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老爷是一个大商人,很有钱的大商人!怎么大呢?总之从小到大只爱数钱,赚钱,钱生钱。他不喜欢读书,因为读书妨碍他赚钱。
贾老爷有个儿子,从小饱读诗书但参加过一次科举试,连个探花的边都没摸着。贾老爷心宽,教育儿子:“考不上没关系,这个士工农商,虽然没有读书人这一说,但也绝不是垫底儿啊,你就好好读书,总有一天会光耀门楣滴。”
三月初七,惠风和畅。贾老爷坐在藤椅上,眯着眼,听着账房坐在一旁打着算盘,那轻快的珠子上下跳动,仿佛大把大把的钱也在眼前晃动,心情那个舒灿。
下人送来一封信,大致意思是今年会有一新知府被调来。贾老爷闻此消息,便蹬着眼望天琢磨。
账房举着算盘算盘面呈上道:“老爷过目。”
贾老爷摸了摸下巴上那几撮八字胡,眯眼道:“今年要换知府了。”
账房闻声将算盘上下拨弄出一个数字,呈上道:“老爷,快意楼的包桌和贺礼大概这个数。”
贾老爷将手覆在算盘上,剥掉一个珠道:“去快意楼多不亲切,去知府家里吃那才叫官商勾结么。”
贾老爷的儿子正读着论语从两人身边路过,一个跟头便栽了过去。贾老爷看着清瘦的儿子,又摸了摸胡子道:“我儿读书真是勤奋啊。”
刘知府名知新,字温故。三十出头,一双凤眼狭长,时常眯起不现锋芒。薄唇总是挂着淡淡的笑,待人亲切又不失威严。
贾老爷坐在一旁,抿着小酒,最后判定出,贪官,绝对是个贪官!
开酒庄的贺老爷做东,为知府接风,而贾老爷坐在一旁也不能失了殷勤。举着酒杯凑上去,谄媚笑着,来之前却听账房说此次来的知府是个文化人儿,说话要斯文小心。
贾老爷举着酒杯,心里排整着词,可是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才想起来知府都是百姓父母,应叫老父母。
刘知府看着这人三十多岁的模样,留着八字胡,油头粉面长相圆滑,但一双眼睛呆滞无神,旁边的贺老爷悄悄递来一句话:“是贾老爷。”
贾老爷,四十有四,但保养良好,比周围一帮肥头大耳的商贾看起来要顺眼的多。刘知府微微一笑,也举起酒杯道:“这位老先想必就是贾焕然,贾老爷吧。”
贾老爷脑子转了转,心道:我儿子说年轻人会叫我老先生,这人叫我老先,生字让你吃了?想此,贾老爷便也提酒杯笑道:“正是,这位老父。”
你少说一个字,我也要少说一个字。贾老爷得意洋洋的看着刘知府,刘知府拿着酒杯的手一滞,又看着周围商贾们淡然的神情,好不容易才将抖着的酒水一饮而尽。
坐在偏桌的贾少爷闻此,便默默低头吃着菜,一旁年轻人勾着唇看着那桌,道:“贾少爷的爹还真是风趣啊。”
贾少爷抬起头,看着这年轻人,那年轻人则是笑眼弯弯,唇角轻起,道:“我叫张铎。”
贾少爷低着头,吃下一口青菜道:“我叫贾若有字...”贾少爷顿了顿,又见那年轻人还看着自己,便又低下头,一旁的贺少爷道:“他字银子,他爹起的。”
贾少爷红了红脸,却听那年轻人道:“名字很有趣。”
一场宴席,贾老爷觉得自己扬了眉吐了气,还展现了自己有文化。那日刘知府能够纵容自己占上“便宜”也说明,这知府是个有气度的人,想此,贾老爷便更加殷勤的与那刘知府往来。
刘知府正对着账簿发愁,上一任知府在这儿没少捞油水,走时也是干净利落,将一堆烂摊子丢给了他。
“老爷,贾老爷来了。”
刘知府侧侧头道:“他来作甚?”
下人道:“说是来找你下棋。”
门外,已听到贾焕然的笑声。刘知府精光乍现,扬手道:“有请。”
刘知府与贾老爷坐在庭院中下棋,半子未落,便仰天叹气。
贾老爷见知府愁眉紧锁,便又来了殷勤,问道:“老父母为何如此忧愁?”
