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家,我们家》

我生在草桥:野草的草,河桥的桥。

但草桥村只有野草,却没有桥。

听我爷说,村里以前有条河沟,后来断了源,人们就拿土填了河沟。于是那条存在于爷爷记忆里的河,就永远地葬在人们的脚底下了。

蔡桥,是我妈的老家,那里同样没有桥。

但我妈说,她小时候村里也是有河的,河水很清,她和同学放学后就会去河边打水漂,但后来长大了,河也干了。但至少我妈是亲眼见过、碰过的,不像我爸,他都没见过村里的河,和我一样。

说到河,我妈见过,我爷见过,就我没见过,小孩子就是很犯轴,丝毫不去想我爸这么多年也没见过河的事实,偏也要嚷着要见河,见不着就不吃饭。

于是那年暑假,家里人就去了白洋淀,这回可让我好好瞧了一眼河,可惜爸妈不让我碰水,说水深,能把我淹了,我那时很不高兴,因为我能没玩到水。

正值最热的时节,而且那时白洋淀的河水并不干净,里面可以看到许多漂浮的水瓶和塑料袋,还有些黄黄绿绿的草籽、叶片铺成大大小小的团块儿,荡在河面上,飘啊飘的。

但我依旧好奇着眼前的一切,因为我没见过河,那是一种只存在于课本,只存在于爷爷、妈妈嘴里的东西,我实在是太过于期待了。

那天我还登上了旅游船,我可劲儿地踩脚底下的踏板,看着船身上溅起的白色水花兴奋到大喊大叫,我从没那么开心过,我喜欢那种水被溅起来的感觉……

那时,恐怕我看什么,都会是极美丽的想象,看云不会是云,看树不会是树,在孩子的眼里的世界,像是加了奇怪的滤镜和特效,就是和正常人不一样。

其实我没注意过云,当时的我甚至都没有生出过一丝抬头看眼天空的念想,因为我只知道踩踏板,到如今,我还记得我们的船是当时河面上最快的,因为没有人做旅游船是为了踩踏板,他们是在旅游观光。

那天我恋恋不舍地离开了白洋淀,我的船长梦只持续了一个半小时,因为我妈要下去拍照。

我讨厌拍照。

……

老妈是隔壁蔡桥村的,20多年前,她扎着马尾辫,乘着租来的小汽车嫁到了草桥。因为确实离的太近,屁股还没坐热,老妈就到了。之后敲锣打鼓,一天喜宴,老妈就打“蔡家”热热闹闹地入了“李家”。

在结婚前,他们上镇里的照相馆拍了结婚照:

那照片很大,背景是一张风景贴图,爸爸和妈妈并肩站在一起,爸爸穿着白色的衬衫,身子拘谨地微微缩着;妈妈的白纱裙很好看,脸上的笑容很美,她嘴角的黑痣因为化妆的缘故显得很浅,眉毛俏皮地勾起,一双大大的明亮眸子里,闪亮着一个小女孩儿对结婚的向往与憧憬。

如今再去看这幅当年的结婚照,爸妈都仿佛变得不像是他们了。

变化最大的就是我爸,当年的他十分腼腆,拘谨地站在穿白纱的老妈一边,看上去就是个纯情少年,腼腆而羞涩。

如果仔细端详,你会发现两个人的手其实是轻轻勾在一起的,老妈白嫩的小手还扣在了老爸手的外边。

这个细节我没有放过,被我揪出用来羞我妈了,但没想到她竟然恼羞成怒,没好气地揪我耳朵,还喊着“小屁孩儿”什么的,实在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但看看如今,爸爸哪还有一丝拘谨,和当年完全是另一个极端。

他对孩子热情到比孩子还要孩子,用近乎于“哄骗”的方式对待我和我妹妹,我承受不住这种喜欢,因此总是躲着他。

老爸在家外面是个很正经的人,会认认真真地工作,会笑呵呵地和别人谈生意,永远是一副大人该有的样子。

但是对待我妈,我发现他一直是不温不火的,我看不出有什么爱情的味道,只有一种长久以来生活下的习惯与适从,他们就像是两块儿小小的磁铁,当你想让他们像小情侣那样贴在一起的时候,他们会相斥,怎么也呆不到一起;当你想他们就此分手,干脆断了这份婚姻的时候,他们谁也离不开谁。

在我长大的这些年,是眼睁睁看着爸妈两个人是怎么在“闹离婚”和“重归于好”之中徘徊的,他们并非没有感情,但是生活的劳苦和单调,把这点爱情的激火给生生磨灭了,但二十多年的风风雨雨,已经让这两个人难以割舍了,更何况,还有我和妹妹,让他们连谈“分别”的勇气都生不起来。

