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晚上吃点儿啥?
不知你是否也一次次问过自己这个问题。盲目地随人潮挤进超市,那些精致的食材多到出现选择困难症,它们躺在货架上千篇一律的睡姿,直让我的食欲哈欠连连,毫无想去品尝的冲动。时常想起小时候让人口水充盈的“美味”,可是盛于盘内,吃到口中,却找不到当年的味道了,不禁悔恨儿时在饭桌前的急躁,那些看似简单粗陋的食物,实在应该细细品味。若要解答晚饭吃什么的问题,请让我们先告别饭桌前的急躁,放松舌尖的味蕾,感受时节变化的味道。
春 分
食物与节气的关联是我国饮食文化的特色,《论语》有“不时不食”之语,道出了中国人顺应四季变化的饮食习惯。在我的记忆中,春分前后家中常做春饼吃,这种本该立春时节吃的美食,在我家往往延迟到了春分前后。春天对于东北而言是一名迟到早退的“差等生”,三月下旬,踏着渐渐融化的一场春雪,春天的脚步阑珊将至。
适逢周末,母亲一早就开始和面擀饼,我知道这一定不是油饼或馅饼,而是春饼。母亲习惯将饼擀得大一些,这样卷的菜就会多些,薄饼在锅内“转身翻腾两周半”即可出锅,烙熟的饼用手沿着边缘轻轻一揭,便分作两片纤薄软韧的饼皮,母亲将烙好的饼放置盆内保温,随即着手准备菜品。春季的蔬菜并不多样,记得家里的花盆时常栽一些去年秋季的大葱,边吃边栽,总能保证有新鲜的嫩葱叶可以吃到。葱和酱是春饼的必备之品,随手薅下两棵大葱,细细地切出一盘葱丝,是这场美食乐章的前奏。与北京烤鸭所用的甜面酱不同,春饼所用的酱多是豆瓣酱,将豆瓣酱过油放入尖椒,厨房瞬时充斥着刺鼻的酱香,此时鼻翼在喷嚏与吸嗅间扇动,勾起了所有食欲。取出秋季贮藏的土豆去皮切丝,加入肉丝,与新鲜的绿豆芽炒成一盘作为配菜,我和母亲两人就够吃了。如果父亲在家或是家中来了亲戚,母亲往往打发我去附近小市场买些韭菜回来,春天的韭菜滑嫩可口,与鸡蛋在锅中汇合后更使其色香迷人。葱、酱、菜配齐,端出盆内的春饼,取出一张饼一分为二,我和母亲一人一半,按口味添加菜品,卷好一支。所谓“咬春”,不过是三下两下将春饼塞入口内,再舔舔手指上的汤汁,正是春天到来的味道。
在四季变迁中,时间箭头注定将一切指向未来,而味蕾穿越人间,把人们一次次地引向从前,捕捉其间的变迁,窥见味道迥异却又相似的幸福滋味。
夏 至
气温回升的速度飞快,夏天眨眼就到。温度与食欲往往成反比,过了夏至,太阳工作得越发卖力,持续上升的温度让人感到不适,胃口都不大好。小时候身体瘦弱,母亲为了让我多吃点饭,午饭会做点东北特有的食物——饭包。
白菜经过温度和雨水的眷顾,在门前的小院伸开懒腰,眨眼就如小蒲扇一般大。如果天气干燥,蝶类的幼虫就会在菜叶上留下许多虫洞,选取较大的菜叶,反复冲洗干净以备包饭之用。母亲的胃不好,饭包会吃到许多生的青菜,就怕胃不舒服,她喜欢搭配小米饭吃。据说小米养胃,尤其是米汤,把淘好的小米放入锅中,添水煮沸,几分钟后用网勺将小米捞出沥干,母亲会从铁锅盛出一碗米汤放在我面前,加少许白糖,这是夏季最好的开胃饮品,再把盛出的小米放在蒸锅里蒸上十分钟,捞小米饭就算完工。小米饭和土豆酱是绝配,土豆酱做法极易,将切至方块的土豆爆锅后添水,再放入大酱焖炖,土豆在锅中拗不过沸水的柔情,渐渐瘫软,出锅后粘稠呈酱状。捞出的小米饭质地松散,而土豆酱粘稠,将二者混合拌匀,热气在搅拌中快速散去,土豆酱裹挟着小米饭,金黄诱人,这是饭包的主食。东北人酷爱葱酱,与春饼相似,饭包也离不开这两样,再加上必不可少的香菜(芫荽),就可以打饭包了。白菜叶平放于桌上,用手将葱和香菜撕碎,蘸好酱后均匀地洒在白菜叶上,再铺上拌好的小米饭土豆酱,最后把白菜如襁褓般包好,用双手托起。为了让我多吃点,母亲每次都在饭包内放许多饭,又怕我手小拿不住,她都让我先吃几口,再递给我。第一口往往吃不到饭,而第二口之后,每吃一口都是惊喜,不同青菜随机出现,清香满口,一定要吃到撑才肯罢休,这也是味蕾对夏天丰富食物的满足感。
