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你》/余秀华

“巴巴地活着，每天打水，煮饭，按时吃药

阳光好的时候就把自己放进去，像放一块陈皮

茶叶轮换着喝：菊花，茉莉，玫瑰，柠檬

这些美好的事物仿佛把我往春天的路上带

所以我一次次按住内心的雪

它们过于洁白过于接近春天

在干净的院子里读你的诗歌。这人间情事

恍惚如突然飞过的麻雀儿

而光阴皎洁。我不适宜肝肠寸断

如果给你寄一本书，我不会寄给你诗歌

我要给你一本关于植物，关于庄稼的

告诉你稻子和稗子的区别

告诉你一棵稗子提心吊胆的

春天”

她本是深陷生活泥潭的脑瘫农妇，一首爆红网络的爱情诗《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使得余秀华以才华横溢的诗人身份而被大众熟知。随后，其出版的诗集、散文集等也备受读者喜爱。在余秀华的诗作中，我最为喜欢的不是《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而是《我爱你》。

《我爱你》是余秀华第一本诗集《月光落在左手上》的第一首诗，这首《我爱你》让人读不腻，甚至越读越让人上头。

初读时是“这文字真好”，再读时是“这情感真好”，读过三遍之后，才知其中字字句句饱含的深情和克制是多么的沉重。

余秀华《月光落在左手上》

诗歌标题叫《我爱你》，却没有出现一句“我爱你”，而每一句都远远好过一句简单直白的“我爱你”。

第一节：巴望

①“巴巴地活着”，余秀华说活着是“巴巴地活着”，是眼巴巴的、带有期待的活着，还是紧张巴巴、日子拮据的活着，抑或是可怜巴巴、得过且过的活着？她似乎是说了，但又没有明确所指是哪样的一种情绪，只是说“巴巴地活着”，留有大量的回味空间。

“每天打水、煮饭、按时吃药”，原来她是这样“巴巴地活着”，这样孤独而忧伤地活着。身体不适，需按时服药，生活孤苦，需自己打水煮饭。寥寥的十个字，把一天的生活写尽了。仿佛看到一个柔弱的女子、提着水桶穿过农家的院子，奔赴于柴灶和水井之间，间或投喂自己一把常规药物，十分具有画面感。

余秀华

②“阳光好的时候就把自己放进去，像放一块陈皮”，阳光来了，之前的阴霾一扫而空，她的心情也变得明朗起来，但她要把自己放在什么里面？为什么像放一块陈皮？

“茶叶轮换着喝：菊花，茉莉，玫瑰，柠檬”，原是沏了一壶茶，在阳光灿烂的日子里，她想在那和好茶里，将自己也舒展开来。身患疾病的她，就算如同陈皮般邹邹巴巴，但她也有自由的灵魂和无边的思想疆域。

③“这些美好的事物仿佛把我往春天的路上带”，美好的阳光、茶水、事物让她萌生出强烈的爱的冲动，它们拽着她走向“春天”，此“春天”不只是碧树红花的大自然的春天，更是心生爱慕、春心荡漾的春天。

“所以我一次次按住内心的雪，它们过于洁白过于接近春天”，世人说爱都说爱得火热，只有余秀华，她说爱却是内心的雪，洁白冰凉，只有过于洁白的爱，那种纯粹的悸动才是她心里的爱。她如此渴望爱、想要去爱，却为何要“按”住这狂热的、呼之欲出的深情呢？为何她不敢走进那明媚的春天？

第二节：思慕

①“在干净的院子里读你的诗歌”，她所爱慕的主人公“你”终于出现了，却又没有直接出现，而是在她的脑子里出现，在她的眼里心里出现。她所爱慕的人是诗人么，抑或是一个和诗歌一般美好的人？所以她一定要在干净的院子里，坐下来，慢慢地他的诗歌，慢慢地咀嚼自己的仰慕和爱恋。

“这人间情事，恍惚如突然飞过的麻雀儿”，她感慨深陷人间的情爱，让人看不透抓不牢，恍惚间如同麻雀飞过院落，没有留下痕迹，又那般真实。

②“而光阴皎洁”，心中有爱的日子，终归是皎洁的好日子，连着那一段漫长的光阴也变得明亮。

可是哪怕那爱让“我”的光阴皎洁，“我不适宜肝肠寸断”。爱一个人不只有满满当当的幸福，也会有爱而不得、肝肠寸断的痛苦，“我”爱得那么热烈，为何不适宜肝肠寸断？不是不敢、不是不能，而是“不适宜”，是因为身体欠佳不宜抑郁伤神？还是没有适宜的身份和位置去为他肝肠寸断？

③“如果给你寄一本书，我不会寄给你诗歌。”诗歌是所有文体里最为浪漫的，当她要寄去自己的思念和爱慕的时候，却不会给他寄诗歌。

④“我要给你一本关于植物，关于庄稼的。”大概只有余秀华会如此蕙质兰心，不仅在她的诗歌里多用大自然中的意象：季节、植物和动物，而寄托她情感最深的，也是大自然中的一切。当然这和她的人生经历、农村生活经历息息相关，她要把自己最为熟悉和亲切的一切讲给他听。

“告诉你稻子和稗子的区别”，在那一本书里，她不说爱，只说植物稻子和稗子的区别。稗子是生长于农作物稻子间的野草，外形与稻子十分相似。对她而言，越是认真便越是缄默，说什么都不如说她所熟悉的农作物来得容易。

喜欢一个人时，她絮絮叨叨地跟他说些无关紧要的闲话，留那些没有说出口的爱恋，在自己的内心兵荒马乱。

第三节：提心吊胆

“告诉你一棵稗子提心吊胆的 春天”，她想告诉他稻子和稗子的区别，告诉他一棵稗子的提心吊胆——稗子就算藏身于稻子之间，可它终究是一颗不中用的杂草，随时有可能会被拔掉。

当她爱他时，她就像是一棵稗子，是那么的自卑、怯弱和害怕，她的春天是那么提心吊胆。

只有深切的爱着一个人，才会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害怕自己不够好，害怕自己配不上对方，害怕自己会成为对方的负担，害怕自己的爱会是一种打扰。

这简单的一句话，既呼应了第一节中的“春天”，也升华了诗歌主题里的“春天”。爱恋着对方的每一天都是盛大的春天，暗恋着对方的每一天，都提心吊胆。

余秀华的诗意表白真的太美了，原来喜欢一个人时可以这样说：“告诉你一棵稗子提心吊胆的 春天”。

我那么喜欢你，却不敢明目张胆地告诉你；可我的喜欢又按捺不住，我还是要告诉你我对你的爱意。当你知晓我的提心吊胆，我便豁了出去，交给你我的自卑、怯弱、害怕，炽热的爱恋，毫无保留地交给你我的全部。

结语:

余秀华的《我爱你》是一首太美太美的抒情诗。不着一个“爱”字，却说尽了爱之深情之切。

结合她传奇般的个人经历，她所经历过的巨大不幸，这种纯粹的爱的冲动显得更加的难能可贵。明明是很美好的情感，却让人充满难受，压抑，无可奈何。余秀华的诗歌，似乎是一种挣扎般的疼痛，处处能感知那种倔强和反抗。

余秀华是真正真性情的诗人，是当代诗坛当之无愧的才女。

*作者简介：空中行云，一个集爱与孤独于一身的女子，在梦与现实之间自说自话。