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前几天跟朋友吃饭,突然聊到“性情中人”这个话题。
我们彼此诧异,因为这四个字近些年很少听人谈论,今天从我们嘴里蹦出来,会不会引起周围食客的围观?
三杯啤酒下肚,朋友冒出一句:你觉得我是性情中人吗?
我微微一愣,认真地答复他:你不是,因为你喝酒太怂。
朋友哈哈一乐,同样认真的对我讲:你也不是,你这个人太怂。
那么问题来了,什么样的人才算得上性情中人?
有道是“外事不决问谷歌,内事不决问百度”,百度百科给出的解释是:“性情中人,是指感情丰富,率性而为的人”。
这个定义似乎太过草率。
诚然,性情中人大多是感性动物,情感丰富,但若将曹操和张飞相提并论,张飞算得上性情中人,但曹丞相决然不是,尽管他是一位有着建安风骨的大文豪。
性情中人所流露出的感情必定是发自本心的,是真诚的,没有半点矫揉造作或者虚与委蛇,所以尽管曹丞相和刘皇叔有着极其丰富而复杂的情感世界,但二人与燕人张翼德比起来,入不了性情中人的队列。
除了多情与真诚,性情中人大都极具个性,不拘一格。
当年庄周的老婆病逝,旁人无不悲伤同情,但老庄坚持欢歌笑语送别妻子,还抛出“方生方死,方死方生”的理论,教旁人摸不着头脑。
在《笑傲江湖》“坐头”一回,田伯光为令狐冲担心,但令狐冲冒出一句:我一生之中,麻烦天天都有,管他娘的,喝酒,喝酒。
王羲之有个儿子叫王子猷,在魏晋名士里是个怪胎,一天夜里正在庭院踏雪吟诗,突然想到自己的朋友戴安道,于是“夜乘小船就之”,辛辛苦苦赶一夜路到了朋友家门口,连门都没进便折返回家,别人问他原因,他回答;吾本乘兴而行,兴尽而返,何必见戴。
这样的不拘一格自然是出自思想独立、见识不凡的人,否则便会让人觉得哗众取宠,亦或荒谬。
所以性情中人大多有胆、有识,有自己对世界观、人生观和价值观的理解与坚持。
二
但以上所述仅仅是性情中人的皮,而非骨。
《世说新语》中有一段关于阮籍的故事。阮籍见到街上卖酒的少妇长得漂亮,就天天去喝酒,喝醉了就在酒垆边躺下,如一堆烂泥,这样持续了一个多月才作罢。
好色是男人的天性,所以世上的男人被分为两类:好色和特别好色,阮籍大概属于特别好色一类。但君子色而不淫,发乎情,止乎礼,所以阮籍并没有因为好色而为人所不齿,反而成了竹林七贤中最受人追捧的性情中人。
如果他径直钻到少妇的裙下,纵然豪情万丈、胆识过人,也只是个不入流的淫荡之徒。
财富是大多数人梦寐以求的东西,性情中人与追求财富并不冲突。杀人越货者,也崇尚“十步杀一人,事了拂衣去”的率性与豪迈,但没有道义的求财,又怎配性情中人的称道。
所以,性情中人的骨不是率性而为,而是他的原则与底线。
嬉笑怒骂随心而不逾矩,才称得上真正的性情中人。
三
但真正的性情中人越来越少了。
人们变得越加聪明。
真诚的人常遭人戏谑,人们觉得这样的人太傻。
慷慨陈词,激情昂扬的论道者,或许只是权利与财富这个游戏的角色扮演者。
委曲求全,左右逢源,只要达成所愿,又何必在乎过程。
人们同时也变得越加谨慎。
所以会选择逃避热情与欲望,因为他们知道,那也许会葬送自己。
为了活得更加体面,人们开始斤斤计较,精于算计,对人生、对事业、对友谊和爱情,无不拿到一只天平上反复衡量。
就连以“自由作者”闻名的自媒体写手们都要挖空心思讨好读者,谁又能免俗?
罗曼罗兰说,在这个感情灰烬的世界上,一个热情的人和一个天才都是稀有物。
所以我们诵读李白的诗、高唱辛弃疾的词,品评金圣叹与李敖,在金庸与古龙的小说里寻找那些热情坦荡的汉子与姑娘。
喜欢也好,向往也罢,这样的人物毕竟已成稀有物。
唐代诗人韦应物写过一首诗,叫作《简卢陟》,内容如下:
可怜白雪曲,未遇知音人。
恓惶戎旅下,蹉跎淮海滨。
涧树含朝雨,山鸟哢馀春。
我有一瓢酒,可以慰风尘。
这首诗放到今天,取头和尾似乎更有意思,恰好道别渐行渐远的性情中人。
我有一瓢酒,可以慰风尘。可怜白雪曲,未遇知音人。
我的朋友,如果哪天你遇到一位性情中人,就该抓住他:须穷今日欢,快意浮大白。
我的朋友,如果哪天你遇到一位性情中人,就该抓住他:须穷今日欢,快意浮大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