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柳星
柳星一直觉得杨大哥遇事还算冷静和稳重,谁知现在他正在院子里来回踱着步,嘴中还啧个不停,叫他名字也不应,比练剑时都要投入。
在柳星的印象里,杨灵来医馆差不多4年了,第一次是被抬进来的,听说让人发现的时候杨灵正一个人躺在路中央,任凭路人如何呼唤也未有半分反应,本以为已经死了,却见还有呼吸,就送到了他家的医馆。杨灵的身上并没有伤痕,就连血迹也没有,但是他一直处于昏迷之中,呼吸和脉搏都十分微弱。
一番救治之后,他爹爹柳清眉当时说要是三天内醒不过来的话基本上是没救了,哪知杨灵居然恰好就在第三天睁开了双眼,不过那双眼里却不见半分光彩,只有疑惑,只有迷茫。杨灵没了过去的丝毫记忆,要说唯一记着的,那也只是自己的名字罢了。后来他爹见他可怜,便收留了他。
杨灵估摸着比柳星要年长四五岁,柳星便从此以大哥相称。
柳星是柳家的唯一子嗣,他听他爹说将来的医馆就要他来继承了,可是,柳星却是万分的不愿意。他一点也不想行医,他想当一名武者,如果可以的话,他要做一名剑士。
柳星想当剑士的心是如此的热烈,在睡前闭上眼之后,他总能看到一个人,那人或者是飞转腾挪于山林之间的,手中雪白剑片在月光下闪烁跳跃;或者是疾步奔驰于大火之中的,空气的一声嘶鸣,利刃出鞘,让周围的一切光亮刹那间就黯淡无光了;又或者是直挺挺地立于断桥之上的,西边即将沉落的夕阳会将腰间长剑的影子拉到对岸,那人是在等一个对手,一个了断……柳星知道那人就是自己,是他渴望的将来的自己。
这一切的渴望的根源是杨灵来这里的前一年的一天,在半夜,一名浑身是血的剑士,突然就掉到了他家的后院,接着,这名剑士在他家休养了大约有一个月之久。如果没有他,柳星可能还不知道世上还有这类人,他们虽然没有仙者通天的法力,却有着矫健的身姿与强大的气力……
“……虽然表面看起来与常人无异,但是等到兵器一出,那便必要见血。有些武士,就像你爹爹一样,如医师般受人尊敬,被称之为侠,有些武士则反之,他们就如毒师恶名远扬,被唾之为盗。”
柳星还记得在一个晴朗的早晨,那名叫做飞夏的剑士拄着拐杖,头上和胳膊上裹着厚厚的纱布,他站在院子里给他讲关于武者的故事。他的声音浑厚,即使伤病还未痊愈,依旧站的挺拔如松。他说人世在法士口里是人间,而在他们则称做江湖。
“……剑盗现在才知晓自己做了太多的错事了,可他已经来不及悔改,因为剑侠的剑早就刺进了他的胸腔,他只能在一片悔恨中死去,就这样,这件事终于得到了了结。”
“剑侠真是为民除害,那么大哥哥你呢,是侠还是盗啊?”
飞夏一笑,没有答话,只是出神望着远处。
柳星见他不说话,认为是默认了,便继续道:“是啊,大哥哥肯定是侠了。”
刚来那几天,飞夏在医馆里能做的也就是散步聊天了。柳星总会缠着他,让飞夏给他讲那些奇闻异事,恩怨情仇。那里面的内容这对柳星来说完全就是一个新的世界,而他,居然就身处在其中。柳星难以置信,喜悦激动。
“将来我也要做剑侠,飞大哥,你说我会成为剑侠吗?”柳星的声音逐渐弱了下来,有些胆怯,有些羞涩,虽然像是自言自语,但柳星知道,他期待着从飞夏嘴里得到肯定的回复。
飞夏转过头,将手缓缓放在柳星的头上,看着他的脸轻轻地摩挲着:“会的,你会是一名剑侠的,一名受万人景仰的剑侠。”
飞夏走了以后没几天的清晨,医馆的桌子上忽的多了些银子,银子下面还有一本书,上面画着各不相同的持着剑的人,那是一本基础剑法秘籍。
“什么!?武者?剑侠?!”柳星向来是十分惧怕他爹的,尤其是在他发脾气的时候,而现在,本应一声不吭的他却不知哪来的勇气,说出了内心的想法:
“恩,我不想学医,我要学剑术,我……”
柳星睁大已经被泪水润湿的眼眶,可他的眼里并没有痛苦,更不是因为害怕与绝望才止不住接下来涌出的泪水。柳星太激动了,甚至有些喜悦,是心中原本半遮半掩的火苗终于可以露出它原有的模样,他庆幸于自己释放了它。
柳星其实早就知道他爹一定会反对他的,况且他也不知道如何学习剑术,武者是真的比夜空还遥远了,当下他的面前只有一条路,这条路的终点是一间医馆,在那里他会是一名像他父亲一样的医师。他做过一个噩梦,梦中他与人争斗结果受了重伤。来到一家医馆后,发现为他治疗的竟是自己,原来的剑客也恍惚变为了另一个陌生的人。梦境不能说可怕,但却让他恐惧,让他难以入眠。