刘知府道:“朝廷去年就批下文书要修办学堂,而如今原知府离任,我又接任,这学堂却是连块地皮都没见着。”
贾老爷道:“嗨,不就是没地皮么,我在城东还有个铺子,廉价租借给你。”
刘知府摇摇头道:“国家学堂,怎可随意找个地儿租的?”
献殷勤,不献血怎么叫殷勤呢?贾老爷一拍桌子道:“那就卖给你,咱也不坑朝廷钱,两定赤金就行。”
刘知府点了点头,又为难道:“库银也亏空,要不贾老爷就借给朝廷两定金子?事若成了,上级满意,定也不会亏待朝廷功臣不是?”
刘知府的凤眼眯成了一条线,贾老爷将信将疑,但说到朝廷功臣,这帽子可就大了,自然受用。贾老爷喜滋滋道:“我这就去给您拿钱去。”
刘知府摆摆手道:“拿什么钱,我是借你的钱,你把那铺子的房契地契一并拿来就是,何必如此麻烦?”
“啪”贾老爷这一掌拍的脆生,震得刘知府耳朵嗡嗡,只听贾老爷直奔回家,边跑边夸知府英明。
学堂办了起来,却又缺个教书先生。刘知府忽然备礼而来,着实惊了贾老爷。贾老爷哪受过这礼遇,忙不迭的将人请进屋,问何事让刘知府亲自登府啊?
刘知府也未直接说明,只是跟着贾老爷参观了园子,又见着贾若有,便从诗词歌赋到国论经典与之讨论一番。贾老爷坐在一旁,越听越糊涂,索性便随着刘知府夸自己儿子一句,自己便说一句:“哪里哪里。”
刘知府道:“贵子是个人才。”
贾老爷:“哪里哪里。”
刘知府道:“留在家中实属屈才。”
贾老爷:“哪里哪里。”
刘知府道:“现赋闲在家.....”
贾老爷:“哪里哪里.....”
“不如去学堂给我做个教书先生,为朝廷培养人才。”
“哪里哪里.....啥?为朝廷培养人才?”贾老爷一张圆脸一双圆眼一张口都圆了又圆。
刘知府点头道:“正是。”
为朝廷培养人才,我儿子也是半个朝廷任啊!贾老爷含泪看着儿子,儿子微微侧目,只觉自己父亲就差把自己绑了上交朝廷了。
学堂有了教书先生,便是缺学生。而此事根本不需刘知府费心,贾老爷的儿子成了为朝廷培养人才的先生,自是不能亏待儿子,亏待朝廷不是。翌日,贾老爷便提出学堂福利,学生的吃喝问题全由贾府提供,乡下若是要送孩子来,食宿问题也由贾府提供。
若是有乡下种田者也要送孩子来此,那么农民租地买种子钱贾府减两成的利。
学堂办的风生水起,其他商老爷看着贾老爷与刘知府走的这么近,分外眼红,怕贾老爷的儿子将来平步官场出尽风头。其余几家商户也坐不住了,郭老爷提出要将学堂扩大,自己在西街有个大宅子,刚刚好。快意楼的老板决定提供厨子与食材,都是朝廷未来的花朵,饿坏了谁不心疼啊。
贾老爷傻了眼,未想这帮老家伙这么有心。刘知府则是微微一笑道:“民意如此,本官也不可不应,不过,各商户不能白做事,朝廷是不会忘了你们的,你们的儿子也是赋闲在家,新的书院本官会向朝廷申请几位有资历的学士,新开几个学堂,你们的公子若是有兴趣,便可免试入院。”
朝廷的学士来做先生啊,商贾老爷们一个个笑开了花,而贾老爷则看这学堂好似与自己无半分关系了。
他十分落寞,看着铺子空荡,忽然想起刘知府还欠自己两定金子呢!
贾老爷找上衙门,道:“老父母,你欠我钱呢。”
刘知府正看着书,抬眼问道:“什么钱?”
贾老爷看着刘知府歪歪的靠在椅子上,明明是笑着却无形中多了丝威严。顶着压力,贾老爷伸出手道:“二,二定金子。”
他的两根手指晃了晃,刘知府也似想起来般,拖了个长长的“哦~”
刘知府从袖子中拿出两定赤金,摆弄来摆弄去,似在犯愁,问道:“这钱怎么算?”
