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突然下起了大雨,听着窗外雨好像从天空直倒下来一样,刷刷刷,下了很久。白天,应该是一个清爽的日子吧。
想起来郁文第一次不远千里来看我,那个雨后的清晨,我手里拿着两把雨伞找他,穿过一条又一条街,早晨的街市,熙熙攘攘,各种叫卖声不绝于耳。突然,我就看到隔着两米远的地方郁文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双眼清澈,我们都站着,四目相对,不知过了多久。这样的场景,这样的画面,在我以后的生活里,不断的清晰呈现。那大概是我工作以后的第二年吧。95年夏天?
很久没有郁文的消息,我终于决定给他原来的学校写了一封信,那封信,模仿了他的风格,如梦如幻,写尽了我的伤感。其实对于我想要留住的东西,我是不缺乏勇敢的,虽然当时并不知道这样的挽留于我,到底意义在哪里。很久以后,他回信了,原来,他已经换了一所学校复读,他也在设法联系我,我已经毕业,显然不能再寄到学校,他就寄到以往我曾经告诉他的一个地址,在假期我们基本是不通信的,因为害怕我父母的指责吧,所以告诉他一个临时的地址,让我四姨转交,以前也没有使用过。四姨已经离开那个单位了,所以也并没有及时交到我手上,就这样我们没有了联系的方法。我的信,是他有一次偶然返回原校看到的。后来,我真的从四姨那里看到那封皱巴巴的信,那真的是好久以后了。
我们联系上以后,自然跟以前不同,彼此感觉心的距离更近了。那时候刚上班,有很多同事给我介绍朋友,但是我都不在意,怎么会在意呢?内心可能没有这样的需求吧?我总是说自己还小,后来渐渐的,同事就不再那么热心了。我们通信的密度更大,几乎天天可以收到他的信,有的时候甚至一天两封,反正兴之所至,想写就写了。那时候我是很兴奋的,感觉自己的日子也变得分外美丽。好像因为跟他的通信,我自己也变成了一个诗意的人。他的信会采用不同的信纸,信头信尾的称呼也非常别致。许多逐渐亲密起来的说法,都是那么自然,让人没有任何抵触。好像那段时间,我也会在信封的后面写一首诗,或者词,也会这样寄给别的同学朋友。想想那时候,不论跟谁的通信,写信收信,都是一种非常诗意的心情。其实我隐隐感觉到什么,却觉得不用说出来,因为我们相隔太远,因为我对于现实的状态,总是那么清醒。直到有一天,收到他的一封信,更加特别的信封,浓烈的色彩,他终于告诉我,他爱我了。
我一下子慌乱了,我觉得好些事情只要内心有感觉就可以了,没必要说出来,说出来又如何呢,说出来难道会有什么结果吗?我很想直接的回绝他,可是这样的话,又说不出来,当时我还跟关系很好的同事商量这事怎么办。因为我感觉以前上学时候对老乡的决绝实在是太伤人了。再加上我自己也不舍得,我不想放弃这样美好的感觉,我不知道这种感觉到底算什么,我爱他吗?我不知道。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可是总要有一个答案呀,我觉得后来我采取的方法有点儿像心理学的方法,那就是我没有直接的拒绝,但是我也告诉他,如果喜欢,那我们做梦中情人吧,然后呢,我也表达了我们是不可能在一起的想法。
以后的联系,就像所有的恋人一样,很深情,很浪漫,可是我始终不能接受这样的状况。我的内心一直在跟自己打架,终于有一天我跟他说,咱们不要再联系了。很自然的,他又写了很多伤感无奈的话,很多话我现在还记得。他说我仍然会写很多的信,但是我不会寄出,在你生日的时候我会默默地为你点上一支蜡烛,但是并不会对你说生日快乐。他说毕业了以后他要去新疆支教,再也不会结婚,这样的话会让我有一种深深地负罪感,却无奈,没有别的选择,我觉得我只能这样。我们并没有真的断信,那个挣扎的过程,又过了很久。
放暑假啦,他说他要跟同学一起来找我,我想见一面也好,我们一直在通信的状态里并不知道自己对方的真面目是什么样子。就记得刚开始认识的时候说相互发一张照片儿,看着那个眉目清秀的男孩子有一双无比清澈的眼睛。他看到我的照片儿时说,你好胖啊!在纠结与期盼中,有一天,我从外边回来,我们单位的门口居然有两个小男孩儿在那儿等着我。真的是小男孩儿,目测他们的身高还没我高,南方的男孩子确实有很多娇小的吧,我又一次感觉到,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可是他已经来了。
在以后相处的几天里,他经常是沉默的,一句话也不说,有的时候就坐在饭桌旁边,埋着头。他和他的同学住在我们的招待所里,有一次就在我们单身的锅炉房里,两个人匆忙的冲了一个澡,然后把贴身的衣物晾晒在我们门口的铁丝上。后来我帮他把这些衣服收起来,这可能算是我们唯一的一次稍显私密性的接触吧。他住了两三天都是跟他同学在一起,记得是一个阴云密布的晚上,我和同宿舍的女孩,还有他们俩个,一起骑车在石家庄的街道上转悠,那是我和他唯一一次轻松的聊天。还有一天,我下班去招待所找他,正好他的同学出去了,他坐在床边,我就并排跟他坐在那里,忘记都说了什么,就记得我们的身体相距不远,气息却是如此干净,过了一会儿,他把手蜷起来,抱着头,仰靠在我旁边的位置。再后来,他借口说,我出去看看他干嘛去了,就走出去了。
第二天就是他离开的日子,那天早上正好是下雨刚过。我们吃完早饭,走路去车站送他们。在等车的时候,他说,也许,97年,我会再来。他上车以后,我站在车窗外面,看着他泪流满面,我心很沉,却没有流泪。看到他几番要再次下车,都被他的同学拉住了。我不知道那时候他是什么心情,列车终于开走了,我伏在旁边的矮墙上,很想痛哭一场,却是一点也哭不出来,很久很久,站台上都没有人了,我才慢慢的出站回去。
那天晚上,收到他拍的电报“生日快乐!”其实那天不是我的生日,我的生日早已过去了好几天了。就这样,在我二十岁时,有一个男孩子,从湖南,跑到石家庄,只为了看我一眼,我们真的没有多说什么话,我们都知道,这样的相见,只有离别一种答案。当然也许,还有无尽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