在以剑侠为目标的那一刻起,有把剑就已经出鞘,他与自己的争斗便开始了。所以在一段时间里,让柳星辗转反侧的并不是成不了剑侠,而是在一切还未真正开始燃烧之前,他,就是他本人,就有可能悄悄地将这股自己原本小心呵护着的火苗熄灭了。
而现在,至少说明他没有。
“住口!”柳清眉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怒气更盛,刚抬起的手臂还没晃动几下就被甩到了身后。“你想都别想,祖宗手里传下来的基业,你想让它败落在你手里吗?你以为学武功有那么容易吗?啊?!真是,我……”
刘清眉越说越来气,一脚把柳星踹翻在地。
“滚回你的房间面壁去,三天内哪都不许去!什么时候,等你想好了再出来。”
柳星捂着胸口,翕动着鼻子,用袖口擦拭了眼角后撑起身体爬起来,而后一声不响的走了。
柳清眉还想训斥两句,却只是身体微微颤动着,末了,半天没说出来一句话,其后他又来在厅内来回走了几圈,接着坐下来闭上眼几番呼吸吐纳,最后虽然平稳了却依旧还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前厅隐约有人唤了他几声,柳清眉才站起,这时他瞧见了桌上放着的剑术秘籍,抓过来本想撕个粉碎的。叹了口气,带走了。
柳星希望有人能像飞夏那样回复他,让他因压迫而逐渐消磨的意志得到修复。柳星觉得杨灵可能会是唯一的一个。
“杨大哥,你说我他日会是一名剑侠吗?”
“剑侠?”杨灵睁大眼看着柳星。
“就是有高超的武艺,而且还可以救人于水火之中的人。你觉得适合我吗?”柳星跳起来比划了两下。
“恩,不过医师也可以救人啊。”
柳星听到这句话气泄了大半,抗议地撅起嘴来:“不一样,虽然差不多,即使我也不知道差在那里,但是我就是想用剑,不想开药。”
柳星想了想,:“既然这样,那就会的,我觉得星儿成为剑侠的。”
“为什么?”柳星想得到更确切的回复,或者说更大的心里安慰。
柳星见杨灵不说话,故意打趣道:
“是感觉到了我身上隐隐约约发出来的气吗?”
杨灵摇摇头道:“不是,不知道。”
柳星坐下来,对着房上被微风晃动的红灯笼长叹道:“这种事情,谁又能知道呢。”
每当这时,柳星就会想起飞夏离开的那天,那昏黄短暂的午后。
“飞大哥,你要走了吗?可你的病还未痊愈啊。”柳星抓着飞夏的袖口,一脸着急,盼着突然出现什么意外,好让飞夏不得已继续接着再住几天。
“别骗我啦,早就好的差不多了,这几日来可真是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飞夏看向柳星身后的柳清眉。
柳清眉笑道:“哪有,一名医师本应如此,岂有不把病人治好就放走的道理。”
飞夏抱拳对着柳清眉正声道:“救命之恩,必将永世相报。”然后又转向依依不舍的柳星,先不着痕迹地拨下抓在袖口上的小手,接下来像往常一般轻轻地摸上柳星的头发,弯下腰来,注视着柳星未经侵染的眼眸,低声道:
“星儿,有件事一定要告诉你,这也是我的一个秘密,前边可能有所隐瞒,我其实并不是剑侠,我是剑盗,一个受人追杀,遭人唾骂的剑盗,我知道你可能会不相信。”
柳星摇着头,他根本不相信,飞夏在他眼中与剑盗的形象实在相差甚远。柳星看着飞夏探头靠到他的耳畔,听到飞夏悄声道:“我知道星儿是想当剑侠吧。”
柳星攥紧拳头,点点头,他看到了飞夏身后金黄色的太阳,耀眼温暖的光芒一时照得他睁不开眼。
“恩,像飞大哥这样的剑侠。”
飞夏摇摇头:“不,是比我,比剑盗好一万倍的剑侠。”
飞夏直起身子,柳星觉得他是在回忆着什么,又似乎没有,只听他转瞬就说道:
“所以,我们约好吧,因为我,将来也同样是以成为一名剑侠而努力的。”
……
柳星跑到杨灵身边拉住了他,但是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杨灵先抢了话头去:
“怎么样了?那位姑娘醒过来了吗?”
现在的杨灵是又急又愧,他本想救人却没想到反而弄巧成拙,而他之所以这么急切,也是和那玉佩有关,是因为它带给了他过去的记忆,尽管微乎其微,可也是至今为止唯一的线索。当前,文蓁的病雪上加霜,与他是脱不了关系,但他又能做什么呢,一切还的靠韩大叔。杨灵第一次感受到了无力,他过去从来没用遇到这种情况,更从未感受过如此愁绪。
“还没有,不过我爹让我告诉你,她已经没有大碍了,最迟明日清晨便可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