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话说“每逢佳节胖三斤”，这说法在部队也是贴切的。

　　倒不是部队的春节伙食有多么额外丰盛，而是过年之前来自零食的吸引在强烈作为。亓一然本来没有吃零食的习惯，这几个月部队生活催生出的对零食的兴趣，让他在这几天着实体会到了零食的副作用带来的痛苦。

　　用老兵们的说法，新兵连的春节都是猛吃零食不吃饭过来的，也同样是在闹肚子和虚脱中熬过来的。体能多少还是倒退了些，体重却明显进步了不少，何以见得？本来已经被截的刚好能扣第一个扣的腰带扎起来，深感撑得慌。眼瞅着又要开始检查内务的作息了，零食却还有一半没消灭，班长发过话，部队讲究粒粒皆辛苦，买过来的零食只能吃掉，不许丢弃，以是春节假期的最后两天大家都在做散财童子，请求帮忙，可是求来求去，都是被零食充实的肚滚腰圆的同病相怜者，着实叫人绝望。

　　亓一然当下萌生出了对零食的厌恶，并心里发誓从此再不碰这起子垃圾食物。

　　他们团距离师部较近，没有专门配备靶场，因此据枪的训练虽然基本已告一段落，却碍于靶场的档期暂时不能实弹训练。团领导又考虑到新战士们春节几日一定生出了些许懒惰的脂肪，便着令趁着冬雪初融，大地温柔，着手新训的最后的一个科目——战术训练。

　　战术训练也就是匍匐前进，刚训练时，是轻装上阵，不带武器装备，先从准备动作开始，这边训练员喊下“卧姿匍匐——准备”的口令，受训人员就要向前扑，严格遵照动作要领的话，是不会受伤的，亓一然他们当兵那阵儿，部队已经人性化了很多，这个科目是特意安排在草地上训练的。

　　班长做了一整套示范动作，从卧倒到卧姿匍匐，再到侧姿匍匐，一气呵成，迅捷干练，很有老兵风范。每次训练新科目的时候，在亓一然看来，就是那班长找借口搞他的好时机，这一次也不例外。班长又特意示范了几次准备动作，就叫亓一然先学着也做，亓一然琢磨着他的动作要领，还没在脑子里模拟一遍，就听到那班长喊：“亓一然！卧姿匍匐——准备！”亓一然听令就向前扑，果然把手扑伤了。

　　那班长面露得意的神色，淡淡的笑道：“都看到没？这个就是错误的示范，你们如果也像他这样畏首畏尾的话，都会受伤。亓一然再来一遍！”

　　“是！”亓一然高声回应，傻子都听得出他的怨气。这次他模拟了一次那班长的动作要领，扑倒时，还是不对，原先的位置伤口更大了。

　　“再来！”这班长显得有些失了耐心，态度也不友善起来。

　　“是！”这一次是丝毫不遮掩的愤怒了。第三次，仍旧是受伤。

　　“他妈的！”这班长上去就是一脚，亓一然一个踉跄差点摔倒，调整了一下站好，怒目圆睁着看着这班长，牙咬的咯吱作响。

　　那班长反倒笑了笑，轻蔑的看着亓一然的双眸，盯着他道：“亓一然，你怕死吧？”

　　亓一然恨不打一处来，当即回道：“怕死老子还来当什么兵！”

　　班长仍旧是云淡风轻的笑他：“亓一然，你有种！但是狠话谁都会说，你他妈就是怕死！这个扑倒的动作，动作要领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心里不能害怕。你他妈还没动呢老子就已经看出来你害怕受伤的心思了，还他妈说你不怕死，扯淡！”

　　亓一然从他的话里得了启发，回想了一下动作要领和刚刚三次错误的示范，还真的是因为些许犹豫导致了动作的不标准，就高喊：“再来！”

　　“你他妈说再来就再来啊！你他妈以为自己是谁！”

　　“我再跟你强调一遍，班长，我亓一然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如果将来我们班上了战场，第一个冲锋的人，一定是我！你不说我怕死才动作做不到位么，那我就让你知道知道，我到底是不是个怕死的人！”

　　“亓一然，你他妈充什么英雄！想找死是吧？可以啊，去水泥路上，我只给你三次机会，再他妈学不会，以后战术训练，别人都在草地上，你他妈一个人在水泥地上练！”