蔡澜说:“世界上最极致的口味永远是妈妈的味道”,其实说的是每个人留在时间深处的味觉习惯。儿时家庭的口味对人的影响深入血液,那是味蕾记录时间所留下让人如影随形的印记。
寒 露
入秋后,人们开始储备冬菜:土豆、萝卜、大白菜……10月份,东北的萝卜丰收了,味蕾将我引向家中晾晒的萝卜干。
寒露时节,秋高气爽,阳光充足,空气干燥,正是晾干菜的好时候。父亲会将家中的萝卜切成薄片,整齐地码在盖帘上,放置在南墙下,接受“日光浴”。晴天里,一个星期左右,萝卜干就成了,被抽干了水分的萝卜片缩小了近一倍,萝卜的香气被锁在每一个褶皱中等待被发觉。把晒好的萝卜干用一根线串好,挂在墙角,用来应对冬季饮食的单调。第一批晒好的萝卜干,父亲都会拿来尝尝鲜,晚饭时间,不需要做什么菜,把中午的菜简单热一下,烫点稀饭,这时候就显示出萝卜干的魅力了。把萝卜干煮至刚刚熟,即捞出沥水,这时的萝卜干口感最好,耐嚼味醇,咬上一口,圆浑丰厚,充满独特的大地气息。肉酱是萝卜干的最佳拍档,少放些油,把肉炒个八分熟,放入大酱和水,当肥瘦相间的肉丁被大酱染成黄褐色时,就是肉酱出锅的最美时刻。萝卜干内浓缩着香醇的萝卜气味,我最喜欢吃萝卜皮,慢慢在口内咀嚼,香味会被放大和翻倍。千万别忘了蘸点肉酱,油脂和盐分让萝卜干吃起来比口感最好的肉还耐吃。蘸了酱的萝卜干口感略咸,用毫无味道的稀饭来化解,简直是完美,一顿晚饭,顷刻之间,吃干喝净到最后一粒米,幸福在胃中将秋天的凉意化解于无形。
其实,时节的味蕾就潜藏在每一个仔细品味生活的人身上,它就像一对触角,穿透时间的堆叠,连接并感受着四时之味,让人聆听时节的流转,回望生活的过往。
大 雪
入冬之后,气温骤降。十月初,大白菜开始上市,买回几十棵,经过简单的处理便可腌制酸菜,历时40天左右的发酵,在大雪时节达到了最佳的口感和味道。作为冬季东北人餐桌上的主角,酸菜的吃法真是不胜枚举,但在我儿时记忆中,最让人难忘的还是酸菜火锅,后来长大才知道它还有个名字叫“乌拉火锅”。
记得有一年寒假前夕,母亲所在单位发了一只电火锅,锅的底座连着根电线,通了电即可加热,上面放着一个扣着玻璃盖的不锈钢锅。这样一件简单的厨具,在当时还是挺新鲜的,新东西总要拿出来用用,赶上周末,约了亲戚来家中涮火锅。东北的火锅离不开酸菜,父亲从缸里捞出两棵酸菜,把酸菜帮一片片的掰下来,放在菜板上,用刀将厚厚的菜帮片薄,再切成细丝。切出一团后,双手轻轻一攥,过滤掉一些酸菜水,为了保证酸菜的酸度适中,不一会儿盘中就摆好了四五个酸菜团子,基本上是按照吃饭的人数准备的,总之酸菜管够儿。把事先准备的五花肉切成薄片,每片肉的肥肉是瘦肉的2倍还多,我是不喜欢吃肥肉的,不过添了肥肉的酸菜确实美味。最后再备些冻豆腐、粉条、蘑菇、木耳和牛羊肉,就可以开席了。电火锅加热的速度飞快,母亲先向沸水中放入一些蛎蝗干、虾仁干、紫菜等海味儿,随后就下酸菜和五花肉。只见两样东西在玻璃盖子下翻滚厮打得热火朝天,不一会儿香气就将全屋的欢声笑语引向桌前,盖子一开,窗外的飞雪随之融化。
春生夏长,秋收冬藏,记忆的味道纤细而绵长。不知此刻,还在纠结晚饭吃什么的你是否感受到,摆在面前的生活就是——桌上可口的晚餐和窗外崭新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