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发表于《中国青年》2018年第4期

我大学毕业后，曾在深圳过了五年神仙般快活日子，每天就只是跟供应商催催文件，核对后输入SAP系统，剩下的便是每天跟朋友打电话聊天，汇报每天各自的坐言起行。

公司大，薪水微薄，但福利很不错，每年省内省外两次旅游，生日时还送超市购物卡，所以我也就心安理得的呆着了。

但我的心里真的没有不安过吗？在那五年里，虽然我出入的是最高级的写字楼，但我所有的底气也就仅限于此了。中午去吃饭时，我先得打量一下门面，一般装潢高档的餐厅我是怯步的。下班时，空调的2元起步公交车我是不会去的，再热的天我也要等1元的公交车。租的房子在四处被遮得严严实实的城中村里面，就算白天也得开着灯，每天如同一只土拔鼠般出入。在深圳那么久，我从来没去看过一场演唱会，从来没听过任何一场演讲，从来没自费去过任何收费的景点，因为我的薪水，仅够我基本的生存，再谈其他，那都是奢望了。

一切深圳的繁华，与我完全无关。

就算如此，当时我还是有个不切实际的梦想，想在深圳买个小房子，让风湿严重的奶奶来深圳住一阵子，深圳天气好，对风湿病的改善有帮助。于是我每个月定存1800块，期望着有一天能买得起房价万元一平起步的房子。说实话，那种可能性，还真应了现在人们常说的一句笑话了：“买房子，行！先努力工作六十年，再向天借个五百年。”

奶奶不是神仙，活不了五百年，在我工作的第五个年头，奶奶终于撑不住，去世了。去世前奶奶抓着我的手，喃喃的说：“小囡，我真的不想走，不是我怕死，我真的想再等等，等去过了深圳，等住过一阵子，我再走不迟......”

奶奶说完这段话后的第三天去世了，这个愿望成了她的毕生遗憾，也成了我的......

再回到深圳，我想了想，咬咬牙答应了之前一个供应商邀约的一个外驻职位，去柬埔寨做开荒牛。

但下了抵达金边的飞机我就后悔了，柬埔寨常年高温，每天气温高达40多度，我去的时候，正是最热的4月底，热空气像针刺一样扎入我的皮肤，顿时外界的一切都看不清楚，听不清楚，只感觉自己的感官无限的放大，毛孔里的汗像几百只毛毛虫在慢慢的边蛰边往外爬。等候的十分钟象过了十年，慢慢的我开始站立不稳，意识不清，直到前来接我去厂的车救了我一命。

天气如此难熬，可相对于工作的强度那绝对是不值一提 ，从我进入厂里的第二天开始，我就是一只连轴转的陀螺，从来就没停过。柬埔寨因为是最不发达国家之一，经济得到了欧盟的大力扶持，所有柬埔寨生产的衣服进入欧盟是免税的，经济是发展了，但劳工法也被修订得十分完善。所有工厂不得强迫工人加班。柬埔寨工人懒，一到下午四点， 就丢下手头的活，一涌而出，晚上唱歌跳舞，节目好不丰富。这时你想叫他们回来加班，不好意思，他们就是那么有骨气，宁愿饿着肚子也要有娱乐生活。

柬埔寨工人不加班，客人交期又迫近，能怎么办？只能逼上梁山，所有外驻的“龙的传人”上了，于是我白天上班是正儿八经的部门主管，晚上加班则不停的变换各种角色，包装封箱，装柜布署对于我来说那是小Case, 最严重的时候，我们全体去蒸汽熨衣，十几个女生挥舞着那壮男才能提得起来的大熨斗，热气直冲衣服与全身，身上的衣服是湿了又湿，脸上的汗是干了又干。

那段日子，我不是在上班，就是在加班，谈睡觉，那是奢望，想走，可以，等有空将你续签的护照拿回来再慢慢办理手续吧。我哭过，闹过，可是在那人人都忙成狗的时候，你的这种情绪就变得实在过于矫情。有哭闹那功夫， 你怎么就不能抓紧时间睡一觉？

两个月后，我瘦了20斤，终于适应了柬埔寨的工作节奏，每天洗澡时，摸着浑身突起的排骨，我都自嘲自己为行走的骷髅布鲁克。

工作强度完全麻木了，我以为接下来的日子就会好过多了，哪知，天真的我，很快遭遇了人生中从未遇过的难题。

柬埔寨工厂上班的惯例是在货期不急的时候，星期六晚不加班，星期天不上班，以便让平时周一至周五都窝在厂里的人出去玩一玩，买买东西。因为我是新人， 所以一般也就随大流行动，大家说星期六晚上去唱K，我也去，大家说星期天去买东西，我也去。我如同快要窒息一般， 只想拼命证明自己还是一个在工作之余还有着生活娱乐的人。

