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说,只有在小小的娃儿蹦跳着从我身边走过时,我的心才会有一丝温暖。
叶子说这话时,眼里闪着亮光,使她原本呆滞的脸微微地有了一些光彩。
我们都不敢去接她的话题,只静静地看着她,害怕不经易间就会将她内心的忧伤激出,瞬间淹没了她的坚强。
叶子的声音很温柔,像三月里的微风。可她细细道来的那个故事,却让人不禁想起萧瑟的秋雨。
一年前,叶子终于拿到了这座城市的居住权,成了一个有房产证的异乡人。她憧憬的生活正一点点地拉开帷幕。老公在这里找到了一家外资企业做法务,女儿终于能上了那所千挑万选的幼儿园,她的服装店虽然暂时还没有找到合适的店铺,但网店却开得有声有色。
直到,那个冷冷的冬夜来临。
一切都和平常没有什么两样,除了突然间降下的气温,还有那黑沉沉压下来的天空。天空下,有几片雪花在轻轻地飘。大街上的行人却都没有在意这几片雪花,一个个匆忙着脚步奔向自己的目的地。
快递小哥将客人要的衣服拿走后,叶子看了看挂在墙上的大摆钟,快到接女儿放学的时间了。
刚刚还只有几片雪花,现在地上已经有一些微白。叶子的鞋踩着雪地吱吱的响,女儿的快乐,是她辛苦时用来慰籍自己的最好礼物。她想着今天又多做了几单生意,接到女儿可以去吃女儿一直嚷嚷着要吃的必胜客。想到女儿坐在餐桌前心满意足的样子,叶子的心就甜了起来。
幼儿园门前莫名地围着许多人,甚至于还有几辆警车,设了一下长长的粗粗的警界线,拦住了想要往前冲的家长们。
叶子的心里涌出一丝莫名的胆怯,她想找个人问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可走来走去的人都好像挺忙,没有人看得出叶子的期待。
雪花从天空慢悠悠地飘落下来,有那么一两片就落在了叶子的脖子里。叶子抬起头,才发现雪下得更密了。
放学的时间已经过了好几分钟,可大门依然紧闭着,校园里一片安寂,原本应该出现的蹦跳着的小天使们一个也没有出来。
“往后退一点,往后退一点。”
说话的那人穿着学校警卫的衣服,一边拦着要冲破警界线的家长们,一边对着挤进来的叶子说。
“为什么孩子们还没有放出来,不是已经到放学的时候了吗?”叶子问着,眼睛越过胖胖的警卫朝里张望。
“学校里出了一点事,现在正在处理,不要急,马上就会出来的。”
出事?怎么会呢?叶子之所以选择这家幼儿园,也只是因为这是一家上市的幼儿园,在当地的口碑极好,要不然,叶子才舍不得花每月几千的学费呢。
“你还不知道啊,今天早上这事就闹到警局了。”
几个也像是幼儿家长的女人围了过来,叽叽喳喳地说了起来。
叶子从他们纷扰的言语里大概地听出了一些眉目。一个星期前一个孩子从幼儿园回到家后,竟然因为心脏衰竭进了医院,听说情况很不乐观。家长认为孩子是在学校受到了虐待,受到了强烈的刺激才会犯病。院方当然否认,说孩子生病与学校没有任何的关系,还报了警要将闹事的家长给带走。
原以为这事就又一次不了了之,谁知道,就在二十分钟前,快要放学的时候,消失了几天的家长不知道怎么地又跑到了幼儿园。只不过,这次,他没有去找警察,也没有去找园长,而是直接去了他孩子的班级,然后当着全班孩子的面,用尖尖的匕首对着了老师。
一定不会是女儿的班上的。
叶子忍不住闭上眼睛,在心里祈祷着。
越来越密集的雪花落在叶子的身上,冰冷刺骨。
“听说是国际二班吧,那个孩子原来身体就弱的,家长花了很多钱,找了许多人,才能进这个班级,本想有一个更好的照顾。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叶子的心咯噔了一下,国际二班,正是女儿待着的那个班级。
“我要进去,让我进去。”叶子歇斯底里地叫着,她无法想像被禁锢在教室里的女儿此时该有多么地害怕。电视剧里才有的情节,竟然活生生地在她的世界里发生了,而且发生在她洋娃娃一般脆弱的女儿身上。
“跟你说了,学校正在处理。哪里就你一个家长急啊,大家不都在等着吗?”