　　“是！”亓一然仍旧似嘶吼一般回应，无所谓愤怒不愤怒，怨气不怨气了，心想，来呗，人死鸟朝上，但要让我亓一然在你这里服软，你他妈下辈子再试试吧。

　　那班长也是有了情绪，颤抖着声音高喊着：“亓一然，卧姿匍匐——准备！”亓一然应声在水泥地上向前扑去，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看呆了班上众人。那班长也是看的呆了，这亓一然还真的是个不要命的主儿！这一次亓一然没再受伤，原先那些受伤的部位还真的不在标准动作的着力区域，亓一然见那班长一时没了指令，就保持姿势卧在那里，静待发落。

　　“看到没？这个就是正确示范了。亓一然，起立！”

　　“是！”亓一然应声站起身。

　　“归队！”

　　“是！”

　　“有意思，还真他妈是个不怕死的！你们刚刚看到亓一然的气势没有？都要像他那样，我不管你受不受伤，怕不怕死，给我猛一点！你们都是授了衔的战士了，当兵得有当兵的气魄，我就喜欢猛的，有血性的！亓一然休息，其他人卧姿匍匐——准备！”

　　以前是小体能，现在亓一然的百米冲刺、三千米都是全连前三的水平，单双杠也是随心所欲，可能是没什么搞头了，自从练习战术以来，班长搞人就又新添了这个手段，毫无疑问，亓一然是全班练的最多的，他虽然是第一个把动作做的标准了的，也是第一个爬进规定时间的，但是班长要搞他嘛，随便找个借口而已。

　　战术训练也随着大部分人的陆续合格告一段落了，这天阳光明媚，新红报春，全团新兵带帽子扎腰带并自带小板凳集合，正当新兵们误以为春节过后还会有什么福利活动时，各班长班副从装备库清点了小沙袋分发下来，原来是要去靶场实施射击一练习的实弹训练了。

　　第一次称之为体验射击，正式训练和考核是每人五发子弹的，这一次是每人三发。满分三十环，总分二十七环及以上是优秀。部队开往靶场的路上，班长特意走到亓一然身旁小声警告他：“平时你站军姿就有一点斜，你觉得是正的，但其实是斜的。据枪的时候也是，你觉得是正的，但我提醒你多少次了，你其实是斜着的，待会打靶的时候按照班长平时跟你说的，稍微倾一点身子，那个姿势才是正的，知道么？”

　　“是！”

　　“别他妈是是是的！认真记在心里，别有心理压力，放松打，你平常瞄的有点偏下了，真打的时候稍微往上调整一点，一点点就行，知道么？”

　　“是！”

　　“别跑靶了......会被搞的！”

　　“是！”亓一然嘴上答应着，心里却想：我被你搞也不是一次两次，一天两天了，你搞人的那些手段还有什么我没有试过，没有习惯了的，现在跑过来装什么大尾巴狼。越想越觉得好笑。

　　到了靶场，实弹射击训练是以连为单位打散了编号重新安排次序的，安全员是各个班的班副，报靶的都是别的连队的人，还没轮到亓一然，那边就已经有很多人有跑靶记录了，亓一然隐约听到几个班长在小声叫骂：“他妈的第一次就跑靶，回去不被搞死才怪！”

　　终于轮到亓一然上场了，他严格按照现场流程，走到自己的靶位，只听一声指令“卧姿据枪——准备！”就卧倒装填子弹，开保险，拉枪机，调整姿势和呼吸，瞄准靶心。

　　他那个位置的安全员是隔壁班的班副，这班副跟亓一然的副班长关系不错，平常里对亓一然也额外有很多照顾，那班副小声对他说：“先别着急扣扳机，等听到别人那里枪响了，适应一下枪响后的耳鸣，调整好节奏再射击。”

　　亓一然小幅度点了点头，不好答话，仍是紧盯着靶心。

　　别的靶位陆续响了第一枪，有个地方甚至连鸣了三枪，那班副赶忙又小声跟亓一然说：“先别着急扣扳机，检查一下保险开到了几档，刚刚有人开到了点射的档位，三发子弹一下子全打掉了。”亓一然小心检查了一下档位，没有问题，又点了点头。那班副舒了口气，才小声跟他说：“掌握好节奏，可以开枪了。”

　　亓一然调整一下呼吸，所有准备均已就绪，干脆利落的扣下了扳机，一声枪响，耳鸣的更加厉害了，却反而让他轻松很多，人生第一次实弹训练，第一发子弹，打出去了。报靶的左右摇晃着靶杆，那班副小声说道：“亓一然可以啊，第一发实弹就是十环！开门红，不错！”

　　谁知他话音未落，报靶的居然又开始动起靶杆，着急的画了两个圈，那班副也是一头雾水，喃喃道：“搞什么，跑靶了啊......别心慌，回忆一下平时班长告诉你的注意点，调整一下再打。”