这就是我的父母。

……

村里每年都会举办庙会,在庙会当天,来自各地的商贩,会带着他们的货物聚集到一起,整个庙会可南北绵延至少两公里。

庙会上有着棉花糖、爆米花、糖画、糖人、麦芽糖、各色糕点及小吃等百余个摊位,偶尔会出现烤羊肉串的摊子,在一阵烟熏火燎中,飘起一阵迷人的肉香,勾起孩子们的目光,牵着孩子的大人也不禁咽下口水,但他们毕竟是大人,只是多往孩子手里塞了几张钞票,希望孩子能懂得其中的深意。

除去小吃,在庙会上还有男女服饰、化妆品、床上用品、五金工具等等摊位。

那街面上的老头老太太也是一道风景,他们有的,坐在路边的台阶上瞧着街上难得的热闹,乐呵呵地说笑着;偶尔升起来兴致,拿个篮子就一步步蹚下台阶,去买点吃的、用的,人们都淳朴,看见老人在路上走都会让着,庙会这一天没人着急,他们都乐得多待些日子才好呢。

若是谁家正巧生了个大胖孙子,那家的老太太必然会抱在怀里,看他大孙子的胖手指哪,她就往哪儿走,要是正好碰到懂事儿的夸她大孙子,那就非得得意地翘起脑袋不可,然后笑着扔几张钞票,然后顺手拿几样东西给孙子当玩具了。

走过大街,再过一个弯,你就能看到另一幅画面,在那片早早收拾干净的广场上,蹦蹦床、旋转木马、充气城堡、海盗船等游乐设施一应俱全,孩子们的欢笑声时不时地传来,小摊上传来的飘香让孩子们的尖叫声此起彼伏……

还有不少坏商贩在引诱小孩儿扔飞针,他们都长着一幅憨厚的模样,但你千万不能被他们骗到!

他会和你说,“嘿,孩子,看这个玩具飞机,看这个大玩偶,大抱枕!”

“你看,用这个针扎气球,你扎破的够多,就能拿玩具!”

有的孩子嘴里还留着哈喇子,鼻子下还有两条清鼻涕,被他哄得团团转,屁颠颠地把要买好吃的的钱给交出去了,结果扔了半天,一个也没扎中,倒把叔叔给看尴尬了,不得已还是给了孩子一个小礼物,不让他白来一趟。

小孩子呆愣愣地拿着手里的小皮球,看着飞机玩具,又流哈喇子了。

为什么我对他们深恶痛绝,因为我小时候就是这样被骗走的零花钱。

等到了晚上,中央大街的最深处,早早搭建起了戏台,等天色转深,戏台上的大灯一亮,一阵清脆的锣声乍时响起,随着“清苑哈哈腔”的一段儿开场,立即就会吸引住众多老戏迷的围观。

我小时候和爷爷一起在台底下听过一段《呼家将》,当然,那时候的我只是个爱揪爷爷胡子,会被爷爷的胡子扎哭的小屁孩儿罢了,什么也听不懂,爷爷不给买一个冰糖葫芦,是没办法好好听戏的。

后来我从网上查阅了资料,才知道当年听的《呼家将》原来讲述的是北宋名将呼延庆抗击外侮。

可惜啊,呼延庆也一定想不到,有一天当他被被演绎出来的时候,会有一个孩子在角落里啃着手里的糖葫芦,傻兮兮地冲爷爷笑着吧。

……

我记得村子里有个祠堂。

是个关公庙,但在坐着关公像的屋门外,右侧的墙面上有一面印着44位烈士名姓的英烈碑。

我第一次看到这面碑的时候,是很诧异,我不知道在这个破旧的小庙里竟然还有块英烈碑。这上面的名字都是第一次看到,我不知道该去哪里了解这些英雄的故事,这些名字,仿佛穿越了时空,在某一刹那,看到了某个庄稼汉从军报国,举枪杀敌的画面……

去年寒假,也就是今年2月初,我和我堂哥,堂姐一起去庙里拜关公,平时一直紧闭的庙门已经敞开,屋外的香火正旺,缕缕青烟缭绕而上,给人一种飘渺之感。

我捐了20块钱,庙祝给了我一捆香后,我走到屋外,从大香炉里把香点着,跪到关公像前,然后许了个姻缘。

我打庙里走出来,咳嗽了几声,然后挠了挠头,心里头就在想,“关公,他管姻缘不?”

(完)

2022.4.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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