一个星期六晚 ，我们偱例去唱K, 因为连日来的辛劳，我困得直打瞌睡，这时旁边的人事经理开始问我：“你怎么了？要不要我先送你坐车回厂。”我不假思索，连声说好，与他一起向其他同事道别的时候， 完全没注意到他们那怪异的神情。

人事经理与我出来后，建议一起走到主街去打车，我脑子困得连思考的力气都没有了，就随他走了，结果他走着走着，到了一家酒店门口，不动了。

我吓得一下子就醒了，在这两个月内，我不是没耳闻过厂里“临时夫妻”的事情，但我总以为，那些离我太遥远，那是结婚后生理欲望得不到解决的人才干的事情。我每天睡都睡不饱，累得连经期都不光临，都快成中性人了，更别说什么思淫欲了。

我拔腿就跑，人事经理愤怒的追了上来，压抑着怒气问我：“你刚才不是同意了吗？你不是跟我出来了吗？现在又装什么装？” 我真是欲哭无泪，我同意个什么啊，我就是没搞清楚情况好不好？我要是明白，借我一万个胆子我也不敢出来啊。

我开始抱着路旁的电线杆不撒手，无论人事经理怎么威逼，利诱，胁迫，我就当那根脏得要死的电线杆是我亲妈一样，毫不动摇。

人事经理终于走了，我望着他走得看不见人影，才一步一步的往来时的方向退去。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回到唱K的地方的，反正每个同事的脸上都写满了诧异，我实在无力跟任何人解释什么了，我紧张得快要虚脱了。

那以后的一段日子，任何男同事就是给我一颗糖，我都草木皆兵，风声鹤唳，天天没事就在厂里不遗余力的散布谣言，宣扬有个痴情的男朋友在深圳无怨无悔的等着我，我们两人天天海誓山盟，情比金坚。

事情终于过去了，日子好过多了。好过的日子总是过得特别快，一过就是三年多。在这三年多的时间里，为避人口舌，长假里，我也不再跟同事出去玩了，自己跟团或自助去了周边的老挝，越南，泰国，眼界也增长了不少。

三年后，派驻柬埔寨厂的总经理换了，一朝天子一朝臣，再做下去也无益，于是，我义无反顾的辞职了。在这三年多的时间内，我每年大概攒了十万左右吧， 总共加起来也快四十万了。有了这笔钱，我准备回深圳横着走了。

回深圳后才发现，深圳的房价在那几年间暴涨，原本打算购关内豪宅的我只就屈就关外小两房了，但无论怎么说，总算在深圳是有个家了，就不知道奶奶在天上看到了没有......

回到深圳后，三个月内就将买房的所有手续搞定了，我又变成了一文不名的穷光蛋，朋友圈的标签长期挂着：“五元以上的活动别找我。”  朋友们都傻了，刚从柬埔寨回来的黑傻暴发户的形象还没竖立两天，怎么就打回原形变成屌丝了了呢？ 渐渐的，朋友圈里有了一种流言，说因为我长期在柬埔寨，所以中了当地人的降头，现在精神不稳，开始精分起来。我第一次听说时，笑得差点没背过气去。

这就是我全部的故事了。

现在的我，为了还房贷，每月仍在辛辛苦苦的上班兼职，只求无债一身轻的那一日早日到来，但我从来没有后悔过去柬埔寨工作的那几年。因为那一搏，我获得了安身立命之所，开阔了自己的眼界，发掘了自己的潜力。我不再对自己以后的生活惴惴不安。我总是坚信，这样的艰难我都跨过了，人生还有怎样的阻力可以难倒我的呢！

人在年轻时，不去逼自己一把，将就于安稳的生活，就如同温水煮青蛙，等你想从安稳的生活里跳出来的时候，却俨然发现自己已经快成了别的人盘中餐了，你以为岁月静好，现世安稳，却不知旁人正化身弄潮儿，百舸争流，等你奋起直追的时候，却不知道已然被甩到身后哪个段位去了，再无争先的可能。

哪有什么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不过是有人自己负重前行， 有人是父辈伴侣在前担着，庇得你一时快活。但人生在世，谁能庇佑你一生一世，如果你是一滩烂泥，别人有心糊上墙也是无用功啊！

任何时候开始努力都不算晚，只是不要幻想着短时间的的奋进就能和努力了十几年的人平起平座。不要以为自己有主角光环加持，天赋异禀，那是小说跟电视剧！这现实，什么时候轮到拼天赋了？所谓的天赋，不过是每日的积累加常年累月的经验。

早一日醒来，早一日开始努力， 纵使身后万丈荆棘，悬崖峭壁，又有何惧！待岁月过去，荆棘总会开满鲜花，悬崖峭壁自能开山架桥。

希望有一天，你会登上顶峰，一览众山小，自豪的对着子孙们说：“来，看看朕为你们打下的秀丽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