　　亓一然这才回想起在来靶场的路上班长还特意又提醒他的话，就倾了一点身子，瞄准后又向上调了调枪口，扣下扳机，枪响杆摇，十环！班副这边小声嘟囔：“又是十环，这次不能再报错靶了吧。”

　　果然那报靶的没有再动了，亓一然又扣下扳机，再一发，又是十环！三发打完，班副叹息道：“那个第一发是怎么报的靶！你这只能算是跑了一弹，二十环的成绩！回去要挨搞了！”

　　“搞就搞吧！习惯了！”

　　“傻小子，这次搞你的可不是你班长了！回去后你就知道咯！”

　　亓一然没有答话，随着号令归了队，班长赶紧上前来问打了几环，亓一然如实回答，班长眼中略带一丝失落：“什么一会十环一会跑靶的，你这只能算是跑靶了，打都打完了，别想太多。”

　　全连都打完了体验射击的三发子弹，连长统计了一下打靶的成绩，隐隐觉得哪里有什么不对，全连将近九十个新兵，打优秀的居然连二十个人都没有，点射那个另当别论，但是跑靶的普遍都遇到了和亓一然类似的情况，连长特意申请下来给跑靶的人多争取了一次体验射击的训练，亓一然他们额外多了三发体验射击的子弹，报靶的换成了自己连队的带兵班长们。

　　这一次，亓一然打出了十环、九环、十环的成绩，而原先跑了靶的这些人果然再次跑靶的寥寥无几，有个人甚至还打出了三十环满分。

　　打完归队，班长又赶忙过来问亓一然的成绩，亓一然具实回答，班长点了点头，却似有心事的小声嘀咕：“但是还是跑靶了啊......”

　　集合清点物资时，李璇他们班有个新兵的小板凳找不着了，沿着原先可能走过的路线轨迹，怎么找也找不见，连长把三个排长叫过去，让他们组织部队带回，一句多余的话也没说，就先走了。排长他们却如坐针毡，赶紧把部队带回，到了连队，三排长雷霆大怒：“全体新兵，蹲姿准备！班长班副给我盯着，敢他妈的动一下自己看着办！这节课也别据枪了，都他妈给我蹲着！第一次实弹训练，还他妈丢了一只小板凳！一个个败家子！这他妈要是真拉出去打仗，是不是枪也可以丢给敌人了！”

　　排长喊下蹲姿准备的时候，还没到操课时间，一节课五十分钟，加上课前的至少还剩五分钟，这是亓一然新兵连，也是整个军旅生涯被罚的第二次蹲姿。第一次是班长惩罚，以班长叠被子的速度，全班八床新兵的被子，从头到尾叠一遍也不过三十多分钟，那一次亓一然就已经觉得这种折磨大抵也就是部队的恐怖了。可是这一次，虽然只是多出来短短的十几分钟，却像是地狱的更深几层。虽然平常“一人生病全班吃药”的惯例大家也都见怪不怪了，但是这一次，那个弄丢小板凳的新兵在最后十几分钟的时候，突然像是被丢在了狼群的绵羊，连亓一然这种被班长搞的都习惯了的，都恨不得生吃了他！

　　蹲姿的惩罚终于结束，排长吹哨让大家起身，原地休息，班长赶紧假装漫不经心的让他们敲敲腿休息一下，亓一然他们的腿还没完全恢复知觉，就又被排长分好组了：“刚刚跑了靶的到我这里来，没跑靶只打了及格的，到一排长那里，打了良好的，到二排长那里，其他人由各班长依次带开组织据枪训练！”

　　班长赶忙上前跟排长商量：“报告！排长，咱们刚刚打靶的时候有点蹊跷啊，要不这次......”

　　排长抢过话：“什么他妈的蹊跷八巧的！跑靶了就是跑靶了！你他妈多什么嘴！是不是也想回忆一下新兵连的乐趣？啊！”班长被训得不敢吭声，他今天身体不适，有些感冒的模样，亓一然看着，反倒觉得有些可怜兮兮的。

　　还没来得及多想什么，排长又发话了：“跑靶组跟我走，我让你们体验一下什么叫魔鬼式训练！”

　　亓一然他们被排长带到了一个有些坡度的训练场，刚刚站定，排长诡秘的笑着说：“再给你们三分钟休息时间，抓紧时间把身体各部位的肌肉都放松一下。这是第一次实弹训练，给你们都长长记性，记住了，以后也是这个规矩，打了优秀的，继续按计划训练，打了良好的，跑个三千米再回去训练，打了及格的，不间断冲刺四百米半节课，跑靶的，也就是你们这一组，待会训练结束，你们亲口告诉你们班的战友们，是什么待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