就不来了。”那男子嘴里念叨。
“您也看见大小姐的鬼魂了?”车河紫问。
“什么大小姐!”男人摇头道,“是她啊!林惜,几年前跳楼自杀的那个!我刚刚看见她了!”
“这……简直百鬼夜行啊。”维维安皱起眉头。
少年瞪了他一眼,转而去安慰那男子,可任凭怎么劝阻,男人都不愿意与三人继续前进。
“鬼魂就在前面,你们不要命我还要呢!”男人挣扎着爬起,头发凌乱狼狈不堪。听闻少年他们从大厅对面过来,男人便执意往那走,因为他觉得既然这三个小孩能从那边过来,出口就一定在那。车河紫劝都劝不住。
“大人总是这么固执么?”车河紫叹气。
等男人怀揣希望跑远后,三人决定继续前进。
走廊两侧依旧挂满照片,且随着前进越发狭窄。不同于之前,这次所有照片都是黑白,上面端坐着各色人等不苟言笑,惨白着脸盯着来访者,墙壁上还挂着很多十字架。气氛非常压抑。很快走廊变成向下的楼梯间,三人除了前进别无选择。
“我总觉得有人在跟着我们。”走了会儿,车河紫悄声说。
少年示意所有人停下。
可耳畔的脚步声却没有停下。
三人只觉脑袋一阵充血。维维安慌忙把手电往回照,却见身后白影一晃,似乎有人在躲闪。
“是谁?”车河紫鼓起勇气喊道。
对方因为身在高处,被楼梯挡住,无法被手电照到。车河紫接过手电,一马当先冲上前去。
在剧烈摇晃的视野中她瞅见一个人影在站在原地,便没有多想,扔下手电,纵身扑去,直接将那人压至胯下,随即反剪对方双手。此举异常顺利,完全没有招致反抗,她自己也心生奇怪。
维维安等人紧随随后,待维维安捡起手电,打量地上的究竟是何方神圣,车河紫却愣住了。
因为她抱着的,是一具没有五官,穿着白色连衣的等身木偶。它本该呆在之前的大厅。
车河紫的表情瞬间凝固,随即坍缩成极度的惊恐。
她触电般跳起来,大叫着往后逃跑,把身后的维维安等人撞倒在地,三人扭在一起,场面异常混乱。
“木偶!那个木偶追过来了!”车河紫带着哭腔大叫。虽然她也渴望与幽灵之类的事物来次亲密交流,但这次对她而言实在是过于刺激了。
还不等三人镇定下来,周遭又传来接连不断的惨叫,看来周围还有其他的客人遇险,可声音透过墙壁传来已经减弱不少,根本无法判断具体位置。少年率先反应过来,组织三人立刻围成一圈,维维安警惕地拿着唯一的光源四下扫视。
只见整个走廊开始变化,很快前方的墙壁开始扭曲变形,三人面前竟凭空出现巨大的拱形空洞,从里面连滚带爬跑出几位夜宿的宾客,往走廊深处逃去,慌乱之间还有一只鞋子丢在地上。
“大小姐……大小姐的鬼魂来了!”他们的惨叫不绝于耳。
“这些人也撞鬼啦?”维维安被吓得不轻。
少年刚欲开口,却见从空洞中一位魅影缓缓走出。她身着白练似的长裙,金发碧眼,长发披散,在昏暗的视野里发着诡异的光晕。
三人与她对视。女孩只是莞尔一笑,哼着歌声转身离去。她走路姿势却有些奇怪,每走几步就要停下休息,捂着自己左肩,似乎很是难受。
而女孩的声音在走廊回荡:
“掩盖的事,没有不露出来的; 隐藏的事,没有不被人知道的。”
“因此,你们在暗中所说的,将要在明处被人听见;在内室附耳所说的,将要在房上被人宣扬。”
巨大的十字架在墙壁浮现。
维维安与车河紫吓得抱成一团瑟瑟发抖,唯独少年盯着女孩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很快,他快步上前,全然不顾车河紫等人的惊呼。女孩则略微加快步伐,他却轻轻搭住女孩的肩膀。
两人停下。车河紫与维维安目瞪口呆。
沉默许久,少年缓缓开口:
“林下,是你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