贾老爷想起刘知府说朝廷自不会亏待,想着这定是按朝廷的利息给了。他转了转眼珠,得献殷勤不是。
“减半就好,减半就好。”
刘知府惊讶的睁开眼道:“减半?”他晃了晃手中的金子。
贾老爷则是小鸡啄米似的儿点头道:“正是正是。”
“哦”刘知府将一定金子放到了贾老爷的手里道:“好了,你回去吧。”
贾老爷看着得来的利息,心中甚是欢喜,便又伸手道:“诶。”
刘知府疑惑的看着他,将一本书拍在贾老爷手上道:“你要看这书?”
嗯?贾老爷看着那蓝皮子书,笑道:“老父母说笑了,我是说,那剩下的二定金子也给我吧。”
“哪有剩下的二定金子?”刘知府赶忙将手揣进袖子里道:“我问你还多少,你说减半吧,这总没错吧?师爷在这儿呢,你可别说我抵赖。”
贾老爷眨了眨眼,见着刘知府依然笑的温和,心下一横,吃亏就吃亏吧,刚欲出门,就有周旋回来道:“大人,我西街的铺子还有用,你看能不能.....”
刘知府又低头看起了书道:“那铺子?是朝廷的,我也做不了主卖给你,如果你实在想用,要不然我租给你?”
“.....”
贾老爷回到家,团团转的骂了一个上午的:“贪官!呸!贪官!”
贾少爷啧啧的摇着头,带着书看着自己的父亲,低着头便要出门,却被贾老爷给挡住了,贾老爷看着自家儿子,没那么清瘦了,脸也圆润很多,问道:“去哪儿?”
贾少爷道:“去书院教书啊。”儿子眨眨眼,贾老爷也眨了眨眼,正愣怔的空挡儿子便一溜烟跑了出去。
贾老爷思来想后,怎么说那书院也有自己一份功劳,想此便也拿了本书去做了个大龄旁听生。
刘知府去书院抽查,便见了贾老爷在那艰难的之乎者也。摇摇头便把人给拉到了自己的府上准备给他开个小灶,一对一教学。
“王坐于堂上,有牵牛而过堂者.......王见之曰....”贾老爷捧着书摇头晃脑,最后挠了挠头问道:“温故,王见之是谁啊?他咋在皇上面前说曰就曰?”
刘知府侧头看了看,板着脸道:“王诵之的哥哥。”
“哦....”贾老爷点了点头,又读到:“臣固知王不忍也,王曰然....”
“诶?温故,这王曰然是谁啊?”
刘知府揉了揉犯疼的太阳穴,微微一笑道:“王曰叟的弟弟。”
“啊!”刘知府被贾老爷忽然的感叹吓了一跳,抬眼却未见贾老爷有怒容,则是点头道:“我怎么不姓王呢?要是姓王的话,我的姓就全在书上了!”
刘知府也噗嗤笑出声来,摇头道:“是啊,还好你姓贾。”
贾老爷回到府,见对街自己的儿子与一年轻人勾肩搭背,便问道:“那小子是谁啊?”
贾若有笑道:“张铎,刘知府的侄子。”
贾老爷点了点头,却又摇头道:“别跟他来往,刘知府是贪官儿,保不齐一家子都想着坑我们银子呢。”
贾若有却忽然瞪起了眼,圆圆的脸蛋无半分柔弱样:“不对,刘知府是个好官儿,他不是贪官儿。”
贾老爷气急道:“他贪你老子的银子。”
贾若有更大声的回过去:“他就贪你的银子!”
贾若有一句话,便让贾老爷没了脾气,看着这么有气势的儿子,只觉自己不是他爹,刘知府才是!
一市井受封,初见县官,以其齿尊,称之曰:“老先。”其人含怒而归。自问其故,曰:“官欺我太甚,彼该称我先生才是,乃作歇后语,叫什么老先,明系轻薄。我回称也不曾失了便宜。”
子询何以称呼,答曰:“我本应称他老父母,今亦缩住后韵,只叫他声‘老父’。”
一监生姓王,加纳知县到任。出落学,青衿呈书,得“牵牛”章,读诵之际,忽问那“王见之”是何人?答曰:“此王诵之之兄也。”又问那“王曰然”是何人?答曰:“此王曰叟之弟也。”曰:“妙得紧,且喜我王氏一门,都在书上。”
近看笑林广记,得此脑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