是的,等待的家长越来越多,但许多人的脸上是那种无所谓的表情,他们一定也知道了发生事情的班级,因为与自己没有关系,才会这样的气定神闲。
“我家女儿在国际二班的。”叶子嚷着,却发现声音已经嘶哑一片。
“那,你先去那边的房间里坐着吧。那里全是国际二班的家长。”胖警卫的眼里闪过一丝同情,指了指左手边一个房间,那里,果然坐着许多的人,更多的人是在那里焦急地踱着步子。
叶子没有去那间房,她害怕那些同样着急的人,害怕他们眼里的焦虑会将她的一颗心烤焦。她情愿就这样静静地等着,一眨不眨地看着被栅栏隔住的学校。她希望被禁锢在教室里的女儿能知道妈妈就在这里,在这里默默地支持着她。
雪已经将地面完全地侵袭,除了刚刚踩出的脚印,几乎都看不到那坚实的水泥地了。叶子抱紧了自己的身子,靠在同样冰冷的石柱上,逼迫着自己等下去。
但这样的等待也变成了一种奢望,很快地又开来几辆警车,很快的有人拿着大话筒朝那间教室喊话。似乎过了很久,死了一般的校园里终于有个动静,先是几声惊呼,接着有人从国际二班的方向跑来。
叶子的心悬了起来,她随着奔涌而出的人群朝大门挤去。终于,一个个的孩子被警察给抱了出来。国二班的孩子一个个被心急如焚的家长们接走,叶子在找寻着女儿的身影,没有,女儿像一片小小的雪花,在这倾盆的雪花雨里被融化得无影无踪。
“谁是罗影儿的家长?”一位警官模样地人喊了一声。
叶子全身像通了电似的抖了起来。
“那个孩子的家长想见你。你的女儿此时正和被挟持的老师在一起,很安全的。”警官看了叶子一眼,说话的声音很是轻柔,努力想帮叶子摆脱掉那一份恐惧。
叶子觉得自己几乎是被那警官给推着往前走的,原本只要几分钟的路程,她却走了很久很久。
国二班的门紧紧地闭着,透过窗户,叶子能看到自己那个才五岁的女儿缩在年轻的女老师的怀里,他们的前方,站着一个看起来很是温尔的男子。
“刘洁,你要见的人来了。”
“让她进来。”
“罗影儿的妈妈,你进去吧,放心,我们会保护好你的。”
叶子点点头,她努力地想让自己镇定下来,可两只脚还是不由自主地打颤。
“不要伤害我的女儿。”推开门,叶子说出的第一句话让男子冷冷地笑了起来。
“你的眼里也只有你自己的女儿了,是吗?”冰冷的声音从男子那干净的脸上喷射出来时,叶子有些发懵。
“知道我为什么要把你女儿留下来吗?我就要让你看看,自己的亲人受苦是什么滋味。”
叶子更加疑惑了,她在自己的记忆库里搜寻着男子的身影。很肯定的是,她根本不认识这个男人,当然更不可能有什么让男人的亲人受苦的经历。
来到这个城市,为了有一个安家之所,她和老公一直兢兢业业地工作着,忍气吞声地生活着。她从来没有想过去伤害谁,她以为只要自己足够善良,不去招惹那些黑夜里的魔鬼,那黑暗的就不会降临在他们一家人的身上。
可谁想,这个完全陌生的男子却说出这样的话语。难道,是老公在工作上有什么开罪了他吗?那也不应该跑到幼儿园找到女儿啊,而且刚刚在外面的那群女人不是说,这个男人之所以来学校闹事,是因为他的孩子受到了学校的虐待吗?
叶子的脑子飞快地旋转着,想找到一句话,可以来回答男子,可以让男子能放开影儿。
“你一定是不记得了。那天,这个女人,这个恶毒的女人,像疯了一样打着我的儿子。你就站在旁边,搂着你的女儿,却像一个聋子一样听不到他的哭喊声,对不对?”
叶子想起来了,一个星期前,她提前来接影儿。正看到老师在发火,几个小孩子都乖乖地站在那里,而正被拎着耳朵的男孩尤其显得赢弱。奇怪的是,那小小的赢弱的男孩并没有像其他孩子一样向老师认错,而是倔强地站在那里一声不吭。年轻的女老师恼羞成怒,对着男孩就噼里啪啦地扇起了耳光,穿着高跟鞋的脚也不停地踢向孩子。
叶子那时也想阻止老师,可是她又怕老师怪她多事,到时候把怒火发在影儿身上。犹豫了一下后,叶子最终还是选择了默不作声,带着影儿离开。
“你知道不知道,我的儿子,我那才刚过了五岁生日的宝贝,他那先天柔弱的心脏……”男子说不下去了,转过身,恨恨地看着那个打扮入时的女老师。
“对不起。”抱着影儿的女老师将影儿抱得更紧了,近乎乞求地说着。
“对不起,你的一句对不起有用吗?我的儿子还能回来吗?还有你,你以为受折磨的不是你的女儿,所以就可以冷漠地旁观,对不对?好,现在,就让你看着你的女儿受苦吧。”
男人越说越激动,他拿着刀的手在颤抖着,然后猛地朝女老师的心口刺去。
一声枪响,紧接着是一连串的尖叫声。男子的头上冒出一朵大大的血花,他圆睁着眼睛,缓缓地看向叶子,嘴角竟然还露出一丝微笑。
叶子疯了似地冲过去,将还在那里大叫着的影儿抱在怀里。
“影儿不怕,妈妈在,妈妈在啊。”
可是,影儿好像什么也没听到,不停地喊着,叫着,她的双手紧紧地捂着自己的耳朵。
叶子终于讲完了她的故事。我们没有追问影儿最后怎么样了。叶子那张憔悴的脸其实已经说明了一切。
“如果当初我能阻止老师对那个男孩施加暴力,我的女儿会不会现在也像那些孩子一样在快乐地玩耍。”
顺着她的视线,我们朝外看去,一群孩子正在那里欢叫着追逐着,阳光,在他们小小的身子上闪着迷人的芬芳。
不等我们回答,叶子又凄凉地笑了:“你们听说过一句话吗,一个很伟大的作家说的。他说:雪崩时,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是啊,雪崩时,没有一片雪花觉得自己有责任。
可是谁都不曾想到,正是那无数认为自己没有责任的雪花,放任着越来越肆虐的天气,才会酿成那毁天灭地的雪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